第五十四章 離血
裴忱看了那四肢僵硬的兔子一眼,他看得出那兔子的死法並不尋常,魂光在刹那間便全數消失不見,與那自然死亡後的漸漸逸散絕不是同一回事,如此迅速,倒更像是‘湮滅’。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這東西如果用在人身上會是怎樣的一種場景,這東西如此陰毒,也難怪方小七昔日拿出它的時候神情如此慎重,這一次想來也是被付長安給氣急了才將之拿了出來。
“天魔一族的涅湮鏡都被這小丫頭帶了出來,你師父倒不像是在收徒弟,像是在集天下神兵利器。”征天感慨道。
“涅湮鏡,這名字起得有意思。”裴忱若有所思。“湮字我已經見得,倒是不知道這涅字何解。”
“小丫頭實力不夠,發揮不出多少本事,譬如說方才若是沒被彈回來命中這隻兔子,也未必就能叫那人的三魂七魄一並化為齏粉,最多是叫他橫死當場,來生大抵還是有的。”征天低笑了一聲。“倒是那劍有些意思,去拿來看看。”
裴忱眉頭一皺,快步走上前去,明珠淚倒是比他要快一步,正要伸手去把那劍拿起來。裴忱卻聽見征天在此時叫了一聲不好,他微微一悚,手上動作要比心思轉過得更快,已經將明珠淚的腕子給握住了。
兩人俱是愣了一愣。
裴忱沒有看明珠淚,隻很專注地看著那柄劍,說道:“似乎不大對勁,這東西,是不是那盞燈上頭掉下來的?”
他這麽一說,明珠淚才發覺二者的確是很像,隻是這一柄要小了不少,那盞燈怎地也有尺長。
裴忱依著征天的話,遙遙一招手將那隻兔子攝了過來扔在上頭。兔子皮毛倒也豐厚,隻甫一觸到這小劍上頭,便眼見著其上出現了一道血痕,跟著劍身便泛起幽幽光芒,那一線血痕裏便流出了與之絕不相襯的汩汩鮮血,待得光芒散盡之後,兔屍已然幹癟下去,不必去仔細探查裴忱也猜得到,這屍體裏是絕無一絲鮮血存在了。
要說這兔子也算是倒黴,先後挨了這麽兩記,身死不說,屍身也要遭此橫禍。
裴忱對著那兔子拜了一拜,心想常人對付兔子是這樣輕易,天道對付修者自然也是這樣輕易。
明珠淚被唬了一跳,自知是大意了,忙不迭斂袖後退幾步,這東西對她的影響自然要比對旁人更大些,若非裴忱方才見機得快,隻怕她現下定要有番麻煩。
“這倒是有些像——”方小七皺了皺眉頭。
“小子,我要出來說兩句了,可不要打斷我。”征天忽然道。
裴忱一愣,征天卻沒給他拒絕的機會,已經藉由裴忱之口說道:“你們那隻是個贗品。”
“贗品?”方小七眉頭一跳。
“或者說仿品也行。”征天沒有試圖挪動裴忱,裴忱又不知怎樣配合他才算完,隻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若叫他來配合征天那有些狂悖的語氣,反倒是不倫不類,還不如這樣省些力氣。
他早就知道征天對這天魔一族多有關注,在觀星台上更是知道了原委,他忽而覺得征天其實也不像是世人傳的那樣可怖,最多是脾氣有些壞,再怎麽惡,終歸也惡不過人心。
“你們天魔族仰賴的三件東西,涅湮鏡,離血劍,還有一樣都沒見識過,我也不必此刻說出來討嫌。”征天煞有介事道。“這其中隻有一件是真的,就是你手裏這麵涅湮鏡,至於其餘的,早就不是原版。而涅湮鏡你們實則也不大會用,就算知道怎麽用,也未必有那個實力。這才是真的離血劍,看來是跟著那殘魂一並長埋地底了,觀星台崩塌,倒是把這東西露了出來。”
“離血劍是這麽小的一把劍。”明珠淚遠遠地注視著躺在地上恢複了平靜的小劍,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這自然也不是它全盛的樣子,離血這把劍,唯在一人手裏才算恰當,但我希望這劍永遠不要回到祂手裏。”征天十分平靜的回道。“你聽說過離血劍?”
