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襄陽絕路
馮寬沉默不肯動,一會歎聲解釋道:
“倒下去就起不來了。他已經死了,咱們實在無能為力,還是先走吧。”
“不行!就算不救大人,那個小孩呢,他怎麽辦?他爹都沒了,這麽小的一個人,我們就這樣放任不管嗎?”
“那小孩一直跟他爹在一起,說不定……也感染上了風症……”馮寬眉頭緊鎖,說出了心裏的擔憂。
“說不定??”
楊應彩用力捶了捶馮寬胳膊,以示抗議,“你這人……怎麽這麽冷血啊?萬一人家沒事呢??”
“人本來就是自私的。再說了,我還背著你,就算不為我自己考慮,我也要對你負責啊!”
說完,馮寬眼眶微紅,背著她繼續往前走。楊應彩又哭又鬧地要下來,馮寬緊緊鉗住她雙腿,任由她又是捶打又是掐咬的,也不做反抗。
就在這時,前方一人忽回頭勸道:
“姑娘冷靜一點,這位小兄弟說的沒錯。唉,那小孩臉色發黑,本就有風症之色,又抱著他爹不放,九成九是活不長啦!”
一看這人臉上蒙著黑布,長眉短須,葛布粗衣,草鞋竹杖,背著行囊,說話又中氣十足,兩人同時一怔。
馮寬連忙向他投去感激和被人理解的笑容,“這位老哥,您這……也是逃難的?”
“也對,也不對。我呀,本來……是要去夷陵投奔親戚去的。誰知遇上大水,路被衝垮去不得了。在當陽縣城呆了幾天,想著等災情緩減些,再繞路過去,哪成想,唉……竟又爆發了風症,隻好往回趕了。”
楊應彩漸漸冷靜下來,暗自思量一會,忽然問道:
“莫非……您還是個懂醫的?”
“嗬嗬,略懂岐黃之術而已。小老兒我呀……本來在京城裏呆的好好的,被人陷害趕了出來。現在,我是有家不能回哦!”
一聽是京城來的,楊應彩精神一振,緊接著又問:“這位大夫,您叫什麽名字?”
“胡不醫。”
“啊?你就是那個……胡太醫??”
楊應彩張開嘴,兩眼圓睜,像是發現了什麽離譜至極的事情一樣。
“怎麽,你認識我?”胡不醫看了看她,一臉奇怪地問。
“呃……也不怎麽認識。隻是恰好……我也是京城人,以前聽人說過,對,剛好聽人說過而已……”
“哦。姑娘,還真是緣分啊!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去襄陽!”
聯想到楊應彩的險惡處境,怕言多必失,馮寬忙搶話回道:
“後邊那個當陽縣,如今已經是一片死寂,周圍村子裏也到處都是死人。”
“嘶……已經這麽嚴重了?看來,咱們確實得快些走了。這一路慢慢也有死人了,我準備回宜城,咱們剛好同路!”
麵對這種情況,有個大夫跟著一起,馮寬覺得也不錯,見楊應彩不反對,便欣然應允道:
“難得遇到一個能說話的人,一路過去正好!”
“誰說不是呢……難得遇到兩個正常人啊!”
胡不醫輕歎一聲,當即拿出兩副黑色紗布來,“你們換上這個,上麵抹了藥粉,能管用很多!”
兩人欣然接受,各自蒙了臉。楊應彩感覺稍有些悶熱,可聞著藥香,倒也還能接受。三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天黑透之前,望見了宜縣城牆。
沒來得及鬆口氣,等三人走近時,卻發現城門緊閉,城樓門上軍士林立,四周零零散散一些人湊在城門外,皆神色淒惶,看著也像是逃難過來的。
胡不醫麵色奇怪道:“看天色,現在應該才剛到戌時,城門怎麽就關了呢?”
“那怎麽辦?我們……就在這兒一直等城門開麽?”楊應彩有氣無力道。
馮寬笑道:“城門再開,估計也要等明天了。彩兒妹妹,你難道想呆在這裏,以天為被以地做床麽?”
“兩位若是不嫌棄,我倒是有個去處。從這往東去四五裏,有座禪院,之前我給他們主持醫治過病,過去借宿一晚,想來應該不成問題!”
聽到胡不醫的建議,兩人都叫好稱謝。三人又轉而向東行去,沒一會,果真看到有座不大不小、紅牆黑瓦的寺廟。
走近一看,院門牌匾上題著“鳳林寺”三個大字。胡不醫打頭叩門,不一會出來個小和尚,等他進去通報再回來時,又多了幾個人,迎著三人進了門去。
看飯奉茶完畢,小和尚先把馮楊二人領到西邊禪房住下,又單獨邀請胡不醫去到東邊。
“哼,那和尚也是勢利鬼,把我們安排到這個破房子,那姓胡的老頭,一定是去了好地方!”
剛落了座,楊應彩便氣鼓鼓地發泄一通。馮寬搖頭勸道:
“這裏已經不錯啦,有吃有喝有得住,還要什麽自行車啊!環境也算幹淨清幽,比睡大馬路可要強多了。和尚也是人,是人,他就有七情六欲滴。”
“我當然也知道啊,哎,反正……就是看不慣。這樣一比較,你那三弟小和尚倒是可愛多了。”
馮寬不再理她,把小黑係到槐樹上,找來一大盆清水給它,又討要些幹草。
回頭見它乖乖巧巧、默默吃喝的樣子,他不禁感歎連連:
“小黑呀小黑,白天你又餓又渴不吭聲,晚上吃飽喝足也不亂語。你呀,還真是又乖又可愛!你要是個女孩子,追你的人估計能從這裏排到襄陽去!”
