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羽沙海

在狼王的注視下,蘇赫脫去了厚皮袍,露出那一襲黑皮大氅。

林靜姿愕然,這黑風盜的打扮,對這狼王能有什麽用。

她向狼王望去,卻赫然發現,那頭灰狼的眼神中好似泛出一絲疑惑之意?

“過來。”蘇赫身形不敢有絲毫的妄動,僅是咧開嘴角,輕聲召喚著它。

他在做什麽!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蘇赫竟然緩緩蹲下身來,像是在給小狗喂食般的,伸長了手臂……他將自己的手掌攤開,似乎在向狼王示意著什麽。

狼王果然憤怒了!

那幾頭巨狼頓時挺起了身姿。

那頭始終貓在一旁的黑狼,渾身的毛發都根根豎起。

狼群轟然炸起一股衝天的戾氣,頓時彌漫充斥在這凹穀之中……

甚至連林靜姿都感覺到一種受到侮辱的意味。

……

狼王眼中凶光卻好似漸漸的熄滅了。對待這種程度的侮辱,它已經不會親自動手。

它甚至對他們全然沒了興致。

轉身,它極為輕蔑的將自己的後背亮給他們,就欲縱身離去。

那幾隻領頭的巨狼,此時皆已將粗大的四肢撐起,頓時恢複了雄偉之姿。它們抖動著鬃毛,呲開的牙口中流淌著口涎,那這便是它們的一頓美食了……

……

“你過來,是我。”蘇赫竭力讓自己的聲量平穩,嚐試著輕聲喚道。

聽到蘇赫的聲音,狼王似乎有些遲疑的轉回了頭。

它沒有轉身,隻是低垂著狼尾,呲開了牙口,亮出獠牙,嗓吼中發出低沉的威脅聲,回頭看著他。

“是我!被人下了毒,瘦得跟鬼一樣,身上的味道也不對。你這頭白眼狼!我救過你,你仔細認認,好好想想!”

狼王顯然不信。

它根本就不認識這頭兩腳羊。

所以,它憤怒的不再嘶吼,它衝著月光高昂著頭,發出一聲嘹亮而又蒼涼的狼嚎。

撕碎他們!

狼群躁動了。

這是來自於它們的王的呼嚎,這便是不能違背的命令。

“等等!你聽!”蘇赫曲起食指放在口中,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那尖銳的哨聲,回**在凹穀中,穿透了荒原,衝上了雲霄。

很有些喜感的,狼王那隻狠戾的獨眼眉角竟然高高的蹙起,耳朵前後擺動著,它神情古怪的傾聽著這聲口哨。

它分辨著,回憶著……

它猛的轉過了身。

然而它的獠牙並未收起,它審視著蘇赫,在他麵前來回的徘徊著。

似乎有些焦急,它不能肯定,但它眼中的他卻讓它感覺到越來越熟悉……

黑狼動了。

它近似匍匐著,在狼王的視線之外,在月光的陰影處,悄無聲息的接近到了蘇赫的背後。

它不能容忍它的王有絲毫的猶豫。

它已經跟隨在狼王的身邊太久,它清楚的知道,在這個龐大的族群中,有無數健壯、凶猛的青壯無時不刻的在窺探王的寶座。它的王已經為此征戰了太久,它的王凡單是有絲毫的猶豫和軟弱……不僅僅是狼王,甚至連它自己都將會直麵死亡。

雖然它跛著腳,但它異常輕快的就躥起身來,兩隻前爪搭上了蘇赫的肩頭……

林靜姿沒有動。

看著那立起足有一人高的巨狼便就攀附在蘇赫脊背上,那碩大的狼首就在蘇赫的耳背之處……她已嚇得絲毫動彈不得。

蘇赫也沒有動……

因為他隻要一動,那在他耳邊噴吐著腥臊熱氣的狼吻就會立即洞穿他的脖頸。

他極為鎮定的衝狼王又攤開了手,嘖嘖的呼喚著它。

黑狼等待著,它就在蘇赫的肩頭注視著它的王。

幾頭巨狼到了蘇赫的身前,獠牙間泛著惡臭的口涎滴滴答答的落在他們的腳邊……

它們都沒有動手。

狼王來了。

它根本不去看蘇赫伸出的手,徑自湊身在蘇赫近前,緩緩的,極為謹慎的嗅著他的手臂,他的胸膛,直至他的脖頸,他的臉麵。

它與他對視著。

長吻的上唇收縮顫抖著,慢慢的,它的鼻翼**了幾下,收回了自己的獠牙。

長舌自它的唇口處伸出,它重重的舔了舔蘇赫的臉龐……那條粗壯的狼尾,歡快的翹起左右搖擺起來……

這一幕,令林靜姿已經汗透衣衫。

看著抱著狼王嬉戲翻滾的蘇赫,她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

天終於亮了

狼群早已退去。

凹穀外的荒原以遠,皆是高低起伏的大小山包。

翻過一座石山,卻是一片白色的沙漠。

這裏已然沒有積雪,卻儼然一派素白之色。

這裏被稱為白羽沙海。

一道不高的沙梁,在冬日的輝映下沙梁兩側明暗有別。陰影處,卻被映照的格外長些。

在向陽的一麵,兩道身影,深一腳淺一腳的漫行在沙海之中。

“你還能行麽?是不是還在發熱?”