“聞名不如見麵。”明珠淚知道自己說得有些多,倒也不怎麽驚慌,細心去尋時,在典籍之中也能尋到離血劍的蹤影,隻是知道那意味著什麽的人少之又少罷了。
“這東西唯有天魔族裔能拿著而不受其害,不過也不要妄想催動了。”征天看上去也不欲深究,老神在在地把一堆爛攤子都丟給了裴忱。裴忱發覺征天不肯再說話時已經晚了,眾人都在等著他往下說,他也隻好幹咳了一聲道:“師姐,你且將它收起來吧,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顧忘川看方小七俯身去拿劍,眉頭不自覺打了一個結,隻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
方小七其實也有些忐忑,但是裴忱說得篤定,他說得又一貫沒有錯。她心裏暗暗的為自己打氣,諸如什麽自己而今是長老,麵前這些個固然年紀大些,卻都是師弟師妹,她必然是要身先士卒的雲雲,等真拿起來而無事發生的時候,才發覺自己背後已經出了一點冷汗。
顧忘川也總算鬆開了緊握的手。
明珠淚一眼瞥見,臉上微微浮出一絲笑容。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看似堅不可摧的顧忘川多了軟肋,總比一個全無破綻的顧忘川要更適合做對手,不過若有可能的話,她也不希望與顧忘川做對手,這無關對錯,隻能說是人各有誌罷了。
“你在笑些什麽?”裴忱奇道。
明珠淚衝顧忘川的方向歪了歪頭,叫他自己去看。裴忱看了,便也跟著帶上些笑,不過二人這笑究竟有些什麽差異,便也隻有明珠淚一人知道了。
“師姐,你還要去九幽嗎?”裴忱笑過之後,正色問道。
方小七的神色也有些肅然。
“去洛邑,是因為不知道洛邑有什麽,還算悍勇。”她輕聲道。“但是你我都知道九幽有什麽,這話或許你不愛聽,可我還是要說的——來日方長。”
裴忱沉默了一瞬,臉上露出一點釋然的笑。
“的確,來日方長。就算被宗門給關上一陣子,也總還是有機會的。以我們的力量要去挑戰九幽,卻是不自量力了些。”
明珠淚唇角的笑容一凝,但看顧忘川,卻看上去並不大擔心。
“那我們就去一趟帝都,按你說的,去見見你爹。”方小七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叫她放下仇恨其實是很難的,可是她也知道,現在的自己絕無可能與九幽相抗衡,那畢竟是九幽,昔年她的族人也不是沒有與九幽交過手。
裴忱叫她這措辭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見方小七沒有堅持去九幽,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他現在是絕不想去九幽的,還不到時候,他若是有朝一日上得九幽去時,必然是要劍指那位九幽帝君,問他覆滅裴氏時可曾想到過這一天。
方小七忽然哎呀了一聲。
“船是不是已經飄走了?去帝都也可以走水路的!”
她急匆匆跑遠了,明珠淚尋著這個時機悄聲問顧忘川道:“你似乎並不擔心。”
“是。”顧忘川略一點頭。“我不擔心,他們不知道九幽究竟身在何方,自然也無從知曉這路走得是對還是不對了。隻需有人追殺,給他們一點壓力,又不至於叫他們拚命,便可以將他們逼到分壇去。至於是分壇還是總壇,那也沒什麽關係,師父在何處,何處就是總壇。”
明珠淚頓了頓。
她卻是知道在這件事上,對師父來說是隻有一個地方才能完成的,那就是總壇地下那個冰室之中。
隻有那個人蘇醒過來,師父才能真正擺脫自己的心魔。
那個人當然要醒過來,醒過來,他們的勝算才更大。但師父卻是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擺脫他的心魔了,若真叫他有機會破境,他們兩代人的努力豈不是付之東流。
“師父若是來了,就算他們手中有再多的法寶也是無濟於事,到時候再帶回總壇去也不遲。”顧忘川似乎看出明珠淚心中所想,輕聲勸慰道。
“是,世上隻怕沒人比師父更怕裴忱無法活著到總壇。”明珠淚低聲道。
顧忘川眯起眼來。
“你好像知道些什麽。”
“你也似乎知道些什麽。”明珠淚微微一笑。
“我自然是隱約猜到了一點,也知道這一點就能要了我的命,但那沒有關係。”顧忘川慨歎一聲。“我隻希望師父能得償所願。”
“那你自己呢?”明珠淚忽而問道。“你就不希望有一天,借著師父的手揮師北燕,拿回本該屬於你的一切嗎?”
顧忘川的瞳孔一縮。
明珠淚為他的氣勢所奪,呼吸一滯,不過她看起來並不害怕,隻是定定地注視著顧忘川。
她的瞳仁比旁人要大一些,黑而深邃,這樣盯著一個人的時候,便能覺出她其實是個很執拗的人。
“或許我是想的,但在長安撤出南晉之前,我做不到這一點,除非我們想引起廣明帝的猜忌來。”
這一次,顧忘川用的是南晉這個詞,這在晉國人之中不是一個很常用的詞。
隻有燕人會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