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逍遙大俠

去往荊州府城,不走官道的話,適合官軍的就隻有這條舊路。

趙元佐一行早上從江陵出發,臨近傍晚時,正好到了青石山腳下。

“報告將軍,前方有個小村莊,裏麵沒什麽人。”前方探路的軍士回來報道。

“嗯,就在這裏紮營吧。”

趙元佐下了命令,一眾軍士便在河邊安營紮寨,生火造飯。

“殿下,村子裏的確沒什麽人。不過……倒還有個有趣客棧,咱們過去喝兩盅?”

說話的,是號稱“醉逍遙”的江湖客。

醉逍遙兩眼惺忪,頭發亂糟糟,穿一身麻布粗衣,他真名叫什麽無人知曉。年輕時曾一劍攪翻江湖,後來離奇失蹤。如今再次出現,竟已成了趙元佐的影子護衛。

這位似已邁入止水中境的古怪護衛,從來都是時隱時現,直去直來。

在趙元佐麵前也從來沒有過什麽規矩,現身時,大多是找他要酒喝。

別人在趙元佐麵前從來都是畏畏縮縮,連嶽小良現在也跟他越來越生疏。

時間一長,如今也隻有在麵對醉逍遙時,他才能感覺到久違的輕鬆自在。

“醉先生還真是……神出鬼沒啊。”

趙元佐微微錯愕,旋即苦笑,“這荒郊野外,真的有客棧?”

“聞到了酒香,是從那邊飄出來的。”醉逍遙一臉享受地嗅嗅鼻子,有些得意道。

“哈哈,別的不說,在喝酒這一點上,我完全信任醉先生。好酒配良辰,等天黑再過去,就咱們兩個。”

安排好營中事宜,天很快徹底暗下來。趙元佐換了便裝,和醉逍遙兩人趁著夜色出了營門,往鳳來客棧方向而去。

馮、王兩人沉默著吃完飯,王芸梓收拾完回去後院,馮寬在院亭中獨自散心消食。

院門忽然打開,馮寬驚起身,正好便看到醉逍遙和趙元佐一前一後地邁步進來。

趙元佐本來是想敲門的,不料醉逍遙在前,抬手隔空輕輕一推,大門像是專門迎接他們一樣徐徐打開。

甚至連門軸轉動的聲音,都像極了京城皇宮的內門,看得趙元佐嘖嘖稱奇。

“你們……”

“拿好酒來!”

不等馮寬說完,醉逍遙朗聲打斷他的話,說完後也不禮讓趙元佐,自己先悠悠然地進了廳堂坐下。

其聲溫潤且極富穿透力,讓馮寬感覺,對方不像陌生人,倒像久別重逢的親人好友一樣,竟讓他生不出半點拒絕質疑的心思。

趙元佐跟在後麵,輕咳一聲解釋:

“店家勿憂,上好酒便是,我們不會白喝的。”

“是你!!”

馮寬轉過身來,兩人異口同聲。

在獄中聽李純孝分析,馮寬明白,自己能順利去到獄中看望他們,完全就是因為他的緣故。

認出眼前人後,馮寬忽然激動不已,忙朝趙元佐躬身行禮:

“多……多謝將軍當日成全!”

“嗬嗬,咱們還真是有緣啊,馮子虛!”趙元佐眼睛一亮,心內同樣感慨。

“將軍晚上光臨寒舍,小子不甚惶恐……不知……快,快請裏麵坐!”

“哦,你也是會惶恐的人?”

趙元佐一邊走,一邊調笑。馮寬苦笑不敢回答。

進了廳堂,趙元佐又笑道:

“逍遙兄弟,沒想到,這家客棧,竟是我這位小友開的,哈哈,真是巧之又巧!”

醉逍遙懶散地抬起頭,朝馮寬看了一眼,兩眼頓放精光,好半天才收回目光,自始至終一句話也不說。

馮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覺得自己是外來客一樣。

“怎麽,逍遙兄弟……也認得他不成?”趙元佐詫異道。

“當然!殿下見過,自然,我也就見過。這小子……嗯,有點意思。”

“哦對對對,我這記性啊……”

王芸梓回房生了會悶氣,半天不見馮寬動靜,心一軟,出來準備看看他,剛好聽見三人說話,縮回到門後,隻遠遠地問:

“馮二哥,這麽晚……是來客人了?”

“呃……對,來了兩位貴客!芸兒,麻煩你去燒壺好茶來,用新炒的茶葉。”

馮寬大聲吩咐完,跟他們解釋道:

“是我妹妹,見笑了。兩位慢坐,我這就去拿酒來!”

說完,馮寬匆匆去後院挖酒。

趙元佐年紀其實不大,難得有工夫閑下身,也沒急著坐下來。

在廳中轉了轉,見到有一把奇怪的椅子,一時興起,便直接躺了下去,搖晃幾下後,竟開心得哼起了曲子。

“殿下難得有此雅興!”

“回京之後,估計連覺都很難睡得安穩嘍,這樣奢侈的時間,以後……或許會成為我記憶當中彌足珍貴的一部分。”

兩人沉默一會,廳中回**著搖椅不輕不重的吱丫吱丫聲。

見馮寬情緒高漲,卻又不跟自己介紹來人是誰,王芸梓心下有些不喜:

“兩位請慢用!”

