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最開始有一百五十名追隨者,黃石的親兵一致支持他。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他們前途已經和黃石緊密相關,他們沒有絲毫的興趣去遼西從小兵做起。

黃石的殺手鐧是暗示士兵:此去遼西估計短期很難返回家鄉了,運氣不好的話就隻能做個異鄉鬼。出於這個時代對成為死後遊魂的恐懼,黃石終於湊夠了他需要的二百士兵,方震儒和高邦佐很慷慨地給了黃石他們四百五十匹戰馬。

雖然很多老部下不打算追隨自己,但是黃石還是想給他們留下些東西。什麽叫封建軍隊,明朝的軍隊就是,無論士兵還是軍官,一輩子跟定一個人,和長官榮辱與共。

這些士兵既然離開黃石,那麽他們在遼西就要重頭幹起,不會再有人知道他們的功績,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的長處。

黃石把自己的鎧甲交給隨行的鐵匠,吩咐將它拆成鱗片,他打算仿效一下後世的勳章,給每個追隨自己回廣寧平叛的士兵都留下一個紀念品,這樣他們到遼西後也容易“找工作”。

高邦佐正好來看他,打算再給這個聰明的學生講講義理。聽說黃石的打算後高知府很驚訝,但也很是喜歡這個主意。

“黃將軍打算給這些鱗片加上什麽記號呢?”

“末將本想刻上‘廣寧平叛’四個字,但是恐怕時間來不及了。”黃石打算後天一早就分道揚鑣,白天要行軍,兩個晚上這些鐵匠根本不可能在幾百個鱗片上刻字。

“什麽也沒有?不好,那誰知道這些甲片的來曆?本官倒是有個主意。”高邦佐提出一個建議,就是每個鱗片釘一個綢條,上麵寫上四個字就可以了。

黃石想了想,這個東西類似綬帶:“高大人高見,不過末將希望這個東西比較小,而且鱗片能掛在軍服上。”

高邦佐不知道黃石一手好字,所以他自告奮勇地把寫字的活接過去了。

金求德、趙慢熊、楊致遠已經是黃石手下的正式千總了,這次賀寶刀主動帶了二十多個人來投奔,黃石決定也給他一個千總。

雖然千總很多,但是把總也隻有四個,而且都是黃石的老親兵,剩下的一個親兵是他現任的親兵隊長。

如果按照正常模式,千總都會自行委任把總。在封建部隊裏,那些士兵和把總效忠的對象是他們的千總,而千總的效忠對象才是黃石。

高級將領的解決辦法是擠占下級兩、三成的軍官名額,直接任命親兵去做。最後會形成一個類似家族的集團。隨著時間的繼續,子子孫孫徹底扭成一個剪不斷、理不清的大麻團。

黃石很不喜歡這種模式,但眼下他也沒有解決辦法,所以用部隊人少為借口先拖著,看看能不能在擴軍前想出什麽辦法來。

高邦佐一夜就寫好了幾百個綬帶,黃石仿造後世的經驗,親自給每個追隨他殺回廣寧的士兵戴上“勳章”。出於注意影響的考慮,他請方震儒在一旁就坐觀禮,這個安排到也還算妥帖,畢竟文臣是不會屈尊給士兵戴上勳章的。

無可否認的是,這個舉動的效果非常好,士兵們都非常感動,紛紛表示要把這個東西帶到棺材裏去,也給祖宗們看看子孫的功績。此外,這個東西的現實意義就是證明他們的價值,以後在其他的將領麵前也能有毫不含糊的軍功證明。

出兵毫無疑問是要保密的,幾十萬廣寧百姓跟著一起南下,黃石不信這裏麵沒有後金奸細。不過受勳倒是可以讓這些百姓看看,黃石認為幫助軍人建立榮譽感,怎麽都是一件功德。

方震儒和高邦佐在土台最上麵正襟危坐,下麵的百姓人山人海,逃難以來受到廣寧軍的保護,他們對這些平素看不上的丘八也大有好感,這個時代更沒有影視娛樂,這麽新鮮的東西自然不看白不看。

趙老先生也是圍觀的百姓之一,他在廣寧開了一個私塾,兵亂後攜帶全家南逃。此時,趙老先生正撚著胡須,眯著眼睛觀禮,對站在身後的兩個兒子讚歎說:“黃將軍雖是軍身,但大義滅親,智勇雙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是啊,父親。看到黃將軍的威武氣魄,兒子也想投軍報國了。”趙家大哥雖然是個文弱書生,但在這氣氛的感召下,也顯得躍躍欲試。

隻聽旁邊有人議論說:“黃將軍威武之中,竟似還有些文人的儒氣。”

“可惜。”趙老先生捏著長須點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可惜兒子體弱,還是可惜黃石不是舉人、秀才出身。

擁擠的人群後,一些姑娘也在看熱鬧,她們的母親如同一個個老母雞,護著這些年輕女孩子們。

兩個身穿墨綠衣衫、湖藍長裙的女孩子並肩站在一起,明顯是一雙姐妹花。她們的母親不時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生怕有蒼蠅靠近她的珍寶。

