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昆侖秘卷

裴忱最後還是把那聲對不起咽了下去。

至少眼下,他還不打算叫旁人都知道自己就是裴忱。向九幽宣戰是一回事,昭告天下裴氏子尚在人世就是另一回事了,九幽不好衝自己下手,晉國皇室卻未必就沒有堂皇理由來對付他。

徐秋生把裴忱的神色看在眼裏,心下自是了然。在這件事上頭,他是不打算說些什麽的,一切全憑裴忱自己決斷。

秋水鄭重地衝著徐秋生拜了一拜。

“多謝前輩相救。”

“我不救你,也會有人救你。”徐秋生並不居功,且不提費展跟靈月閣之間的恩怨,單是靈月閣大張旗鼓地搜尋祭品,早就觸怒了不少門派,因為那擇選祭品的標準不止生辰八字,甚至還包括了根骨優劣在裏頭,平時一年一度的小祭也便罷了,在百越內部還能找出來,每逢十年,便少不得要深入中原擄人,看著那些個資質上佳本可稱為弟子的少男少女被擄,實在是有很多人坐不住。

十年前,靈月閣更是直接與裴氏開戰,觸了不少人的神經,尤其是那些個世家大族更是自危,原本要操心年節裏有拐子在外拐賣自家子弟便也罷了,那些拐子大抵修為不高,或者幹脆就是凡人,在修者世家眼中不足為懼,靈月閣卻大不相同,一時間人人自危,若非關係百越與中原開戰與否,隻怕就要直接組織人手踏過怒波河,去與靈月閣一較高下了。

因此能壞了這關乎靈月閣內部穩定的大祭,是很多人都樂意看見的,說句不好聽的,在那些修士眼中一個秋水的死活算不得什麽,但靈月閣的死活,卻讓不少人牽腸掛肚。

“但救我的終究是二位前輩。”秋水倒是乖覺得很。

費展不耐煩就著這感謝與否的事情扯皮,插言問道:“百越離晉都千裏之遙,且十年之期又到,有裴氏的前車之鑒,晉都修士該對百越來人分外警惕才是,怎麽叫他們得了手?”

秋水沉默了片刻,才道:“實不相瞞,晚輩不是在晉都被抓。家族罹難,我一個弱女子得了丹書鐵劵,也難免廣明帝再起殺心,想往昆侖而去,不成想合了靈月閣的祭品之數,叫他們擒住,後來不知那些弟子與什麽人交上了手,我趁亂跑出——”她微微一頓,想到先前費展所言,心下便多了幾分猜測。

費展見她目含問詢,隨意地一點頭。這對他而言不是什麽值得保密的事情,他也不怕靈月閣的人找上門來,反倒是愁他們不來,龜縮山林不出,他也忌憚那些個借著地勢施展而出的詭異法術,不敢深入其中。

“你倒是跑得挺快。”

他沒有特意去救秋水,隻要保證此人不落入靈月閣的手中,旁的他自然懶得去管。

“你想去昆侖?”徐秋生在一旁問道。

“是。”秋水點頭應道。“大晉腹地的門派,或多或少都要賣林氏些麵子,唯有昆侖,雖處中原一地,然而天高皇帝遠,正適合晚輩修行。”

費展則在一旁笑道:“聽你如此深恨林氏,幸而眼下昆侖是排到第二十三代。若是山中有那十二代弟子,豈不要把你氣個仰倒。”

凡拜入昆侖門下的,凡俗姓名都舍去不用,另有序齒排輩,以示與凡世毫無瓜葛。若沒有那驚世之才肯叫前輩大能破例收徒的,尋常來講都是百餘年排一輩,昆侖山立派兩千餘年,現今前二十八輩乃是‘清淨無為道至誠,長生造化同與天,白鶴乘虛凝慧明,淩霄洞玄通妙園’,那第十二代,可巧正是一個同字,與晉開國帝君的名字恰是相同。

秋水被費展逗得展顏一笑,旋即斂了笑意,隻道:“晚輩惟願去往昆侖,再不與這凡俗齷齪事相糾葛。”

看來她先前所說的什麽唯恐大晉皇室緊追不舍,隻是一部分的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她徹底對這塵世灰了心,要走那全然避世的路子。

卻是與裴忱截然相反。

裴忱心知自己有朝一日若是有了足夠的力量,掀翻九幽之後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林氏,裴氏盡心輔佐林氏許多年,卻不想修士也難逃權力傾軋,且因被忌憚,下場更為淒慘,雖說人人對伴君如伴虎一事心知肚明,可林氏這過河拆橋的嘴臉也的確令人齒冷。