確定是兩個陌生麵孔後,王芸梓上完茶,輕哼一聲徑直又回了後院。

看見馮寬正在刨土挖酒,她也不理會,自顧自地上了樓。

“這小丫頭……有意思啊。嗯……這茶倒還不錯。”醉逍遙給自己倒上茶,呷了一口,回味道。

趙元佐躺在搖椅上不停搖晃,上茶時,借著燭光,見到王芸梓眉間有一細粒朱砂,整個人如被電光擊中心頭一般,當即停止搖晃,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

之後又聽到她那俏皮的一聲“哼”,又感覺整個世界……重新活了起來。

“殿下,怎麽?莫非覺得……這小丫頭不錯?哈哈哈,要不要幫你帶回京城去?”

“呃……不是。沒有,不用。”

難得見到趙元佐慌亂,醉逍遙又是一陣大笑。

馮寬搬出酒壇,清洗幹淨,分了兩次才弄到廳中,盡管身體很累,依舊滿心歡喜。

拍開封泥,如之前一般滿屋生香,醉逍遙兩眼放光,趙元佐也被這香味吸引,起身靠了過來。

馮寬招呼他二人喝著,又去廚房整了幾盤涼菜過來。

“小子,夠意思啊,這酒真不錯!來來來,你也坐下,咱們幹一杯!”

醉逍遙兩頰微紅,忽然來了興致,親自給馮寬倒了杯酒。

“哪裏哪裏,這酒是我爹生前埋的,隻贈有緣人,已經有些年頭了。兩位大駕光臨,理應小子我……敬兩位一杯!”

馮寬一口飲下,嗆的滿臉通紅。

“哦?還真是……英雄出少年,哈哈!”醉逍遙跟著痛飲一杯,莫名其妙地說。

趙元佐喝下,吃驚地問:

“馮小子,你爹娘……如今都不在了?”

“嗯。出生的時候我娘就走了,我爹,幾年前也去世了。”馮寬幹笑一聲,如實回答道。

趙元佐感歎一聲,“你們兩兄妹,相依生活在這山野間,不容易啊!”

想到王芸梓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悉心照料,又想起她幾乎從來都沒有生過自己的氣,對於自己這兩天對她的不聞不問,馮寬忽然感到特別後悔。

醉逍遙一旁聽著,自顧自地連喝好幾杯。趙元佐忽眼含深意地看著馮寬,說:

“子虛,有沒有想過去京城?那裏,才是更大更真實的世界!”

“我……想,當然是想的,可是我妹妹……”馮寬激動不已,卻又心存憂慮。

“帶她一起去,到了京城找我就行!”

“多謝將軍,我,我先跟她商量一下吧。若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去拜見將軍!”

馮寬差點一口答應,趙元佐略微有些掃興。三人又喝了一會,臨走時,趙元佐拍了拍馮寬肩膀,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話,留下一顆翡翠珠子,兩人便回了營。

送兩人出去,看著他們漸漸淹沒在夜色中的身影,馮寬又覺得失落。

回到院中,見王芸梓不知何時過來,正在廳堂內默默地收拾桌席,馮寬看了一會,兩眼漸漸濕潤了。

小青不合時宜的叫了兩聲,馮寬抹了抹眼睛,握著翡翠珠子,做了個深呼吸,走上前去剛要道歉,王芸梓背對著他先開了口:

“馮二哥,以後不要再這樣喝酒了,對身子不好!”

“嗯……”

馮寬不住點頭,拖了長長的尾音,“芸兒妹妹,之前……對不起!”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生過你氣。隻是這次……馮二哥,你好像變了個人一樣,讓芸兒感覺到陌生,還感到……”

說著說著,王芸梓停手歎息一聲,轉過身來望著他,聳了聳肩。

“也許……是芸兒還小,馮二哥已經長大了呢!”

“芸兒妹妹,我向你鄭重道歉,這次,的的確確是我的錯。”馮寬一臉認真道。

“哦,意思是,你以前都是對的?”

“啊?不是不是……妹妹……”

“好啦好啦,逗你的啦!”

王芸梓眉頭一舒,“那……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馮二哥,你現在願意跟我說了嗎?”

看著眼前熟悉的笑臉,馮寬終於也放下了包袱。

略略想了想,便說在江陵縣城外,巧遇了趙元佐官軍,所以才認識他。

後來進城後,突然又遇到了李清靈的師父,然後把她帶回了山。

至於李清姝,馮寬隻編話說她要嫁人,其實自己都沒能沒見到她雲雲。

“難怪你那天回來,臉色這麽難看……”

王芸梓一點都沒懷疑馮寬的話,完完全全都當了真,“但願靈兒姐姐平安,也祝姝兒姐姐幸福!”

馮寬神色舒緩,“芸兒,這個給你!”

“這是?”

“剛才那位將軍給的,全當酒錢啦,客棧是你當家,收著就好。過些天,我還有好東西送你!”

“嗯……”

王芸梓心下一喜,臉頰微熱。兩人洗漱完畢,臨睡前,王芸梓又特意提醒道:

“馮二哥,明天是中元節,千萬別忘了去祭奠伯父伯母,香燭紙錢,酒水果品我都準備好了。”

“記著呢!這要是都忘了,我爹啊,說不定會被氣活過來!”馮寬笑道。

“你這……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行了行了,芸兒你早早歇息去吧,這一陣可是把你累著了!”

等王芸梓回去,馮寬吹滅蠟燭,天氣又熱又悶,加上之前喝了酒,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捱了一會起身喝水,打開窗,一個黑影忽然閃進來,嚇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半晌,待看到椅子上多出的黑影,恍惚間,馮寬以為是李清靈回來了,輕笑一聲,正要撲過去撓他癢,那人驟然開了口:

“膽子又小又大,實在太像了!”

馮寬渾身一震,定住身子,一臉警惕地問:

“閣下……哪位?”

“剛剛見過,這麽快就不認識了?”

那人轉過身來,揭開麵罩,馮寬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跟著趙元佐的那位“逍遙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