左麵的一個雖然保持著小家碧玉的靦腆造型,但她竭力拉長已經很細的脖頸,左右晃動著身體,好找個寬大的縫隙看個仔細。

“妹妹,黃將軍長得很挺拔啊。”話音才出,女孩的丫角中間就挨了一記。

“冰兒!”她的母親轉過半個身子,小聲訓斥說:“姑娘家,瘋魔成這個樣子,下次不讓你出來了。”

“娘親。”左手被喚作冰兒的女孩子甜膩膩地叫了一聲,害羞地抱著母親的手臂,搖頭擺尾地撒嬌。

“看你妹妹多文靜,你也不知羞。”母親愛憐地摸摸女兒,嚴厲的責備用慈祥的語氣說出。

結果就一點兒效果也沒有,大女兒馬上反駁:“妹妹那是看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又在胡說。”母親再次輕輕地敲了大女兒一記,女孩子立刻作出誇張的姿態來表示很疼。

“你這孩子是不中留了,”母親嚇唬起她的大女兒:“一會兒就和你父親說,隨便在路邊找個人,把你囫圇嫁了,免得情動了盡給家裏招惹是非。”

“娘——”大女兒一點兒也不怕,撲到母親懷裏繼續撒嬌。

“女兒聽說……”右邊女孩子的嗓音很好聽,清亮有如黃鶯,又不失杜鵑的嫵媚。

“黃將軍把他未過門的娘子……”

濕潤的紅唇既飽滿又柔軟,兩排潔白的貝齒間閃動著細細的舌尖:

“殺了!”

聽到這煞風景的大實話,姐姐的身體變僵硬了,牙齒在下唇上麵無意識地輕輕齧咬著,愣愣地看著身邊的妹妹,血淋淋的事實擺在了不肯正視它的小姐姐眼前。

此時授勳過程已經結束了,趙老先生帶著兩個兒子,邁著方步走回來,先是對老伴點點頭,然後就開心地看著他的一雙粉妝玉琢的女兒,:“冰兒,雪兒,回家嘍。”

……

授勳結束後不久,黃石部就脫離廣寧軍大隊出兵:“總算是擺脫枷鎖了。”

落後黃石半個馬位的金求德把這話盡收耳中,插話說:“幸好高、方兩位大人不是東林黨,不然我們是休想出兵。”

“噢,求德對朝中各黨也有研究麽?”黃石現在心情不錯,就打趣說:“那求德兄弟是哪黨的?”

金求德搖搖頭:“屬下是法家的信徒,不信儒。”

看來梟雄個個都是法家啊,黃石麵朝前方高聲朗誦:“胸懷王者之心,手持霸者之刃,宰割天下,伏屍百萬,殺人盈野,血流漂櫓。”

“正是如此,大人說得好!”

黃石現在缺兵少糧,但金求德很清楚,黃石對大明和後金的忠誠都很可疑,他拋棄唾手可得的富貴,還不惜踏上艱苦的征途。棄小而不,必有大圖,看起來像是個肯禍亂天下的主,金求德總算找到了。

天啟正月二十七日,黃石再次來到了廣寧附近,根據從周圍百姓那裏得來的消息。他們知道後金大軍已經在前日占領了廣寧,恢複了城內治安並張貼布告,號召藏秘在附近山中的百姓回家。

雖然後金成為了這片領土的主人,但是實際上還沒有建立鞏固的統治。各地的大批潰兵紛紛占山為王,成為大股土匪,各地的村落也統統結寨自保。現在後金軍還集結在廣寧城中,並沒有分散開對付遍布廣寧周邊的土匪。

所以黃石這一小隊明軍幾乎如入無人之境,地方的土匪不敢招惹二百騎兵,而各村落就算投降後金,也沒有能力出來攻擊這樣的隊伍。遼東沒有逃亡的地主、豪強甚至會送來一些酒食,希望黃石不要去他們的土地上搗亂。

眼前最大的問題是馬匹問題,以前明軍牢牢控製周圍的土地,無論到達哪裏馬匹都可以從地方兵站得到草料。但是眼下黃石他們根本不敢靠近堡壘、大道。所以馬匹隻能吃青草,兩天下來馬兒就都變得無精打采。

黃石的計劃是趁著後金大軍還在廣寧的時候,取道三岔河,搜集些漁船直奔旅順。如果不行,就晝伏夜出,趁著海州空虛繞過它,走陸路去遼東半島。由於需要時時堤防後金哨探,更缺乏補給和偵查,行軍速度越來越慢,還經常要繞道。

天啟二年二月初一,黃石從宿營地出來的時候,看見金求德已經等在門口了,“屬下無能,昨夜又有八名士兵離開。”

“丟馬了麽?”

“沒有,屬下派駐大批人手防備。”

幾天來,黃石的部下逃走不少,算上這八個,黃石的部隊隻有百五十三人了,馬匹因為隻有青草吃,也已經死了快一百匹。幸好到了傍晚,黃石一行已經溜到了趙慢熊的老家附近,也就是柳河衛旁邊的山地,過了這裏就是三岔河了。

“大人,前麵就是柳河衛了,您有什麽打算。”趙慢熊問道。

“柳河衛啊,聽說全衛投降建奴了,是麽?”

“附近的樵夫都是這麽說的。”

“嗯。”黃石點點頭:“慢熊你熟悉附近的地形,安排他們宿營。我帶些親兵去村裏。”

“大人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