他並沒有開口去勸秋水,總覺這一介孤女乍逢大變又險些被捉去做了活祭,尚能有所謀斷已是殊為不易,卻不知秋水心中盤算的也是同樣的念頭,她要去昆侖,乃是聽說昆侖有一卷功法,若有緣習得,便有通天之能,這秘密旁人不知,乃是她父親告知於她的,但具體消息從何而來,秋長風卻是諱莫如深。

“昆侖偏遠,你若是還想尋仇家,隻怕會有些艱難。”費展若有所思,問話間卻多了些試探的意思,徐秋生本能要出言阻止,一眼看見裴忱,又歎息著將話咽了回去。

仇恨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放下的東西。

秋水不想費展會出此言,一怔之後強笑道:“眼下隻是走一步看一步,哪裏還想得到甚麽複仇,況且仙家講求一個清靜無為向往大道,哪裏會容許存著複仇之心。”

裴忱聽了這話,心中卻是一動。秋水這樣說,顯見是還未放下複仇之意,與他一樣,說些場麵話來,不過是叫眾人麵子都過得去,也是為給自己鋪一條路。隻是既然如此,何以她要舍近求遠,去尋那昆侖?

他心下一動,忽然想起了昔日在藏書樓中所見的一卷古籍,上頭記載了一些相當特異的功法,其中大多數是下落不明,但也有那麽幾本是注明了下落的,其中最為古怪的是明白寫著藏於昆侖的那一本,名字不曾有,隻說‘一念仙魔,其力通玄’說得是雲山霧罩,令人不明所以,幼時裴忱讀此書,也不過做個消遣。

費展左思右想,覺得若是在一間屋子裏守著秋水十天半個月直到八月十五過去,那簡直是要把他悶出個好歹來,既然秋水有了個想去的地方,他也不妨就做一回好人,還能去看看昆侖雪景。

“秋姑娘,我倒是可以將你送去昆侖。”費展笑了一聲。“我想你也不願在這裏困囿十數日罷?”

秋水聞言自是大喜,此地離昆侖雖尚有不短的距離,但若是有費展這等高手相助,想必路途會輕省許多。

等到過了這個八月十五,靈月閣的打算便是全盤落空,而等到下一個十年,且不說祭品要求又有變化,單說她也過了及笄之年,就再不是靈月閣的目標——況且,那時候靈月閣還能不能支持下去,亦是未知之數,畢竟連續兩回的大典都被人攪和了,靈月閣必然是顏麵掃地,在百越之中威信大減。

裴忱琢磨了半晌,還是決定就此事問一問秋水,隻是夜半造訪人家宿處未免唐突,幸而費展拉著徐秋生去喝酒,顧忘川剛才一番動作,此刻正被方小七拉著問東問西,她把脈把不出子午卯酉來,但因覺得顧忘川損耗亦是不小,還是覺得應該就地運功再為顧忘川鞏固一番免得半路上又發作。

顧忘川自覺沒那麽孱弱,但還是樂得方小七肯此刻為他療傷,這一路上自己的傷勢漸好他都是看在眼中的,想著早一日痊愈,便可早一日施行計劃,當然不會拒絕。明珠淚擔心靈月閣不死心回轉,故而守在一邊,還真把裴忱給空了出來。

秋水正琢磨著如何尋一套衣服來換上,要去尋店家幫忙時,卻聽身後有人喊了一聲。

“秋姑娘。”

秋水訝異地回頭,見方才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正站在她身後,一對秀眉不解蹙起,但出於禮貌,她還是停了腳步。

裴忱知道自己這舉止顯著有些奇怪,故而不多說廢話,隻匆匆道:“秋將軍所見並非全本,下卷隻供嫡係子弟傳閱,關於那卷功法,還有些詳述,說的乃是若修此法,有大因果大風險在身,此法出世,天下必然大亂——然而此刻星象,天下是已要大亂,或許便是秋姑娘的機緣到了。”

秋水愈聽,神色愈凝重。她知道自己父親出身,秋長風從不以之為秘密,在他看來,自己隻是與裴氏理念些許不同,當年裴行知也並未認定他就是叛變師門,隻說隨時都可回去,此事之上並無孰是孰非。

“你是裴家人?”

“家父裴行知,在下也曾與秋將軍有過一點交情,隻是而今各自零落,也不必再提。”裴忱不願就此事多言,他是沒有興趣把自己的瘡疤一揭再揭的,眼下把該說的話都說完,頓覺渾身輕鬆,他深知自己這番動作瞞不過徐秋生跟費展,但瞞著自己那些同門還是不難,隻拖久了也未必保險,是以說完之後又同來時一樣匆匆離去,徒留秋水一人在瑟瑟寒風中出神半晌,打了個噴嚏才回過神來。

“卻不想同是天涯淪落人,境遇何其相似。”秋水搖頭自語一句,神色不由凝重,她自然是聽得出裴忱所言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