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塔院佛寺

京郊玉泉山。

山壁石隙,隨處皆泉。

泉水甘美清澄,素有天下第一泉之美譽。

東山,山之陽,乃是皇泉,有座湯泉宮。此處常駐禦林兵勇守護,泉水隻供皇宮使用。

西山,山之陰,是為民泉。黎民百姓,隻為生計,又怎會路途勞頓於此處汲水,是故也隻有京城顯貴,日日有車馬往來載運清泉。

兩山之間的山坳,甚是幽靜。

半坡崖壁之上一座不大的寺院,便匿在冬日蕭瑟的樹影枯枝之中。自山腳下,依稀隻能望見山影叢林間露出一截不甚高的塔尖。

塔願寺,正是萬佛寺在玉泉山的別院。

是先有塔願寺,還是萬佛寺建得更早些,怕已無據可考。

玉泉山上塔願寺,百年前便斷了香火,早已是一座寂寥蕭瑟的古刹。

那一座塔,並不高,更談不上宏偉,隻有七層。

一院,一塔,便是一寺。

格局甚微,也並無幾間僧舍。

順著山壁,一排七間屋子,居中的一間稍寬敞些,門楣上掛著大雄寶殿的牌匾,立著三尊不高的佛陀塑像,已是年代久遠,漆麵斑駁。

立身於院落盡頭的玲瓏塔下,蘇赫舉目望去,延展於視野間,便是一派豁然開朗的天地景象。

整座京城便在眼前。

視線落在自山腳蜿蜒至寺門處的那一道山徑,蘇赫不很明白,如此量小局促的塔願寺,為何這條登山之路,卻煞費工夫,是由一條條青石鋪就?

他細細看過,那一條條大青石階上均細細密密的鑿出橫豎規整的紋路,以防晨露晚霜令山路濕滑。

他不禁嗟然,往日的信善們究竟有多大的信念與願力,方能鋪就這足足九百九十九級的石階。

身子日漸恢複了,今日,他已在這石階上往來兩趟,雖不覺得輕省,畢竟也已有了幾分體力在。此時他額際微微見汗,身在塔下,山風清冷,覺著格外的爽利。

一回頭,便看到身後站著那位不知名的老嫗……

她總是低著頭,不見麵目,發跡已是斑白。她似乎是啞的,從不言語。隻一人在這塔願寺裏看護著,每日將這寺院,裏裏外外灑掃的甚是潔淨。

此時她手裏擒著一襲棉袍,不聲不響的站著,隻看著蘇赫的腳前三分之地。

蘇赫見狀趕忙躬身謝過,接過棉袍罩在身上。

一抹額際,汗早已是幹透了的,自己也終就意識到在這裏吹著山風遝汗甚是不妥,便向玲瓏塔旁側的那間居舍走去。

老嫗無聲的隨在他身後,徑自去往自己那靠近寺門的屋子,閉了門,再無聲息。

蘇赫端起桌案上的粗瓷碗,欲飲之際,才發覺碗裏卻不是水。剛剛煎好的藥,尚是溫熱的。

……

山中無甲子。

古刹。

舊塔。

老嫗。

沒有粗茶,隻有粥飯。

這幾日,蘇赫便是如此過的。

他也近似忘了,究竟已經過了幾日。

隻憑自身體力,不調動絲毫內息,能連上兩趟山路,蘇赫已經是很滿意。

每日便是運功打坐,他的丹田爐鼎在靜賢師太以她那赫人的修為將養之下已是日漸穩固。一想到自己體內,流轉著的是師尊今世的修為,蘇赫心裏便暖暖的。

師姐不惜折損真元,替他療傷,更有龍樹上人替他吊命輸入的磅礴內息……

此刻,在蘇赫的經脈間,三道內息往來運作,三宗均是係出佛門,不分你我,之間並無任何衝突。

隻是他的經脈自靜賢師太調理之後,尚有幾處要竅略有遲滯,運轉之際稍有阻礙,卻也無妨。

是可謂因禍得福吧……他如今爐鼎重築,奇經八脈雖尚不能融會貫通,但積蓄日久的內息之隆盛,丹田內好似有一庫之水,頗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之意。

