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接續上篇
你是迦樓羅。
軒轅破一語驚四方。
迦樓羅，護教鷹王，化生大鵬金翅鳥，乃是八部天龍之一。
佛門都知道，聖僧身旁的那位玉琢粉麵的童子，曾被聖僧指名為世間迦樓羅。但佛門僧眾也僅僅是對他禮遇有加，畢竟那時他年紀很小，邁起小步跟隨在聖僧身側著實福慧雙致，玲瓏可愛。
天下武林伏魔一役，諸魔盡除，聖僧借此步出北狄之後便順道遊曆天下。一路之上，聖僧逢機緣開壇說法，廣播佛緣。陸續追隨聖僧前行的僧俗，最終匯聚千二百眾，不辭千裏抵達京城寶相禪寺。
一時間，京城萬人空巷。
寺內寺外，水泄不通，黃蓋馬車雲集。
聖僧於寶相寺，開壇卻不登高壇，隻在壇下赤足而坐。
講法一十八天，自各地前來觀禮瞻仰者數十萬記。
聖僧引經據典，釋難解疑。
宏旨要論，渡人迷津。
卓識高見，層出不窮。
一連十八天，天下信眾無不被其精妙佛法所折服。
其盛況空前，謂之天下佛門前所未有之盛舉。
這其間，那小小的童子就始終跟隨在聖僧身側。很有段時間，他那張原本粉嘟嘟的小臉顯得髒乎乎的，那是都是信善們見他可愛至極實在忍不住伸手摸捏的。他也總是滿不在乎的衝他們笑笑，以至於他們都幾乎忘記了他就是聖僧親點的迦樓羅，那個擁有純青琉璃心的當世護法鷹王。
了禪記得。
當年他就在那追隨著聖僧的千二百僧俗信善之中。他曾經很好奇，為何聖僧會將迦樓羅點在這名可愛的童子身上，但他深知聖僧慧眼如炬，所以他對聖僧深信不疑。
……
“原來是你。”了禪了然。
深深的看了蘇赫一眼，了禪起身。
他的袈裟法衣雖已不再，內罩的僧衣也已是破敗不堪，他依然上下整肅衣衫。
他準備大禮參拜。
蘇赫卻衝他搖了搖頭，“不是我。”
了禪一愣。
空鑒看了看方丈，又看了看蘇赫，他聽到軒轅破如是說，聽到方丈如是說，又聽到他如是說……空鑒有些不知所措。
“世人皆知，迦樓羅是聖僧的親傳弟子，遠在北狄。此時身在何處？如今有沒有追隨聖僧而去？尚且沒有人知道……此刻……”了心憤而對軒轅破言道，“你說他是迦樓羅，他就是迦樓羅？”
“即便是神佛當麵，你不過肉眼凡胎又怎會知道！”軒轅破根本無意分辨，隻是隨意的抬手一指了心，“你個禿驢今晚話忒多，讓我聽到你再多說一句，我叫你變成個死禿驢。”
“你難道忘了，你也是個禿驢？”蘇赫指了指軒轅破那光禿禿的腦殼。
“呃……”軒轅破摸了摸頭頂，無話可說。
“你的戾氣愈發的重了，今日這金剛經不講也罷。”
“不行，必須講！這法華寺已是北地最大的佛寺，藏經閣萬冊經書這十年間老夫已然盡數翻看了數遍……哪裏有什麽功法秘籍！”
“軒轅破……”蘇赫聞言不禁愕然，繼而無奈的說道，“佛門三藏，經、律、論，根本從來也就沒有什麽功法秘籍這類東西啊……”
“聖僧不會騙我！”
“聖僧當然不會騙你，也沒有騙你的理由……”
“笑話！聖僧一身修為深不可測，當年與我在荒原盤桓七日……我總是差他半招……沒有功法秘籍，他的修為難道是生而自知，天上掉下來的？！”
“阿彌陀佛……”了禪不由得唱誦一聲佛號。
“你給我打住！”軒轅破衝了禪不客氣的怒喝一聲，轉而盯著蘇赫，“我不是聖僧的對手……實在是鬥他不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服了！既然聖僧不願殺我，我求聖僧教我……”
“嗯，你可還記得聖僧怎麽教你？”蘇赫笑了笑。
“廢話，聖僧便要我參佛。”軒轅破敲了敲自己那光禿禿的腦殼，“參佛……參佛就能變得更強？功法呢？別糊弄我！聖僧那一身般若佛門罡氣，我破不了……那些功法想必就隱藏在這些佛經之中！”
“所以你認為，就像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所說，佛門神通便以某種為世俗所不知的方式，記載在這浩若煙海的佛經裏？”蘇赫笑顏更盛了些，他像是在講一個非常有趣的笑話。