楊應彩靠著欄杆,聽他一本正經的說些七拐八彎的俏皮話,哪裏不清楚是在暗自打趣自己,也不生氣,反而笑罵道:
“你這膽兒越來越肥的假護衛,我可是正兒八經的郡主,哪裏輪得到你來教訓了?不行,今晚你得把我哄開心了,否則你晚上休想睡覺!”
“天呐……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馮寬聞言仰天長歎,笑得楊應彩花枝亂顫。一夜安靜無事,早上用完齋飯,三人離寺再向宜縣而去。
再次來到城門口時,外麵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見城門還是沒開,馮寬便問道:
“胡先生,莫非,這會還沒到開門的時候?”
看著城門上整齊站立、神情冷漠的軍士,胡不醫摸了摸胡須,一臉擔憂道:
“時間早就到了,我感覺有些不尋常。莫非……是怕風症傳到城裏,現在不放人進去了?”
馮寬眉頭一皺,過去準備問問人,可其他人要麽像他們一樣迷茫,要麽根本就不搭理自己。一時沒法,他又對著城牆上麵大喊大叫,然而同樣無人理會……
楊應彩腳傷好的差不多了,下來試著走了幾步。小半個時辰過去,已然天光大亮,城門絲毫沒有要開的樣子,她便提議道:
“要不,咱們直接去襄陽吧,那裏,我還認得幾個熟人。”
馮寬點了點頭,“胡先生,您也跟我們去襄陽得了。反正也沒個定處,咱們做個伴也好!”
胡不醫卻臉色沉重道:“小小宜縣都已經這樣了,襄陽城大,恐怕……也早已經封鎖城門了……”
“沒事!”
楊應彩自信滿滿地說,“就算襄陽真關了城門,我也有辦法讓它再打開。其他地方不敢保證,襄陽,我們肯定是能進去的!”
胡不醫本就覺得這小姑娘麵相氣質不凡,這會聽她話說得這麽滿,想著她可能是京城哪個王公貴族的親屬,便從了她的話。三人稍作收拾,繼續往襄陽去。
宜城到襄陽,有將近百八十裏地,為了加快速度,小黑馱著胡不醫,馮寬繼續背著楊應彩。等三人趕到襄陽城外時,已近酉時,都又累又餓。
早上本以為能進宜城,都沒準備太多幹糧,這時看到緊閉的襄陽城門,除了楊應彩外,胡、馮二人心裏,都生出不祥的預感。
“彩兒妹妹,你確定……能叫開城門?”
“當然了!嘿嘿,一會我不僅能讓城門大開,說不定啊,知州大人、守城將軍還會出城,專門來迎接我們進去呢!”
說罷,楊應彩清了清嗓子,緩緩走到城下,對著上麵高喊一聲:
“快開門,我要見你們王將軍!”
聲音很尖銳,可除了陣陣回音傳來,並無其他反應。楊應彩也不急,輕咳兩聲,胸有成竹地對馮寬他們說:
“先不用著急,從軍營趕來這裏,也需要時間!”
馮寬一頭霧水,胡不醫若有所思。不一會城門上果然有了動靜,傳來一雄渾聲音:
“我是王敢,奉命守城,未得上令,一律不許進城!違令者,殺無赦!!”
“王叔叔……我是彩兒啊,您……您不記得我了?”
王敢往下一看,緊皺眉頭不說話。
“天津橋外尚善坊,除開鬆柏隻有楊。”
一聽楊應彩暗語解釋,王敢哪裏還不知道說的是什麽地方……頓時心驚肉不止跳。收回目光,縮回身子,原地徘徊不定,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楊應彩等了好半天不見回應,不禁羞怒交加,“王長青,你還真是夠大公無私的嗬!我要是在這裏多掉了一根頭發,你們王家全族,哼,就指望我爹大發善心吧!”
王敢身子微微顫抖,周圍軍士都一起看著他。
“王老匹夫,好,你有種!你,你給我等著!”
喊著喊著,楊應彩漸漸也沒了力氣,馮寬趕忙安慰道:
“算了彩兒妹妹,說不定是天色太暗,人家沒看清你人呢。我剛剛看到,那邊還有一排屋子。咱們先在那裏借宿一宿,等明天天亮再說吧。”
“臭小子,可別假惺惺的了!你……你就是想看我的笑話對不對?”
想著這麽多天的辛苦跋涉,之前自己還誇下海口,沒想到最後,竟然成了這個樣子……楊應彩聲音嘶啞,帶著哭腔道。
馮寬手足無措,這時胡不醫折返過來,一臉凝重道:“情況不對,我剛才四處看了看,這襄陽城下……好像也有屍體!”
馮寬心內一凜,楊應彩驟然停住抽泣,世界忽然變得無比安靜……
說完,胡不醫重新蒙上臉,見兩人呆呆傻傻沒反應,急道:
“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把臉蒙上!”
馮寬如夢初醒,抽出藥布先給自己蒙上,見楊應彩依舊不動,以為她還在生氣,便柔聲勸道:
“彩兒妹妹,先別管城門開不開了,先把臉蒙上,防範於未然啊!”
楊應彩低著頭,嘟著嘴道:
“之前以為要進城了,加上天太熱,我……我就把那布給扔了……”
“啊??”
馮寬麵色一苦,拉著胡不醫到一邊問:
“胡先生,這蒙麵的藥布……還有多的沒?”
“那些是我臨時備下的,布倒還有,可就是……沒有多的藥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