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下問道

“怎麽,想起來自己是誰,很了不起麽?”蘇赫背靠著牆起身,緩緩的說道。

“哈哈……”軒轅破仰天長嘯,屋內頓時門窗晃動,屋頂的青瓦也隨之喋喋作響,“十年!我軒轅破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有十年麽?”蘇赫擦去嘴角的血跡,郭俊儀方才那幾腳著實令他傷的不輕。

“嗯?”軒轅破此時方才定睛向蘇赫看去,他不禁眉頭一皺。

隨即便向蘇赫一伸手。

又是這一招!

“蘇赫!”林靜姿情急叫道。

她此時再清楚不過這位魔教長老那隻手的厲害。

僅憑這隻手,他便吸去了張得水的生機,也正是這隻手,讓郭俊儀根本無還手之力。

那隻恢複了些許血肉之色的手已呈詭異的晶瑩之色,此時不偏不倚的搭在了蘇赫的胸前……

蘇赫對此未有絲毫驚懼之像,尚有餘暇的衝她眨了眨眼,示意無礙。

軒轅破上下打量著蘇赫,“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對於搭在胸前的那隻手,蘇赫顯然並不在意,他抬臂的就將其擋了開去。

“什麽模樣……不就是瘦弱了些,渾身使不得力氣,丹田氣海被毀,武功盡廢,中了羊角軟筋散麽……廢話少說,有沒有辦法給我解了這該死的毒?”他輕描淡寫的,就像是在訴說一個根本毫不相幹的人間慘劇。

歪著那顆光禿禿的枯瘦腦殼,軒轅破思忖了片刻。他複又伸手在蘇赫身上指指點點了一番,似乎是在度量著他的奇經八脈,“丹鼎確實毀了……不過,真是奇也怪哉……”老魔頭喃喃自語的像是發現了什麽怪事。

“快說,你到底有沒有法子?”

“羊角癲和軟筋散……太過陰損歹毒,已經傷了你的精髓,僅憑外力功法根本化解不了……”

聽到即便是軒轅破這老妖怪也解不了羊角軟筋散之毒,蘇赫也不耐再與這老怪呱噪,不由得輕歎一聲,“罷了。”

……

蘇赫話音方落,便聽得屋外書塾院落裏響起一陣嘈雜之聲。

僧衣揮灑。

袍袖翻飛。

夾雜著僧鞋著地的腳步聲。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法華寺的僧人自院牆上落下。

隨即便安靜下來。

屋外院內,響起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半步僧,何必再造殺孽。”

……

軒轅破好似壓根就未聽到,甚至未向屋外望上一眼,他衝著蘇赫嘿嘿的幹笑了兩聲,“那我們可以開始了?”

“開始?你很急麽?”

“悟了十年,急也不急了……隻是聖僧已然圓寂,你又是這副模樣……你若是也死翹翹了,我找誰去?”

“聖僧……”蘇赫頓了一下,“你都知道了?”蘇赫低聲道。

軒轅破點點頭,“寺裏是清靜之地,往來的卻不都是清靜之人……我耳力極好,自然是知道北狄發生的變故。”

“也好。”蘇赫轉首望向林靜姿,“她體內中了一根銀毫,你總有辦法的吧?”

“哈哈!”軒轅破又是一陣大笑,“真搞不懂你師徒二人,當年聖僧將我拿下,卻不殺我……而今,這位向導司掌圖使害你這般模樣,可謂生不如死,你卻還想著要救她?”

“說來話長……”蘇赫聞言,也是頗為無奈。

……

“半步僧,遲遲還不現身,休怪老衲硬闖了。”

院內有人高聲喝道。

“了禪和尚,稍安勿躁!”軒轅破言罷,抬步上前便拎起林靜姿……

一手按在她身背後心處。

略一查探之後,掌心勁力稍吐……

林靜姿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掙紮之下隻是痛楚的悶哼一聲,一道血箭自她胸前迸射而出。

一縷銀色的遊絲,在血中似可見,似不可見。

那一根銀毫,已然被軒轅破用內勁暴力強行化出了林靜姿體外。

“老夫來了。”軒轅破輕喝一聲,手臂一抬,將林靜姿徑直向門外扔了出去。

“不要!啊……”林靜姿一聲驚呼。

接著她便將兩扇門板撞碎,飛身屋外……

……

夜色中,庭院寂寥。

月影下,老樹清冷。

也不知自屋內飛出個什麽……

夾雜著女聲驚叫。

書塾不大的院內,黑影綽綽,僧袍晃動,一時間手忙腳亂,好不熱鬧。

法華寺方丈了禪,當先而立,靜候許久。

見一物飛來,並不驚慌,當即雙掌齊胸,徐徐推出。

待識得似一個女子,他毫無失措,雙掌一托,一引,喚一聲,“空鑒。”

自他身後,隨即轉出一名年輕僧人,道一聲,“冒犯了……”伸手便將林靜姿接了去。

……

軒轅破抬歩而出,四下望著院內的一眾僧人,不禁咧嘴而笑,“又是十八棍僧……又要結羅漢伏魔陣……你們這幫禿驢還真是沒有絲毫長進!當年就不行,今日便能困得住老夫?”

