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把柴刀
他湊身在蘇赫身旁,少年心性便顯露無疑,眼巴巴的看著蘇赫自坑窩子裏撈出來好大一隻烤雞也似的玩意,緊聲問道,“大哥……這烤的是什麽?放在這下麵就可以的?熟了麽?”說著話,嘴裏囫圇著緊咽著口水。
還挺燙,蘇赫撫休撫休的吹著熱氣,左右端瞧著手中燜熟的怪鳥,卻不太滿意。
這玩意看著個頭不小,身上卻沒什麽油脂,坑窩子裏的柴枝燃的火頭就有點大了,這燜烤的黑不溜秋的,頗為不美。
“方才這裏並沒有人,你沒有揭開看看裏麵是啥?”蘇赫問。
他隻搖搖頭,“我也是聞到香氣尋了過來,這是別人的東西,我懂規矩。”
“規矩?”蘇赫轉臉看他,“既然沒人在,你守什麽規矩。”
他那張青澀的麵龐上已是正色,“規矩並不是給別人守的。”
蘇赫心下對這位少年頓生好感,“嚐嚐?既然咱們認識了,就是朋友,我就不是別人了。”
少年忙不迭的隻是點頭。
看著蘇赫遞過來的一隻鳥翅,他眨了眨眼,卻不忙接過,起身鄭重其事的躬身謝過,這才伸出雙手,又極為知禮的側過半身去,卻在手裏翻來覆去的不知該從何處下口……
蘇赫指了指翅尖,“掰了丟掉,烤焦了……”又捏一撮鹽巴,撒在他手裏的翅根上,“吃吧。”
看了看蘇赫,又瞧了瞧手裏的鳥翅,少年好似忽然有些猶豫該不該吃……聞起來味道卻實在是香的緊,隻叫他滿口生津。
看著他竭力維持著那與年齡不太相稱的謹慎,蘇赫心裏好笑,撕下一塊胸肉就丟進嘴裏,“嗯!賣相是差了些,滋味到是不錯!這怪鳥身子大,肉卻不柴,滑嫩滑嫩的。”
畢竟年少,此時這少年便再也顧不得那許多,手裏的翅根三兩口落了肚,意猶未盡,隻是看著蘇赫大朵快頤,又不好意思開口討要……
索性坐在地上,蘇赫撕下一半遞給他,這一大一小的二人再無言語,也不多時,那隻怪鳥便**然無存,輪回往生去也。
……
“哈哈……”
“哦?哈哈……”
蘇赫與少年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放聲大笑。
笨鳥瘦了些,烤的通體焦黑,這一頓吃下來二人的臉麵上黑一道白一道,兩隻花貓一般,相視對望,均是大笑不止。
少年心下坦然,也不再拘禮,隻坐在蘇赫身側有樣學樣的撐著袖口將臉上沾染著烏漆嘛黑的油漬摸淨。
“味道如何?”蘇赫吃了八分飽,有些意猶未盡的仰靠在樹根上,撇下一截枝條剔著牙問道。
“敢叫大哥知道,還從未吃過如此美味。”少年遠未盡興,初次見麵有些不好意思,幾塊肉下去已是份外滿足,問道,“咱們吃的這是雞麽?”
蘇赫想想,搖了搖頭,他也不大識得這笨鳥,“不是雞,有這麽大的……”蘇赫比劃著,“翎子到是漂亮,翠綠的帶著一圈圈的白眼,也飛不高,頂多撲騰幾下……就這附近逮的。”
少年當即愕然,驚呼道,“那是……”他趕忙壓下禦苑二字,“孔雀吧!”
“孔雀?”蘇赫對此不以為然,“管它是啥,好吃就成。”
“好吃,就是……不經吃……”少年頗為遺憾的說道。
“嗨,這算啥好吃……”蘇赫枕著手臂,望著樹杈間將黑的天際,“這玩意太瘦,沒什麽油水,這坑窩子燜烤隻肥羊你再試試……油皮烤黃燦燦,吃起來又脆又香……肉是外焦裏嫩,入口即化,那才叫過癮!”
少年隻聽得兩眼放光,“肥羊也能這麽烤?”
“嗯,兩三個月的小羊羔子用坑窩子燜烤了最來勁。”
“那——明天……”少年想了想,心裏暗自盤算,“四日後……咱們烤隻肥羊吧……”
“這肥羊哪裏弄去……”話未說完,蘇赫猛的坐起身來,側耳一聽,自山的那邊隱隱傳來一陣陣的呼喊聲。喊些什麽聽不大真切,似乎來的人還不少……
少年隨即也聽到了,臉色一正,呼得便起了身。
急匆匆跑出幾步去,又頓住身形,回身衝蘇赫躬身施禮,“謝過大哥哥賜食,我叫子峻,還未請教大哥哥如何稱呼?”
“蘇赫。”
他滿懷期待的看著蘇赫,“蘇大哥,那咱們說好了?四日後,一早兒我帶隻肥羊來。”
蘇赫笑著擺了擺手。
子峻衝蘇赫重重的點了點頭,腳步輕快的跑上了山梁。
遠遠的,蘇赫看到他止住腳步,放下掖在腰間的前襟,仔細的整肅衣衫,這才小大人似得邁開腳步,頗有幾分氣定神閑的模樣向山背麵走去。
蘇赫的眉頭,頗有幾分疑惑的皺了皺。
子峻?
……
日頭西落,蘇赫回到寺裏,天色已經黑了。
進了屋,卻瞥見床榻旁的地上擺放著個黑漆漆的物件。
借著燭火,湊近了瞧過,蘇赫挑起了眼眉……
居然是一把刀?!