“不太行……走哪兒算哪兒吧。”蘇赫臉上有些病態的潮紅,羊角軟筋散和沾染到的風寒讓他的身體愈發的虛弱了。

“一匹馬也沒有了,它們連蹩斷腿的大黑馬也沒有放過。”林靜姿心有餘悸的埋怨道。

“它們放過了我們。”

“哼!”一夜未敢睡,林靜姿雙眼疲憊的翻了他一眼,“怎麽樣,我就料到你有後手的!”

“後手?”蘇赫無奈的笑笑,“難道從來沒有人告訴你,你是個很自以為是的女人麽?我是曾經救過它,後來也去看過它一次,那也都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它畢竟是狼,還能不能認出我也都難說……況且在狼群麵前,它要彈壓不住手下,當即撕了我也是正常的……這毫無把握隻憑天命的事兒,也稱得上是後手麽?”

“正常的?昨晚狼群要當真是活撕了咱倆,你不恨它?”

“為什麽恨它……難道說我救它的時候,想到的就是今天要它放過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就僅僅隻是個交易罷了……我更沒有恨它的理由。”

“那你……恨老孫頭麽?”

蘇赫歎了口氣,“算不得恨吧……他這麽做,也隻是因為你給了他的孫女一線希望……”

“那你……”林靜姿想問他,恨自己麽……

她卻終是沒有問出口。

……

白羽沙海,正像這名字一樣,好似一根羽毛般橫亙在野狼穀與安西邊鎮之間。

長,不過五六十裏。寬,卻足有數百裏之遙,更像是一條沙帶。

雖然不過數十裏地,但隻靠兩條腿一兩日決計是走不出去的。即便叫沙海,與海卻無半分幹係,這裏正是再純正不過的沙漠。

沙漠,便意味著絕境和死地。

一般的駝隊馬商,寧可選擇往東去繞過沙漠,可是這一圈兜下來便要遠上兩三百裏地,這對於沒有坐騎的林靜姿和蘇赫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

林靜姿在心中默默的盤算著路程,她忽然記起在紅柳灘的時候,蘇赫曾經說過那裏距離安西邊鎮三百裏,此刻這麽看來,他好像並不是有別的心思……

她對於地形位置的記憶,全都來自於輿圖處的那一冊北狄輿圖,她此刻意識到,她關注的大都是直線距離,遠非實際的道途長短。

難道說……

她望了一眼前方蘇赫那蹣跚前行的背影,他沒有在演戲?

對此她隻是稍稍動了動心思,卻沒辦法繼續深究下去,因為她必須要麵對更加殘酷的現實……

他們到此刻,除了蘇赫身上的一個火折子,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她也絲毫沒有概念,要在這片沙海中走多久……

兩天?還是三天?

可不論幾天,她卻感覺到能熬過今天就算不錯了。

他們最關鍵的是沒有水……

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喝過水。

……

林靜姿的嘴唇很幹,她下意識的舔了舔,記起蘇赫告訴她在沙漠絕對不能這麽做,又趕忙把舌頭縮了回去。

秋日裏的沙漠算不得太熱,卻格外的幹燥。

人往往就是這樣,可能本身並沒有那麽渴,但當你意識到已經沒有水的時候,這種渴的感覺就會比以往來得強烈很多。

她看一眼前方艱難邁步的蘇赫……

他從來不說渴,從來也不說餓,好像這些事情對他而言根本也就算不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他沾染了風寒,身體在發熱,他中了羊角軟筋散,完全沒什麽力氣……

可他就那樣一步又一步的在浮沙上邁動著步伐,那顯得高大卻格外瘦削的身形就在她的前麵,仿佛他就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

她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好奇,究竟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還是男人就都像他一樣的麽?

林靜姿的念頭方起,便瞪起了雙眼……

蘇赫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像一個大字,攤在了沙麵上。

她心中一緊,提氣,快步躥到他的近前……

他轉過臉來望著她,“我又渴又餓,渾身乏力,高燒不退……你是抱著我走,還是背著我走,你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