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忘記一切

“可是,畢竟已經過去整整七天了!”

三人暫且從台上下來之後,唐凍依舊無法說服自己,一臉擔憂道:

“即便是大師兄當年……好像也隻坐定了六天,而且還有師父一直在旁邊看護,我怕萬一……”

“萬一什麽?”

郭奉天剛好閉關出來,見他三人聚在八卦台下,當即樂道:

“你們怎麽都在這裏?嘿嘿,莫非都知道我今天要回來,準備好好歡迎我麽?”

“大師兄!”

“大師兄出來了,真是太好了!”

牛淙、張翠山趕忙靠過去,唐凍在一邊不動,顯得有些拘謹。

畢竟之前,自己要教馮寬二人修行練功,都沒有提前跟郭奉天說。

“師妹,馮師弟他怎麽了?”郭奉天走過來,麵帶笑意地問。

“嗯……應該,沒什麽事。”

“你教他們的事,我又沒反對,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見他神色坦然,一臉關切的樣子,唐凍稍作猶豫後,將馮寬靜心打坐的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聽完,郭奉天心下一緊,當即走上八卦台,走近看了看馮寬,臉色瞬間變得陰晴不定。

“小師弟他,現在……可能不止是忘了自己,很有可能,是忘記了所有人!”

“啊?那……那會怎麽樣?”

唐凍內心微微發顫。雖說自己想要教他們,並不是一時興起,若是這個過程當中,真要出了什麽大問題,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自己。

“不好說……可能過段時間,他自己會醒過來。也有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唐凍身體顫抖,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慌忙運氣捏緊拳頭,將指甲狠狠紮進了自己的手心,那鑽心般的疼痛從掌心迅速傳導至全身,讓她很快又清醒過來。

“師姐,你……你怎麽了?怎麽還流血了?”

注意到滴落在地上的點點鮮血,又見唐凍臉色蒼白,張翠山趕緊湊過來。唐凍沒理會他,強笑一聲,繼續問郭奉天:

“大師兄,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嗎?”

“等師父回來,或許……”

郭奉天說著說著,忽然情緒也有些低落。一會想到什麽,又問道:

“小師弟他……靜坐的這幾天裏,可有什麽異常?”

唐凍認真想了一會,毫無頭緒兒搖了搖頭。牛淙擦了擦臉上的油汗,歎了一聲:

“唉,小師弟還真是命苦啊!他奶奶的,這會天又熱起來了,前兩天下雨那時候多涼快啊,要是能一直下雨就好了。”

“等等,什麽?”

郭奉天忽然眼冒精光:“牛師弟,你,你剛才說什麽??”

“我?沒……沒什麽啊!”

牛淙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見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莫名有些心虛。

“我好像,就隻說了小師弟命苦,這……有什麽問題嗎?”

“不是這個,是後麵那句……對,下雨!!”郭奉天頓時欣喜若狂。

“前兩天的確是下過雨,怎麽了?”

唐凍皺眉不解,“大師兄,這……難道還有什麽奇怪的嗎?”

恢複成鎮定自若的模樣,郭奉天問:“師妹,你可記得,雨下了多久?”

“足足下了三天!”

唐凍脫口而出,“我每天都會過來,那幾天生怕馮師弟會撐不住……我幾乎都一直在守著他,時間我記得很清楚。”

“嗯。”

郭奉天點了點頭,看著馮寬道:

“若是我算的沒錯,等到再次下雨的時候,我們再過來叫他,馮師弟,可能就會醒來了!”

“可是……萬一不下雨呢?”

唐凍並沒有感到絲毫樂觀,“或者,要等很久再下,我們難道……就隻能一直等下去嗎?”

郭奉天沒回答,其他人沉默不語。

很快,天又完全黑下來。外麵依舊熱氣騰騰,郭奉天蹲下身來,摸了摸尚有餘熱的八卦台麵,輕聲歎道:

“雨,總歸還是會下的,小師弟要做到的……是忘記時間。

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得到!”

不像之前在那山洞裏,一直是毫無意識的昏睡狀態。

這麽多天來,對於靜心打坐,從一開始極度的排斥和不理解,到漸漸地能接受和融入進去,甚至後來開始學會享受這種狀態,馮寬內心深處,已經有了巨大的觀念轉變。

一直到現在,馮寬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是誰,忘了為什麽會坐在這裏,內心最深處,隻留有一絲執念:

等雨來!!

可伴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他的這種執念,也快要消散無影了。

距離郭奉天出關的那天,又過去了整整五天。看到準時準點升起的太陽,唐凍心情越來越沉重。

郭奉天每天也會去看馮寬,一開始他還比較樂觀,畢竟,他還是能感覺到他那極其微弱的氣息。

第六天,依舊晴空萬裏。郭奉天在馮寬旁邊呆了很久,以他如今的修為功力,他已經……感覺不到馮寬的生存氣息了。

唐凍在一旁緊張無比。之前幾天,她甚至都不敢主動向郭奉天詢問馮寬的實際情況,每次都是郭奉天笑著來安慰她。

可這次,連郭奉天的臉上,也不見了笑容。

唐凍默默注視二人,最後鼓起勇氣,輕輕拍了拍郭奉天後背,一時欲言又止。

過了好一會,郭奉天緩緩轉過身來,努力擠出一絲笑意,最後卻什麽都沒說,獨自走下了八卦台。

那一瞬間,唐凍感覺……自己像是被抽魂奪魄了一樣,麻木地站在原地,好半天一動不動……

“師妹,明天……再過來吧。”

聽到郭奉天略顯疲憊嘶啞的聲音,唐凍回過神來,眼淚忽如斷線珍珠一樣,拚命地往下掉:

“大師兄,我們可以明天再來。可是……馮師弟他……他還有明天嗎?”