他隱隱覺得,一伺經脈間那幾處要緊關竅逐一打通,與武道修習一途,那便是自有一番璀璨光景。

靜賢師姐的點撥,蘇赫已是覺悟。

羊角癲,便是羊角癲。

他若是能自身心境清寧,便可與這蓋世奇毒相安無事。毒發的苦楚,確是不堪忍受,但,歸根結底還是源於他自己的心神境界。

既然如此,那也是無礙。

蘇赫身輕念淨,近似再無他想。

然則既是凡人,尚未悟道成佛,如何能沒有雜念……

身在紅塵樊籠中,執著癔念,皆是顛倒夢想,如何又能做到心性清明……

那便隻能將如此種種的一切,皆壓按在心底。

他隻能竭力不去思忖,不去想。

打坐過後,便在玲瓏塔下練拳。

大小洪拳,羅漢拳。

長拳炮拳,通背拳。

這幾日,蘇赫將小蘭坨寺中所學的諸般佛門拳法通演數遍,卻覺得,依舊是那一套入門的金剛伏魔拳來得最為舒心寫意。

開闔之際,磅礴大氣。拳拳之間,深沉厚重。

每每這一套拳法使來,不自覺腦海中便有經文呼應而出……實在大善。

……

蘇赫身子大好了些,便有些手癢。

他喜歡使刀。

可是刀這個東西,蘇赫在塔願寺是找不到的。經書就有不少,足足堆了滿滿一屋子。

那麽好像刀一樣的物件,蘇赫在寺裏四處都翻騰了一遍,自然也是沒有的。

午間依舊是兩碗粥飯。

他一碗,老嫗一碗。

幾次想張口問問這寺裏可有什麽兵器,自己想想問了也是白問。寺,就這麽大點,要有也藏不住。再者說,這座古刹裏顯然也不會有武僧,收攏些兵器閑置著,也是無用。

粥飯不多,甚是寡淡,對蘇赫而言實在是難以下咽,隨便幾口也就拔完了。將碗一推,謝過老嫗,他拍了拍肚子言道,“好飽,我出去走走,消消食。您慢用。”

老嫗即便是吃飯,也是埋著頭,蘇赫說些什麽,她也好像壓根聽不見。待蘇赫出了廚屋,她這才扭頭看了看灶台,起身將鹽罐擺了擺正。

……

轉過玲瓏塔,蘇赫左右看看無人……自然也不會有人。

提步輕身一縱,攀上石壁,幾個起躍他便上了後山。

後山接連著東山,早起時,他便來過一趟,逮了一隻也不知叫什麽的笨鳥。

似鳥卻像是雞,到底是什麽蘇赫之前卻從未見過。毛羽倒是好看,周身翠藍翡綠,頭頂豎著一道羽冠,長翎光澤絢麗,尾端一個圈兒一個圈兒也似的花斑……這些都不重要,這笨鳥不怕人,關鍵是個頭真不小。

蘇赫在一道山泉邊剝洗淨了,拎一拎,怎麽也有個七八斤重。

周遭鬆柏密布,撿些粗壯的枯枝,山脊邊找了一處坑窪地兒,蘇赫便喜不自勝的做了一個坑窩子。

還就得是鬆柏的枝幹,油性大,堆在坑底點著了卻不叫燃的太過,把這拾掇停當的笨鳥架在坑裏,上麵蓋了厚厚的枝條……一通折騰,蘇赫這才返身回到寺裏。

他是侍弄這些的行家裏手,整隻的肥羊也在這坑窩子裏燜個金黃油亮、清香撲鼻,所以這隻飛不高的笨鳥也得乖乖的祭了他的五髒廟。

這些時日在寺裏,吃食寡淡的,他實在也是扛不住了。身子大好了,這食欲也格外的旺盛。想一想坑窩子裏那隻被燜烤的滋滋冒油的笨鳥,捏一捏揣在懷裏的一包鹽巴,蘇赫的身形便在林間起縱的飛快。

火蠶倒是優哉遊哉。

吐了一根絲,將自己纏在他的發跡間,胖乎乎的身子就吊掛在他的耳側搖啊晃的。

突然這家夥將自己甩在蘇赫麵門前,幾隻粗短的胸足張牙舞爪的揮舞著……像是在給他警示著些什麽。

蘇赫眉峰一皺,腳步便緩了緩。

四下張望,此處雖然算不得荒山野嶺,應該也甚少有人會到這裏閑逛。

把火蠶摘下來,丟進懷裏,蘇赫躡足潛蹤的隱在樹影下,向坑窩子所在的方位悄聲的摸了過去。

天際邊尚有餘霞,蘇赫在樹後屏息望去,一個半大的小子正蹲在坑窩子旁……

他不時地支起鼻子嗅一嗅,幾次猶豫著是不是掀開覆蓋在坑窩子上的枝條,他似乎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東XZ在裏麵是那麽美味。

蘇赫笑了笑,即便在此處,他也能聽到這小子吞咽口水的咕隆聲。

……

見著蘇赫到了近前,這少年也不顯得慌亂,一雙黑漆漆的眼瞳打量著蘇赫,像模像樣的起身施禮道,“這位大哥哥,敢問這可是你侍弄的吃食?”言語間模仿著大人的語調,卻不似刻意作偽。

看這少年一身寶藍色箭服,袖口緊束著,長襟下擺撩起了掖在腰間,額際的發帶上一塊小巧美玉居中鑲嵌,不似凡品,舉手投足利落有致,頗有幾分貴公子的模樣。

蘇赫也不答他,四周看看也並無旁人,反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家裏大人呢?”

那少年卻有幾分躊躇之意,似不願就此作答,隻是將視線落在了腳麵上。

蘇赫便也不再問,坑窩子上覆蓋的一層鬆枝柏條這一掀去,頓時熱騰騰的騰起陣陣撩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