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之精靈

“……”索倫大瞪著雙眼,“父王……阿爸知道?!”

蘇赫笑了笑。

衝白炎一伸手。

白炎麻溜的脫下自己身上那一襲黑氅,遞在蘇赫手裏。

蘇赫展一展那一襲黑亮的皮氅,親手搭在了索倫那寬厚的肩膀上。

退一步。

上下打量著索倫。

又上前,仔細的替他打理好前襟。

“夜裏涼,仔細冷著。”

看著索倫依舊呆呆的站立著,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赤焰笑道,“索倫王子,你怕是不知道的。去年你隨部落大軍出來圍剿我們黑風盜,毛兒都沒找到一根……站在山尖兒上,大當家的還給我們遠遠指著你……說你就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來著……”

親兄弟……

隻這一個詞兒,頓時就叫索倫垂低了頭。

“哥……”他輕聲喚道。

一雙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肩頭,愛憐的摩挲著,“先這麽著,你好好想想。如果不願意隨我去,這兒離家裏也不遠,不過半日的馬程。”蘇赫緩聲道。

“不!”索倫猛的抬起了頭,眼神中充滿了的堅定的意味,“我跟你去!”

……

索倫性子爽。

話既然說透了,也不多時,那酒囊就在赤焰、白炎、索倫手裏來回轉著,再也傳不出來了。

滿腹好奇的,索倫就跟這二人打諢在一起。

事關黑風盜的事兒,他便不停的問東問西,時不時一陣陣豪放的笑聲就在水塘旁側大聲的響起。

……

複又靠在鞍橋上,蘇赫手裏重又拿起一掛滿滿的酒囊。那雙明亮如同星光般的眼瞳,望著一側的景子,蘇赫將酒囊遞了過去,“你不怕黑風盜?”

“怕……也不怕的。”景子擺了擺手。

“哦?”蘇赫徑自灌下一口酒,“怎麽說?”

景子往篝火裏丟了幾根幹柴。

“我是帳房主簿,風傳的黑風盜如何……我清楚的,每趟駝隊出去都會有一筆銀子從帳上劃掉。”他頓了頓,望了蘇赫一眼,“掌櫃的不明說,東家也從不問,我當然知道這是按例給黑風……給你的例錢。”

看著蘇赫遞來的酒囊,景子搖了搖頭,卻又壯著膽子向他道,“能看看你的刀麽?”

“刀?”

蘇赫應聲從自己腰袢解下那柄刀,衝景子晃了晃,卻扭身衝索倫低喝一聲,“接著。”抬手連刀帶鞘衝索倫丟了過去。

“哈!”索倫接過低頭一看,眼睛頓時亮了,“哥!這是給我了?”

蘇赫笑著點點頭。

呦吼!索倫興奮的怪叫一聲。

……

“這把刀……”景子此時方從那把刀上移回了眼神,微微搖了搖頭,“不像是普通刀匠打造的,鋒刃用的鋼不一樣的。”

蘇赫斜瞥了他一眼,“你懂刀?”

“應該隻是鋒刃用的烏茲點鋼,整鍛的烏茲鋼胚,關內還從來未曾見過……太過貴重。”

蘇赫不由得點頭笑了笑,“好好做,說不準將來我會送你一把烏茲鋼刀。”

……

繁星點點。

殘月如鉤。

水塘邊的這一堆炭火,已燒盡了熾熱的火力。

溫吞的,橘紅色的火苗,緩緩的搖曳著。

卻是溫度將好。

久在野外行走的漢子們,斷然是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時刻。

甩脫那厚重的皮靴,摘去襪套,一雙雙大腳均抵在炭火四周……

四溢而出的味道,自然是百味雜陳。

腳心湧入,傳遍四骸的熱度,催發著酒意,似有無數隻輕羽在身周撩撥,那份酥癢,那份難言的舒坦……

索倫幾個不由得躺展了身子,腳趾大動,悠悠的哼起了草原的歌謠。

和著酒意,那嘶啞蒼涼的歌聲,遠遠的**去了天際……

……

蘇赫用腿觸了觸景子,用下頜點了點炭火。

這適度的熱力一會兒便散了,要再聚柴燒到這種程度卻是不易。

不知是離著篝火近了。

還是禁不住這熱度。

景子的麵色微微一紅,偷身向著火光暗處躲閃著。

他搖了搖頭。

蘇赫正色道,“趕緊的。”

“不……我不覺得涼……”

蘇赫已有幾分倦意,在鞍子上舒展著身子,“在這草原大漠可以一年不洗身子,但凡有機會一定要烤烤腳……再不濟睡前也要把腳搓熱了才能睡下。”