“阿彌陀佛。”了禪方丈道一聲佛號,“半步僧緣何突然起身?這屋內血光衝天,皆是殺戮,為何在此大開殺戒。念你十年苦修不易,回頭是岸……此時便隨老衲回去吧……”

“想坐便坐,想起便起!老夫一生行事,便是如此!能奈我何!”軒轅破冷哼一聲。

首座了心長老踏歩上前,“軒轅破,你不要太過狂妄!造下如此殺孽,今日你是難逃法網!”

軒轅破眼中卻好似根本就看不到他,大手一揮,“都給我閃開,莫要耽擱了老夫問道。”

“問道?”了禪不禁奇道,“半步僧在寺中枯坐十年未置一言,今日若要問道……善哉!想我法華寺大殿四座,禪堂九間,精舍無算……佛門大開收眾生,佛光普照度凡塵……”

“誰要與你問道!你也配!”軒轅破當即便打斷他繼續說下去,隻聽了禪開口,喋喋不休的就令他不勝其煩。

“哦?”了禪方丈聞聽軒轅破如此說來,絲毫不以為忤,隻是四下望望,“卻不知半步僧要與哪位高僧問道?”

了心長老當即斷喝一聲,“問道?半步僧今夜起身,便於此處無端殺了數人!這問的是什麽道!還修什麽禪?!”

言罷一揮手,院內頓時豎起一片僧棍。

了禪搖了搖頭,“師弟,莫要急躁……”

“急躁?!”了心急得一跺腳,“當年就該直接將此獠杖斃!坐了十年又如何……他是坐了十年,寺裏提心吊膽了十年,現如今……師兄你看看此間慘狀!”

“師弟……無論問什麽道,修什麽禪,那也是在問,在修,也比嗜殺妄殺要好很多,對不對?我佛慈悲,憐憫眾生……”

就在了禪諄諄教誨之際,軒轅破放聲哈哈大笑。

他一指了禪身側的那株古樹,“今日老夫起身問道,沒工夫與你們呱噪,禿驢們統統閃開,都給我離此處遠一些。”

也不看了禪、了心二人和他們身後的僧眾,軒轅破向身後一擺手,“請!”

……

“你有沒有搞錯?現在?”蘇赫雙手緊裹著黑皮大氅向門外探了探身子。

夜間頗冷,他身子已然是不堪用,又被郭俊儀幾腳踹到多處內傷……隻覺得一陣陣寒意襲來,他不免有些形容委瑣,縮頭縮腦。

“便是此時,就在此地,我已經實在不願意再等。”言語間,軒轅破見蘇赫遲遲不挪腳,便徑直伸手拽了他過來。

早就看到月下院中的那許多僧人,蘇赫知道了禪了心兩位肯定認不出此刻的自己,既然軒轅破沒有說破,他也無意去解釋,被軒轅破扯拽著,他唯有向四周連連抱拳,“見過各位,失禮了,叨擾……唉,你拽我去哪兒?”

了禪一愣。

了心亦是一愣。

空鑒也自方丈身後仔細的打量著此人。

是誰?

這是什麽人?

軒轅破口口聲聲說問道,難道就是要向這個年輕後生問道?

了禪也是心下疑惑,看這位年輕人實在形容單薄,身弱體虛,似有什麽病疾纏身……疑惑之餘,卻聽了心長老喝道,“莫不又是這魔頭的障眼法!這是什麽人?年紀輕輕向他問的什麽道?!軒轅破,如若真有心問道,想我法華數百年大寺,我師兄了禪方丈稱得起是一方大能,寺裏精通佛法者何其多哉……”

“你們?”軒轅破譏笑著伸出血肉枯竭的食指,衝了心長老晃了晃,“你們不行,差得遠了!”軒轅破看著蘇赫,仿佛恍惚間又看到聖僧身旁那名曾經為他雪地中盤坐,閉目誦經的粉麵童子……

蘇赫深深歎了一口氣,衝他擺了擺手,“你倒是問還是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