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靈月閣與大光明宮
裴忱在一邊死死地盯著那根白色的手杖,他認得這個東西,這不是普通的木頭,乃是從落月湖那座湖心島上生長出來的所謂神木上取下來的,十年前拿著它的還不是眼前這個男人,而是一個看著嬌怯怯的女子,隻能與裴行知鬥個旗鼓相當,顯然也不是常人。
“想不到靈月閣的祀月神使此番也深入中原。”裴忱低聲說道。
方小七奇道:“你怎麽知道這家夥是什麽人?靈月閣一向不與中原往來,我連祀月神使是什麽都不知道。”
裴忱說出這話來,本是為了叫徐秋生有所警覺,不想倒是引出了方小七的好奇心。這可叫他有些犯難,不知道這些雜事會不會擾了方小七的修行。徐秋生見裴忱麵露難色,無奈搖頭。
“既然已經起了話頭,就別叫這丫頭好奇了,且告訴她便是。”
裴忱得了這話,心下大定,對方小七道:“祀月神官是靈月閣中閣主之下第一人,負責與他們的月神對話,主持大小祭典。”
徐秋生見裴忱說話極有分寸,多餘的是半個字都沒跟方小七吐露,不由微微點頭,等轉向靈月閣眾人的時候,麵色則是一冷。
“我倒要看看你較之上一代神官是長了幾分本事,竟敢來中原撒野?”
聽徐秋生提起上代神官時,眼前人眼中閃過一絲冷芒。若是在百越有人在他麵前如此說話,隻怕早已屍骨無存,但眼下身在中原,卻不得不收斂幾分。上代祀月神官在位不久,隻與兩位中原人交過手,一位是命喪九幽的裴家最後一代家主裴行知,另一位,是遊雲宗的玄霄長老。
“原來遊雲宗的人。”灰眸男子努力地扯出一個還算和善的笑來。“在下蒼楓晚,確是靈月閣這一任的祀月神官,此次來中原絕無他意,隻為帶回要送予月神的祭品。”
他說話的口音有些古怪,然而並不像是百越中人。
“你可以走了。”徐秋生眼皮都未抬一下,若是換了旁的事情,或許他還會思量一番,但靈月閣上一次的祭品已經讓他出離憤怒,尤其是還當著裴忱的麵,他不可能再讓靈月閣的人這麽輕易地帶走他們所謂的祭品,若真如此的話,說不得裴忱這塊璞玉也就廢了。
蒼楓晚沒想到自己難得客氣,卻換來了這麽一個結果,臉色不由得十分難看。
“玄霄長老,我敬你是名宿前輩,可也不要太過分了!”
“左道旁門人人得而誅之,你不過是對小老兒有些忌憚,才想要息事寧人罷了。”徐秋生聞言微微冷笑。“若是任由你在我麵前將這無辜女子帶走,我遊雲宗也就枉稱宗門之名。”
“你們中原的修士,不都講求一個順其自然?凡人性命於你們如螻蟻,救與不救有何分別?”蒼楓晚攥緊了手中木杖。
“小七,護好他們。”徐秋生偏頭對方小七道,顯然是篤定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如此,我倒要討教一二。”蒼楓晚見狀,也不與徐秋生再多說什麽,周身氣機逐漸淩厲,戰意勃發。
二人鬥在一處,方小七對著周圍的那些白衣人,麵色也逐漸凝重,以她一人之力,恐怕難以抵抗如此之多的靈月閣弟子。裴忱握劍屏息以待,心下卻也知道自己此時是沒什麽用處。
四下裏的白衣人紛紛發出輕嘯縱身而來,方小七拔劍而起,劍鋒上帶著些淺黃光暈,是真力外放所致,所幸這靈月閣修煉功法多有些陰寒邪異之處,很是為陽元玄功所克製,方小七應付起來雖有些吃力,眾人一時間卻也奈何不得她。
蒼楓晚年紀雖輕,境界卻不低,隻是畢竟欠缺些經驗,一來二去竟被徐秋生也弄得有些狼狽,一個不慎,那手杖脫手而出,竟直直墜下。
然而他臉上反而泛起一絲笑意,赤手空拳迎上了徐秋生的寶劍,隻見他通體散出湛湛金光,在這暗夜之中宛如一團烈焰。
“明尊訣!你不是靈月閣的人!”徐秋生驚道。怪不得此人並不像是他尋常所見百越中人——此人根本不是百越血統,而是從回鶻大光明宮而來。
方小七被徐秋生脫口而出的驚呼唬了一跳,一個閃神之際,一個靈月閣弟子已然欺身而上,眼見方小七便要負傷。
