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瓜藤下,一老一少

王石回到了曾經生活過的城隍廟,這裏還是小乞丐的地盤,隻是小乞丐更多,人擠人地睡在這裏,夏天還好說,至少不會熱死人,而到了冬天,每天早晨都會有小乞丐再也起不來。王石一直站著,沒有說出一句話,當年認識的城隍廟小乞丐現在一個都沒有了,全是一些新的小乞丐。

世間還是那個世間,依舊多神棍、多罪惡、多苦難。

王石很可憐這些孩子,但是他不知道怎樣去解救這些人,不知道怎樣去解救那些在地層中掙紮的人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滅亡。王石隻有一雙手一雙腳,這世間的人又有多少呢?王石救的過來嗎?就算王石救了這些人,還是會有無數的人遭受著苦難。

人要學會自己堅強,而不是等待他人的憐憫。

王石用錢買了很多食物,帶到了城隍廟散發給了眾多小乞丐,所有的小乞丐都很恐懼王石,因為王石穿戴整齊,這樣的人很有可能隻是利用食物來挑帶回家的奴隸。王石留下食物,獨自一人離開。

王石再次來到了傅家,找到了傅家主,將魔銅戒中所有無關修行的財寶都拿了出來,讓傅家主收養那些孩子,至少不能讓他們當奴隸。王石不知道傅家主的權力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困難,他隻是希望能救多少孩子是多少。傅家主看著眼前這個年幼的仙師,收下了王石的財寶,對王石承諾一定會妥善安排好漳州城的孩子。

在黃昏時王石再次看了一眼漳州城,踏上了回去的路。

……

十天後,王石來到了賣茶老翁家。

“小鬼頭,回來了?”賣茶老翁開心地說道。

王石點了點頭。

“哎呦,這是怎麽了?一副霜打茄子的樣子。有什麽煩心事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老翁笑著說道。

“不說,吃飯。”

“好好好,吃飯吃飯。”老翁瞥了一眼王石,知道王石確實不怎麽高興,便不再問什麽。

明月高懸,清風徐來,夏天裏這樣涼爽的夜晚不常有。

老翁在藤架下擺好了飯,還弄來了一壺酒。

藤架下吃飯喝酒可是一件愜意的事。

王石也不客氣,徑直坐下便開始吃飯。老翁笑了笑,給王石添上了一碗酒。酒是老翁走出十裏買的甜酒,不醉人。

一老一少並沒有說話,隻是吃飯喝酒,直到飯已吃光,酒也隻剩半壺,明月也已經在天上走了半圈。

“爺,為什麽這世上有那麽多殺人的事。”

“哦?你見到什麽了?說來我聽聽。”老翁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近萬人的鎮子一夜之間隻剩下十八人。”王石隻說了這一句。

老翁沒有回答王石,而是給王石添了一碗酒,也給自己添了一碗酒,慢慢地喝下了酒,望了一會明月,緩緩地說道:“四十年前,我第一次上戰場,我殺了三個人,我拿了三個人的左耳換了軍功,我很高興。第二次我殺了七人,越往後我殺的人就越多,我的軍功也就越多,我就越高興,若是我殺的人加起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王石很平靜,並沒有吃驚於老翁的經曆。

“後來,我們戰敗了,我隻能裝死以求活命,當我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時候滿眼都是屍體,以前我就經常看見滿眼的屍體,不過以前我都將屍體看出了軍功,這次我並沒有看到軍功,我隻看到了屍體,那時我寧願我真的死去,當你看到你滿眼的死人時你就會明白那是有多麽的恐怖。我走了三天才走出屍體遍布的地方,我成了一個逃兵。”

逃跑是軍人最恥辱的事情,這將是一個軍人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恥辱烙印,這樣的恥辱會時時叩問一個軍人的心靈。

王石知道賣茶老翁是一個優秀的士兵,卻沒有想到賣茶老翁竟然是一個逃兵。

“我逃到了這裏,賣茶為生,每當夜晚降臨時我就能夠聽到昔日戰友的呼喊,他們在呼喊我,問我為什麽不跟他們一塊戰死沙場,為什麽自己一個人苟且活了下來。每當我聽到這樣的聲音,我都想跪下來隨他們一起去,我心中有愧。我真的不應該裝死活下來,我真的應該隨他們一起死。”

“這樣活著一定很痛苦。”

老茶老翁搖了搖頭,說道:“你沒經曆過這種痛苦,所以你不會懂,這世上最難受的事情莫過於自責,不停地在自責中煎熬。”

王石點了點頭,很同意賣茶老翁的說法。王石現在也很自責,自責弄丟了二丫,若是當初沒有去東來山就不會弄丟二丫。

“除了戰友們的呼喚,漫山遍野全是屍體的景象也常常浮現在我的眼前,從我活下來到現在我再也沒吃過肉,一吃肉就會想起那些屍體,胃就會**,根本咽不下一口肉。後來慢慢養成了習慣也就不吃肉了。”

若是王石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屍體,想必王石也會很久不能吃肉。

“我現在活著,其實就是在等死,像我這樣手上有無數人命的人早就應該死了。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覺悟——你殺過人之後就做好了被別人殺死的準備?”

