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風陵渡口

無風三疊浪,平地一聲雷。

說的便是風陵渡。

自西麵群山夾道的峽穀出來,過了洶湧咆哮的黃河,向東去便是通往京城的一馬平川了。

林靜姿單人獨騎,馬兒飛快。

三天前便到了這風陵渡。

蘇赫遛了,除非他繞南道而行,否則他隻要從這條道上去京城,風陵渡便是怎麽也繞不過去的。

所以林靜姿決定就在此地死等,蘇赫絕對沒有她快。

哪怕是守株待兔,她也要把蘇赫逮回來!

結果……在風陵渡眼睛不眨的等了三天,她卻等到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許如雲。

……

“事情辦妥了?”許如雲一見麵便問她。

“要你管。”

“怎麽就你一個?你拿的人呢……難道說,師妹這一去經年卻無功而返?”

“少在我麵前裝模作樣!許如雲,你下了密令還嫌不夠,你這是專程趕來阻我返京?!”林靜姿雙眼瞪起,衝他怒道。

他挑起了眉峰,頗為遺憾的說道,“看來郭俊儀這個窮酸秀才果然是靠不住的。”

林靜姿的手瞬時按在了刀柄之上,“真是你下的密令!你為什麽這麽做!”

許如雲卻無絲毫的推諉之意,他直截了當的言道,“我這麽做的唯一目的,隻是不想你死。你走的時候,我在外辦事,如果當時我在,是決計不會讓你接下這一單遠赴北狄的。或許這本該是我去的。”

“所以你借司裏的名義,給北府郭子儀下了密令口諭……”

許如雲點點頭,“我隻能這麽做,我隻有你這一個師妹。”

林靜姿似乎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你能不能放過我……咱們是師兄妹,可我一直當你是哥哥一樣的。我告訴過你,咱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師妹,你絕對誤會了,咱們顯然是可以在一起的。”

“我不想聽!也不要聽!為了躲開你,我寧可遠赴北狄……你還想要怎樣!”

許如雲不禁歎了一口氣,“你不想見到我,走的人應該是我……可是,你不該任性接下這一單的……”

“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怎麽能不管,那個蘇赫的身份不明,卻牽扯到天家皇室……師妹,輔政王是什麽樣的人物咱們都清楚,他怎麽可能讓你活著回到京城!”

“蘇赫?你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你見到他了……你……”林靜姿忽然臉色變得煞白,緊張的心裏噗通亂跳,“你殺了他?!”

見到她如此模樣,許如雲意識到了些什麽,“沒有,我沒有那麽做。”

“你騙我!”林靜姿手中直刀已然抽出了一半。卻被許如雲重重的按住,“我是想殺他。可是我嗅到他身上有你的香囊……”

如此近的距離,他望見她聞聽‘香囊’之後臉頰上飛起的一抹嫣紅……

隻覺得心中一陣的酸楚,許如雲緩聲道,“那一刻,我便改了主意……既然你不想讓他死,我幫你送他赴京!”

“他此刻在哪裏?”林靜姿緊聲問道。

“你不用急,他自當無礙。他現在身邊有殺手七夜隨護。這件事,已經變得異常的棘手和複雜……據我所知,七夜不是那兩位的人。”

林靜姿沉吟道,“除了嚴簫之外,另外還牽扯出一位?”

許如雲默默的衝她點點頭,“所以我們恐怕這一趟很難活著回到京城。”

……

在風陵渡以西三十裏的風陵鎮,整呆了兩天,蘇赫這才策馬晃悠悠的趕來渡口。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在風陵鎮投宿的那個晚上,蘇赫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異樣。

他始終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什麽不對。

軟筋散,讓他的周身乏力,日漸消瘦。丹田爐鼎被毀,修為盡散,奇怪的是,他的奇經八脈之中始終是充盈的……

在安西邊鎮,老魔頭軒轅破勘查過他的身體,說了一句,搞不懂……

對此,這一路之上,他始終琢磨不透,他的經脈中到底充盈著些什麽,近似凝為實質,堵滯不通。

這種感覺,就像是饑渴焦躁,望到一樹梅子結滿枝頭,卻怎麽也摘不到一樣。

好在自臨澤城出來,一路有七夜暗中護著,平平安安來到這風陵鎮,安置住下。

七夜在哪裏,蘇赫不知道。

七夜是不是還在跟著他,蘇赫更不知道。

他隻知道,問七夜借了一千兩銀子,七夜心疼的已近瘋狂。

一念至此,他便搖頭笑笑。

那一夜,蘇赫終於有暇打坐誦經。

這竟是這麽久以來,他頭一回有時間可以徹底的入定。

然而入定過深……

蘇赫便坐著,睡了。

一部金剛經,他很小便可以順著誦,倒著誦,隔字誦……各種誦。

是以,睡著誦,也就再正常不過。

這一次,在睡夢中,待到“信受奉行”四字終了,蘇赫猛然間便醒了。

痛醒。

他死死捂著小腹,痛的甚至一聲都哼不出,豆大的汗珠在周身滾落,頃刻間便將一身衣服浸透。

好似什麽東西滴進了他那已然毀損的丹田之中。

卻像是燒紅燒透的鐵壺中,濺了一滴油進去……

油珠轟然炸開,四下迸裂,瞬間便化為一縷油煙,消逝不見。

痛楚來得突然,卻消退的很慢。

大半夜,蘇赫都緩不過勁來。

他仔細的探查身體,也是毫無頭緒。

隻是感覺到充盈到堵塞的經脈,經過這麽一遭,好似有那麽一絲的鬆動跡象?

是什麽從經脈中滴落?

在丹田中爆裂之後又去了哪裏?

隨著劇痛漸漸在體內消逝,隨之而來的竟是一陣難以言表的通透舒爽。

這是為何?

蘇赫仔細揣摩。

卻不得頭緒。

咬咬牙,蘇赫索性催動大般若功法,再來一次!

痛啊!

小腹丹田內似有刀在攪動,痛的他死去活來,大汗淋漓。

他如何能忍。

然而不忍又能如何。

怕就是要靜。

空無一物的靜。

靜身,靜念,精心。

於是複又誦經入定。

定而複醒。

依舊是被痛醒……

痛而誦經,誦經又痛。

蘇赫悲憤的以為,如此便是所謂的痛經吧……

……

如此折騰了一夜,又一日。

蘇赫最終愕然。

他以為找到了什麽途徑,然而他的丹田爐鼎內,依舊是空空如也……

呆坐良久。

他不禁撫掌而笑。

身體空乏,內息空**,與武學修習一途,他已然是徹底廢了。

空,無所空。

曾經的族人不在,師尊故去,父王亦死……

也曾叱吒草原大漠,一杆黑風旗往來馳騁呼嘯如風。

麾下數千黑風騎,鐵蹄之下,北狄牧原莫不敢望其項背……

此刻,此地,卻隻空餘他一人。

從此他什麽也沒有,懷中的銀票也是借的……

他甚至連自己到底是誰,也是一頭霧水。

蘇赫仰天而倒。

大呼快哉。

正所謂一劫至,便是一緣起。

緣生性空!

師尊寄語於他,不經曆,如何看破。

這偈語,此時想來,實在是妙不可言!

在這無比玄妙的一瞬,蘇赫如醍醐灌頂,似有所悟。

他當然不會知道,他那碎裂的丹田,一道細密的暗金色此刻輕覆在裂縫之間,似乎想要將其小心的焗起。

他更不會感受到,他的奇經八脈之中正在泛出陣陣赤金光華,浸透著他的周身骸骨,仿佛不滅金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