誰會給他送來一把刀……
蘇赫自屋門探出頭向寺門方向瞅了瞅,老嫗的屋子黑著。
回到屋裏,他不禁啞然失笑……
細看去卻是一把柴刀。
一把斷去刀尖的柴刀。
這把斷刀,想必是日常便收在老嫗的屋子裏,晚間卻給他送了來。
她怎麽知道自己想要一把刀?
看著這把斷刀,蘇赫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簡直一點兒拎起來試試的興趣都沒有的。
且不說他曾經的那把烏茲點鋒刀,這把刀,也不知已經用過多少年月。刀身上下坑坑窪窪,在那老嫗手裏顯然不止日常砍柴這一處使用,怕是錘子、钁頭也都是它。
這如何用來練他的千刀剮。
使這把刀,估計老孫頭能從棺材裏笑著爬出來。
一想到老孫頭,蘇赫在床頭呆坐許久。
那在北狄,在蒲類,在黑風寨的過往歲月便一齊湧上心頭……
他盤膝打坐,竭力的靜念入定。
他不能想。
他也不敢想。
太多的故人,那許多事,他隻能壓按在心底,小心的掩藏。
……
夜裏,火蠶自他的脖頸處拱了出來。
用腹足支棱著身子,在黑夜裏立在他的耳邊,卻朝向著桌案上的那把斷刀,一動不動的似乎若有所思……
那胖乎乎的身子,微微泛著金色的華彩,金意似乎更濃了些。
……
二天,晨。
朝霞微露。
蘇赫推開房門,想去那山路石階上,跑幾個來回……
就一眼撞見了不知何時便站在他門前的老嫗。
“早啊。”蘇赫打著招呼。
她依舊隻低著頭,也不言語,隻衝他手裏看了一眼,就繞過蘇赫進了他的屋子。
她指了指被蘇赫隨意丟地上的那把柴刀。
“哦哦,這個,我怕是用不著。我想要把……那種刀……”不知道該怎麽向她描述,蘇赫比劃著,吊起膀子用立的揮舞了兩下。
她拽了拽蘇赫的衣袖,抹頭就出了屋門。
“有麽?”蘇赫不解其意,緊步跟著她問道。
老嫗卻在屋角一拐,來到了屋後。
引著蘇赫來到寺院的一角……
蘇赫一看之下,當即恍然大悟。
這裏碼放著燒火用的柴垛,眼見得卻是不多了……
明白了!
給他柴刀,這是要他砍柴來著!
“哈哈。”蘇赫笑道,“是我疏忽了……你且放心,我這兩膀子力氣,怎麽也砍個夠用一年半載的柴火來。”他揉了揉鼻頭,不好意思的說道,“那就勞煩這中飯,您多做些才好……”
也不應承他的話,老嫗抹頭便轉身離去。
蘇赫也不耽擱,回到屋子便拎起了那把刀。
這一拎之下……
蘇赫便眉頭一皺。
卻是極沉!
下一刻,也不知怎的,蘇赫隻覺得手中的那把刀似乎在猶自抖動,隨即腦海中忽閃過一道刺耳的金石交戈之聲……
隻是一個恍惚之間,他複又瞧去,手中正是那把破敗殘舊的斷頭柴刀沒錯的。
揮舞兩下,沉歸沉,這把斷刀居然格外的順手。
他這才仔細的端詳起這把古舊的柴刀。
蘇赫使刀,他沒有七夜從小就手裏握著兵器的經曆,但他絕對是使刀的好手。烏茲點鋒刀,算不得出自他手,黑風寨裏,卻有幾位世間不可多得的鐵匠,如何打造一把好刀,他是再清楚不過。
這一細看,這把看似普通的柴刀卻很是不一般。
厚刀脊,寬刀身,隻刀刃便有二指寬窄,難得之處在於刀身與刀柄的比例極為協調。
指肚順著刀脊輕輕一捋,刀體向上翹起的弧度甚是完美,多一分便狂了些,少一分則顯拙,美中不足的是那刀尖兒不知為何卻是斷了的。
撫摸著刀身,他仿佛可以看到一雙滄拙的大手,在風箱鼓動著恣意噴吐的炭火中將那塊頑鐵燒得赤紅,千錘鍛打,水淬磨礪……不知耗費多少心神,方製成這一把厚重無匹的柴刀。
貼近了,在護鍔處蘇赫看到兩個雕鑿的奇怪紋字,他不識得。
屋裏翻撿出一塊粗布,裁了布條,蘇赫細細密密的纏在刀柄之上。
刀無鞘。
刀太沉。
插不到腰間。
於是蘇赫提刀上山。
……
冬日的山上,不乏枯樹。
蘇赫也不使內息,隻一刀刀砍去,純用筋肉之力。
斷刀,出奇的好使。
竟然鋒利異常……
佛門功夫,向來板正,從不走那輕靈取巧之道,要的便是一力降十會,需要十分強健的體魄,蘇赫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要竅所在。
千刀剮,卻走得是飄逸靈動的路數,使將開來,一片片刀光便如同風卷梨花般漫天飛舞,煞是炫目,與佛門功夫截然不同。
他卻偏好用那佛門之力,去使那千刀之剮。不自覺間,便調用起內息,一時間,林間樹屑翻飛,刀聲如悶雷般接連炸響……似有一頭上古凶獸,在這後山之上肆意的衝撞踏踩。
不多時,蘇赫便氣喘如牛,終是有些氣力不繼。伸手捏一捏自己的臂膀胸腹間……瘦弱的依舊令人心酸。這身子廢了太久,想要恢複到當日之雄健,卻也急不在一時。
又砍倒了一棵枯木,便到了午時,先撿些細碎的木柴用繩子捆了,扛在肩背上,一手提了刀,蘇赫順著山路回到了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