“殺人應該是這世間最罪惡的事情了。”

賣茶老翁點了點頭,說道:“殺人真的是世間最罪惡的事!無論你殺的是好人還是惡人,你殺了你便已經背負了罪惡!你怎麽洗都洗不掉你殺過人的罪惡。”

“我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殺過人了。”

“那你的罪惡可真夠深的!”賣茶老翁笑著說道。

王石點了點頭。

“以後還打算繼續殺人嗎?我知道,修行者的世界可比凡人的世界殘酷多了,為了更高的境界連親生父母都可以殺死。”

“爺,你看我像壞人嗎?”

“癡癡呆呆,像個書生!”賣茶老翁笑著說道。

“我以後會像個壞人!”

“為什麽呢?”

“因為我要殺人!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該死的,總要有一些人去殺死他們,我願意去殺死他們,至於殺人的罪惡,我背負好了。”從離開黃仙鎮的那一刻起,王石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像枯花公子與烏梢這樣非殺死不可的人,王石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殺死,殺人的後果與罪惡王石都會一個人來背負。

賣茶老翁看著王石,看了好一會,直到賣茶老翁確認了王石的決心便說道:“你殺不盡,就算惡人躺在地上讓你殺,最後你也會累死。想要殺死惡人就需要把人全部殺死,因為人都有罪惡的一麵,都是惡人也都是好人。”

“若是你不殺死一個人一萬人就要死,您會殺死那個人嗎?”

“生命不能用數量去衡量!但是我還是會殺死那一個人。”

“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勸你,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

“為什麽?”

“因為你太小。”

“我曾經看到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到了二十歲還不狂是沒出息的;到了三十歲還狂,也是沒出息的。”

賣茶老翁笑了,說道:“那你一定要有出息咯?”

王石笑著點了點頭。

“也好,人不輕狂枉少年!那你就試著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王石笑著喝了一碗酒。

賣茶老翁等著王石喝完酒後,說道:“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憂愁的應該不是這件事吧!”

王石點了點頭。

“說說吧!”

“說我的事嗎?”

“說吧。”

“在大旱時我生活的村子遭到了土匪的血洗,父母都被土匪砍了頭,整個村子幾乎被燒的一幹二淨,我帶著鄰居家的二丫逃了出去,活了下來。由於大旱沒有食物,村中還活著的人開始吃人肉,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砍死了想要吃我們的人,後來我就跟二丫為了活下去一直不停地往東走,走了大半年,走到了一個叫漳州城的地方,我們艱難地活著。”

“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很幹淨的中年人,不能說是幹淨,用出塵或許更恰當一些。他來找了我三次,最後問我願不願意去修仙,安排好二丫後我同意去修仙。於是我就一直往東走,後來遇到了您,後來進了東來山開始修行。這次下山完成師尊給的任務後我本想去看看安頓在漳州城的二丫,可是二丫卻在六年前就已經不見了,根本無從查起。”

賣茶老翁沒有說什麽,沒有想到王石竟然是個這麽堅強的孩子,想想王石的經曆就能理解他一點就炸的脾氣。一個八歲的孩子帶著一個更小的孩子,在人吃人的世界中存活下來其中的艱難不可想象。而王石口中的二丫顯然是他現在唯一的親人,若是二丫不見了王石就等同與這個世界斷了聯係,徹底成了孤家寡人,二丫對王石來說一定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你怎麽打算的呢?”

“我有一些線索,打算明天回東來山正好問問師尊。”

“去東來山的船兩個月才有一趟,從上次算的話還得十幾天船才會來。”

“那就等一等吧,正好我也想安靜幾天。”

“你要等的話就去湖邊等吧,有時船會不定時。”

“爺,你是怎麽知道這艘船的?”

“這件事倒是很久遠了,二十年前我認識了一個年輕人,比你還還狂妄的年輕人,曾經在我這裏喝過茶,我們聊得來,就經常一塊喝酒,後來我送他去東來山的時候他告訴了我這艘船,要是我願意我可以去東來山找他。”

賣茶老翁口中所說的年輕人應該就是小師叔了,王石問道:“那個年輕人是個怎樣的人?”

“狂妄自大的人。”

“你說的這個狂妄自大肯定不是那個討厭的狂妄自大。”

“不錯,他有他自己值得狂妄的地方,一無是處的人狂妄最討厭人。”

“什麽地方值得他狂妄?”

“他從未輸過。”

“在東來山嗎?”

“在周圍七國的同輩人中他從未輸過。”

若僅僅是在東來山沒輸過並不算是太過強大,但是在周圍七國都從未輸過簡直是強的可怕,王石自認為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

“那麽這個年輕人後來呢?”

“二十年前他跟我告別後就再也沒見過他。”

“你沒問他去哪、去幹什麽了嗎?”

“這樣的事值得問嗎?”

王石點了點頭,朋友之間有些事需要了解有些事不需要去了解。

“他說二十年後可能會回來,算算日子的話也快了。”若是爺口中說的人真的是小師叔的話,王石一定要見識見識這位強大的小師叔,光從聽說王石就已經對小師叔有了崇敬。

談話還在繼續,隻不過話題更加瑣碎,笑聲也加了進來,直到酒見底,月掛西,這一老一少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