“沒錯！老夫對此深信不疑。誰也懵不了我！”
蘇赫斂住笑容，極其認真的說道，“如果真的有，師尊難道不教我？我會變成現在這副慘狀？”
“你以為你很慘麽？！你……”軒轅破實在是說不下去，蘇赫此時的身體狀態，他未曾見到過，也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
“佛門神通，確有的。還真是就在諸多佛經裏，聖僧沒有騙你。在參佛的過程中不斷頓悟，神通自現……”
“自現……哈哈！”軒轅破怒極而笑，“迦樓羅！當我是三歲孩童來糊弄？”
“為何師尊從來隻勝你半招？你想過沒有？以我師尊佛門大威能聖者的修為，他為何不一招就降服於你，他難道是做不到麽？”蘇赫耐著性子繼續言道，“那便是因為師尊是持慈悲心待你，而不是持降魔心對你……他原本並沒有修行勝你半招的神通。師尊出小蘭坨寺持慈悲心度化你，在麵對你的那一刻，他便具有了勝你半招的神通……我這麽說，你明白麽？”
“持慈悲心，在麵對我的那一刻，聖僧就突然身具勝我半招的神通？”軒轅破不可思議的看著蘇赫。
“這便是師尊的境界。”
“那如果聖僧持降魔心，就可以一招殺死我？”軒轅破猶自不信。
“不會，師尊看待眾生平等，不分貴賤神魔。他眼中從未看到魔，所以他也就沒有降魔心。”
軒轅破愣了。
“參佛，神通自現……”他低聲自語，細細的思索。
“參佛便是參佛，為神通而去參佛……那便是修魔。”蘇赫突然提高了聲量，“我師尊替你取名半步僧，時至今日，你難道還未參破這半步之名包含的道理？！”
軒轅破卻好似什麽也沒有聽到。
他緊皺著眉頭，緩緩起身。
這魔頭起身……
院內周遭的僧眾立時如臨大敵般嚴陣以待。
然而軒轅破卻隻向院門走去，嘴裏還低聲的嘀咕著些什麽……
那枯瘦的身影，在月影下恍然又如一株枯木一般。
他猛然回身，衝蘇赫厲聲道，“我要仔細想想……你若是拿巧言機鋒糊弄我，你就會死的很慘。”
蘇赫點點頭，“隨時恭候。”
看著樹下盤坐的蘇赫，軒轅破猶豫了片刻。
“可否再誦一遍金剛經？”
蘇赫看著軒轅破的身影，不由得長籲一口氣，“無不可。”
幾息之後，蘇赫的聲音在一隅書塾的庭院中響起……
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
軒轅破搖搖頭，“不是這個，是當年你誦過的那個。”
院內僧眾皆詫異的看著古樹下的蘇赫。
他吟詠的正是再正確不過的金剛經……
不是這個，卻是哪個？
還有哪個金剛經？
然而聽到軒轅破如是說，蘇赫卻一時間心潮湧動，不禁戚然。
回想當日，大雪紛飛，師尊在側……
此刻也不知怎的，蘇赫竟然悲然涕下。
頓了頓。
蘇赫輕輕的點點頭。
頓時，蒼茫大地，佛音泛起。
那縹緲之聲，曠古悠遠。
月影之下，蘇赫肩頭那和煦的毫光更盛。
一時間，法華寺的那口古鍾，竟然無鎚自鳴，應聲而響。
咚——
咚——
咚——
鍾聲不大，竟似嗡鳴。
卻暗合著蘇赫誦經聲，響徹一十八下。
書塾院內，牆外的塔林間，法華寺內，隻為除魔戒備的所有僧人，此時都寂靜無聲。
一個。
接一個。
他們紛紛就地而坐。
因為他們聽到的，正是梵文吟誦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梵音渺渺，在這初冬的月夜裏散播開去。
繚繞於安西城郭四野。
回響於無垠的天地之間。
一時間，雲開霧散，銀盤滿月，灑下皎潔無瑕的月光。
院門處已然空無一人。
軒轅破早已不知在何時遁去。
唯餘蘇赫一人盤坐在古樹之下。
頭頂三尺處，一朵梅花，粉瓣黃蕊，悄然綻放。
……
很多年之後，就在此處，梅枝當下，立有一碑。
上書，迦樓羅月夜講經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