郭奉天站在原地,腦海中閃過馮寬上山之後的種種畫麵,很久很久,一言不發。直到明月和趙小丁過來,方才開口道:

“馮師弟他曬的茶,我過去幫他收了。之前我一直沒說,其實……茶很好喝!”

等郭奉天走遠,趙小丁急問道:

“師姐,馮師弟他,他在這裏靜坐了這麽多天……不會真的出了什麽事吧?”

唐凍努力平複下心情,強笑一聲:

“小師弟他……馬上就要成功了,今晚,我會為他護法!”

明月欣喜道:“那樣的話,實在是可喜可賀的大好事啊!”

察覺到唐凍的表情不太自然,趙小丁感覺有些古怪:

“師姐,你……沒事吧?”

“趙師弟,等明天馮師弟醒來,你就可以開始下一步了,先回去好好準備吧!”

“是,師姐!”

趙小丁長鬆一口氣,跟明月二人回去了。

唐凍坐在八卦台陽眼蒲團上麵,一直看著馮寬。到了後半夜,忍不住又來到他身邊,感覺到一股腐朽之氣撲麵而來。

很快,馮寬麵色開始變得越來越蒼白,她忍不住輕輕觸碰他的手,隻感覺冰冷僵硬無比,跟死人一般無二……

“馮師弟……對不起,師姐對不起你……”

哭喪著臉,唐凍喃喃自語了大半夜,天馬上又要亮了。

望著天邊的一片橘紅,她隻覺得刺眼又絕望。直直地望著馮寬那布滿風塵、胡子拉碴、毫無光彩的臉,她的眼淚甚至已經無法再流出來……

驟然之間,風雲突變。黑幕遮紅雲,秋風消餘熱。

唐凍手背上滴滴答答,忽然一陣清涼,低頭一看,恍惚間,還以為是自己生出了多餘的眼淚。

漸漸地,雨越下越大,唐凍起身望向天空,雨水飄到她額頭,飄上鼻尖,飄進眼中,唐凍努力眨了眨眼,伴隨著雨水一起,很快又流出了淚水。

再也忍不住地生生跪下,唐凍一時情難自已,不住地呼號道:

“為什麽……為什麽啊?為什麽雨,不能早點下啊!!”

郭奉天馬上趕了過來,隻在一旁不住地歎息。

“唉,好像,還是晚了一點……”

“咳咳,一群傻孩子!還不快去屋裏躲著,偏要淋雨才好?老頭子我啊……好不容易才弄來這場雨,你們倒是會享受啊!”

忽然,一個熟悉又親切的聲音傳來,郭、唐二人愣了一瞬,旋即驚喜不定。

“師父!”

“師……師父,師弟他,好像已經……嗚嗚嗚~”

唐凍當即放聲大哭起來,“我對不起他,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他!”

“行了行了,好孩子別哭啦!你做的事,我都知道。”

張符元撐了把傘,捋了捋胡須,“這臭小子,放心吧。他命硬得很,死不了!”

“可是……”

唐凍怔了一瞬,當即站起身來,還是放心不下,也不肯走下八卦台。

“凍兒你呀……等會這臭小子生龍活虎的,你可別又病倒啦,今天晚上,我還想吃你做的菜呢!”張符元搖頭笑道。

“是,師父,我……我這就去準備!”

唐凍擦了擦眼淚,情緒複雜地走遠了。

剩下兩人一陣沉默,郭奉天冷不丁地問:

“師父,你確定……馮師弟沒事?”

“奉天啊,你怎麽也開始變得婆婆媽媽了?”

郭奉天苦笑一聲,“可能是這些天,被馮師弟打擊得有些懷疑人生……”

張符元撫須不語,郭奉天又認真問道:

“師父,真有所謂的神魂之體?”

“寧可信其有吧。”

當第一滴雨落到手心時,馮寬整個人,微微顫抖了一下:

“又下雨了啊!咦,我為什麽要說「又」?”

“記不起來啦,管他呢!好困啊,下雨剛好,適合睡覺!”

雨下了半天,張翠山、牛淙也趕過來,被張符元叫去了真武殿中。中途唐凍放心不下,過來好幾次,想上到八卦台去,都被郭奉天給攔住了。

“師妹,你就放心吧,這次有師父在!”

“師父在哪?”

“真武殿。”

相視一眼,兩人很快也來到殿中。

自始至終,張符元隻是閉眼坐在蒲團上,四人站在下首,都靜不下心來。

雨開始越下越大,馮寬手心的雨水已經裝滿,之前的那座微型“湖泊”,漸漸又重現人間。

“眼睛為什麽閉不上呢?下雨天……不是好睡覺麽?哎呀,這雨怎麽聲音這麽大啊?煩死啦,煩死啦!賊老天,能不能稍微消停點兒,讓我睡一會!睡一會!睡……”

“咦,我為什麽要睡覺呢?哎不對……我,我又是誰啊?哎呀他媽的,怎麽這麽多破事兒!”

正煩悶不堪時,忽然一個聲音傳來:

“臭小子!你是我徒弟,馮寬。”

“馮寬?嘶……對,我是馮寬!哎不對,我不是……在等著下雨嗎?怎麽真下起雨來,反而又讓我這麽不爽呢?莫非,我就是那好龍的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