“……”景子倒將腿收了回去,緊緊的抱著膝。

“你不要這麽強,騎馬與走步不同,一天下來這腿腳都拘著……不把氣血活動開可是大麻煩。”言罷,蘇赫舒坦的伸長了身子。

景子可就犯了難。

他知道蘇赫是一片好意。

他當然也知道,這草原大漠的漢子們自有一套活動氣血的法子。

可是……

這腳……

豈是能輕易示人的。

“我過去……”景子摸索著起了身,“我去給它們添些草料……”

有些慌張的,他摸黑向著水塘邊去了。

“敢情!馬無夜草不肥,好好喂!”白炎梗了梗脖子,抬眼說了一句。

“斷不敢給水啊,夜裏水太涼。”赤焰提醒了一嗓子。

蘇赫無聲的看著景子隱去夜色中的背影,微微的蹙了蹙眉頭。

……

是夜,蘇赫仰望著璀璨的星空,難以入眠。

那時節,狂風卷起風沙漫天。

她卻最喜歡在如此的沙霧中獨舞。

她拉著他,偏要去往那魔鬼域的砂岩絕壁之上。

輕紗罩麵,一襲紅裙。

她的腳步便就在那險而又險的崖壁上翻踏著,好似黃沙中的精靈一般,歡快的飛旋著……

“你不怕我掉下去麽?”風沙中,她大聲問他。

卻聽不清,“你說什麽?”他湊近了用喊的回應著。

“咯咯……”她肆無忌憚的笑著,跳著,一鬆手她那頂束發的紗巾便隨著風旋扶搖直上,飛上了天際。

“小心點啊!”他驚呼著。

“偏不!你不抱著我,我也要飛走的……飛的遠遠的,你就再也見不到我。”

幾塊碎石崩塌,滾落崖下轟然作響。

她的腳步一個踉蹌,身子險險得就要向那砂岩絕壁墜下……

他嚇壞了,飛身上前,伸手就攀住她的柔臂,緊緊的摟抱住她那纖細的腰肢……

她卻一點兒都不怕。

咯咯笑著,在他懷裏雙腳騰空,她尤不老實的擰著身子,“抱緊我。”

“再緊些……”她忽而又狠狠的咬住他的肩頭,癡癡的言道。

……

阿依夏……

蘇赫不敢繼續回想下去。

他尤不能信,她真的是飛走了麽……

遠遠的。

讓他再也見不到她……

這怎麽可能!

她是那般鮮活靈動的存在著的。

她已化身在夜空之中了麽……

蘇赫緊緊摟著懷中的皮袍,卻依舊覺得心裏空****的。

他咬著牙,狠狠的一拳砸在身側的草地裏。

……

天山山脈延綿千裏的群山,將域外廣袤之地橫斷為南北兩塊。

水係豐沛,草木繁茂的天山北麓被美稱為塞外江南。

天山南麓,雖隻是一山之隔,相較北麓卻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赤野千裏,人跡罕至的天山南麓活脫脫就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景象。

所謂域外險惡,北狄荒蕪,大都指的此處。

……

這裏是被天神遺忘的放逐之地。

這裏的天空不再碧藍,終日被昏黃的飛沙所蒙蔽。

除卻戈壁,便是沙海。

夏季酷熱,冬季至寒。

鳥獸罕至,人跡皆無。

死亡,是這裏唯一的印記!

……

二天,眾人起的絕早,稍事收拾,便匆匆起程。

在山澗峽穀中艱難的跋涉了數個時辰,才算是橫跨天山而出。

抬眼望去,自腳下至一望無際的遠方,便再無一星半點的綠色。

除卻黃沙,便是土礫。

零星幾株低矮的荊棘,久旱之下均是紮眼的焦黃色。

渾身針刺狀的枝葉,張牙舞爪的散漫生長著。

……

赤焰與白炎,倒是神色如常。

往來戈壁大漠,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

即便如此,二人還是很謹慎的躍下馬來。分頭逐一翻檢著眾人馬匹的蹄掌。

此次新上的蹄鐵,要仔細檢查是否牢固,不容有失。

戈壁出行,一去數百裏皆是沒有人煙之地,馬匹有了些許損傷可是真真要命。

眾人將頭臉口鼻包裹嚴實,隻露出一雙眼睛,就此複又上路。

這一去便是百裏,再無停歇。

晚間駐馬,距離戈壁綠洲,哈爾密王城已是不遠了。

……

是夜無風。

雲層頗厚。

星光黯淡。

這一路之上,蘇赫始終閉口不語。

赤焰白炎選好一處背風的宿營之地,就欲下馬操持過夜的一應事務,蘇赫卻擺了擺手,“連夜趕去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