裴忱此刻不過是個築基都尚未完成的菜鳥,然而過去養成的眼光猶在,一眼便知此人雖然強行近身,後勁卻是已絕,自己說不定也能抵擋一二,閃身上前長劍格下這一擊,手上傳來一股大力,將他虎口都震得發麻,然而一股熱流自丹田湧上,那點稀薄真力瘋狂運轉之際,竟也勉強擋了下來,隻是不由連連後退幾步,方小七來不及多想,回手就是一劍,將那深入戰局的家夥紮了個透心涼。
“九竅未開的家夥也敢帶進中原,找死!”方小七對這靈月閣自然沒有多少好感,何況還見了他們意圖擄掠無辜少女的行徑,重傷了對方也未覺於心不忍,還憤憤罵了一句。
徐秋生猶在苦戰,大光明宮在千山之中最為神秘,輕易不履人世,那位宮主更是被稱為山中老人,眾多修士隻聞其名從未見其人,也未聽聞有什麽他與旁人交手的記錄,此刻驟然遇上不由覺得有些束手束腳。這蒼楓晚用起大光明宮的絕學來卻是如臂指使,此消彼長之下,戰局更為膠著。
方小七被震退幾步,身後卻驟然傳來一股力量幫她穩定了身形,回首看時卻是顧忘川。
“師姐小心。”顧忘川說著,空出來的手像是胡亂揮舞兩下,卻巧之又巧地逼退了幾個靈月閣弟子。
他不能露出太多本事,不然這裏這些人,也就蒼楓晚能令他忌憚些許,眼下隻趁徐秋生苦戰,略略出手一二,以方小七的眼光自然看不出什麽來。
明珠淚雖不大讚同,但也知道裴忱不能死在這裏,顧忘川的傷勢也還需要方小七來治,隻好也跟著額額依樣畫葫蘆,拿些看似粗淺實則毫不客氣的招數來對付這些靈月閣的弟子。
裴忱擋下一劍,隻覺體內真力翻湧蠢蠢欲動,自發衝著頂竅百會而去,這倒也沒什麽奇怪之處,以他經驗重新築基並不耗時,本早就可以蓄氣以衝竅穴,隻是一直以來都按著徐秋生的話反複錘煉不曾有此嚐試,全力調動真力之下,自然無法再行壓抑,此刻正好借著這直衝而上的真氣,也與落了單的敵人鬥個不亦樂乎。
正在此時,忽聽一聲朗笑傳來。
“玄霄老兒,你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緊跟著一把長刀飛來將蒼楓晚撞退幾步,卻是費展加入了戰局。
“你怎地也在此處?”徐秋生語氣略略驚訝。
“正是來壞他們十年大祭。”費展冷笑。“害我如此,總得付出些代價。”
蒼楓晚見狀,知自己以一敵二絕無勝算,今日定是無法將這祭品帶回,好在時間尚有,尋個替代品來也並非不可能,是以雖然恨得牙根癢癢,倒是無可奈何得很,隻得一聲長嘯,縱身而去,那些個弟子見狀也紛紛撤去,唯恐徐秋生騰出手來,斬殺他們如同切瓜砍菜。
裴忱長出一口氣,隻覺得雙手酸軟,而那一道真氣,也已衝入頂竅之中,來不及多說什麽,隻好先坐下來牽引真氣,總歸徐秋生已經脫離戰局,想來不會叫他出什麽事。
費展看一眼裴忱,奇道:“這小子築基不足百日,怎地就能引氣入竅穴之中了?倒是塊好料子。”
徐秋生不肯答他,隻說:“今夜多謝你了。”
“本來就是要壞他們的事,你不救這丫頭,我也得救。”費展揮一揮手,滿不在乎道。
明珠淚和顧忘川一見費展,神色都有些驚異,卻不知這絕刀為何與靈月閣有如此深仇大恨,但眼下無從探知,也不能再旁聽二人交談,便紛紛先行告退。徐秋生又費了一番力氣,半哄騙半威嚇的將方小七也趕回了屋子,這才轉臉問那白衣女子道:“你家在何處?待仲秋一過,我等可以安排人手將你送回。”
白衣女子隻苦笑了一下。
“無家可歸。閣下若是晉都人,大抵該知道秋氏之難。”
徐秋生微微動容。
“你是秋將軍什麽人?”
“我叫秋水。”女子眼角微微泛紅,到底還是忍下了淚水。“是家父用丹書鐵券保下來的唯一一人。”
秋氏滿門被廣明帝盡誅,有人猜測那位護國將軍功高震主,也有人說,是國師不知為何而大怒。
裴忱睜開眼時,恰聽見這麽一句話,神色大變。
秋長風,他記得這個名字,也大抵能猜到此人為何而死。
少有人知,護國將軍曾是裴行知的弟子。
他是多年來第一個離開裴氏的人,那一天他叩別裴行知,裴忱不解,問他為何離開,秋長風對尚且年幼的裴忱微笑,說,裴氏能看盡天下,可救不得天下。
那青年英挺的麵容在裴忱眼前愈發清晰,而且漸漸地與秋水的臉重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