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鳳儀靜靜看著她,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紅光收斂了去,他冰冷的手輕輕摸摸她的臉頰,低聲道:“我會為你報仇的,將那些輕視你、褻瀆你的神都殺個精光。乖,在這裏等著我,一起去拿水琉琴。”

胡砂死死抱著他的胳膊,尖聲道:“你沒看到莫名大哥都成那樣了?你還要取什麽水琉琴!”

“不取水琉琴,你就回不了家,你當真要留在這裏被青靈真君那隻狗殺了?”

胡砂淒聲道:“取不取水琉琴,結果都是一樣。我如今不想取了,不取了!你也馬上放手,一起離開這裏!不是你說的嗎?要我們在一起……你才說的,你忘了?”

鳳儀默然看著她,最後歎了一口氣:“胡砂,要乖乖聽話。不取水琉琴是不行的,你取了,咱們就遠走高飛,二師兄帶著你,再也沒人來欺負你。好不好?”

胡砂用力搖頭:“我不去拿!你別要了!”

“胡砂,聽話。”

“我不要!”

鳳儀眉頭一皺,將她甩了開來,胡砂踉蹌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剛剛穩住身體,隻覺眼前紅光一閃,他五根手指前都伸出了刀一般鋒利的紅光,正抵著她的喉嚨,再往前送一分,她的腦袋就會掉下來。

“胡砂,去拿水琉琴。”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胡砂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隻覺此時此地,此人此身,竟是完全的陌生,自己仿佛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摸到水琉琴,我會死掉,和莫名大哥一樣。你也要我去?”她像是不相信似的,低聲問他。

鳳儀淡道:“不試試看怎麽知道?那老狗把你拽過來,必然不是隨意,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且去取,未必就死了。”

胡砂木然看著他,輕聲道:“你跟著我,照顧我,對我說那麽多溫柔的話,為的就是或許我能取到水琉琴?想要水琉琴的人是你?那好,我問你,我要是死了,怎麽辦?”

鳳儀眸光微閃,麵上又現出溫柔愛憐,並著輕佻涼薄的神色,這種神情足以令人如癡如狂。

他連聲音都令人心醉:“胡砂,你若是取不到水琉琴,還活著做什麽?”

她的指尖顫了一下,沒說話。

活著做什麽?活著做什麽?她竟然想笑,如此荒謬的問題。

“反正都是要死,你不如死得痛快些。死在這裏,二師兄還會為你報仇,殺了那些玩弄你命運的神仙。”

胡砂垂下頭,眼睛裏酸澀異常,像是要流淚了,偏偏眼眶幹枯得發疼。頭上的簪子因為頭發太鬆,“叮當”一聲掉了下來,頂上鑲嵌的一顆綠珊瑚滴溜溜滾了好遠。這簪子還是在清遠的時候,二師兄給她買的,說她穿的衣服難看,好歹頭上要弄好看些。

他從頭到尾對她都很好,出乎意料的好,刻意的接近,刻意溫柔又輕佻的言語,說穿了,不過是為了一尊水琉琴。

胡砂吸了一口氣,猛然抬頭,眸光轉狠,低聲道:“我不去!你和青靈真君也沒什麽不同,到頭來也不過是逼迫我為你們做事罷了。你把我殺掉就是!”

她上前一步,那五道銳利的紅光立時割破了她的皮膚,刺痛,鮮血暖暖地流出來。

鳳儀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那麽,永別了,胡砂。二師兄會永遠記得你的。”

他抬手,當胸一劃,紅光像迸發出來的鮮血,在空中掠過,描繪出一道極豔的光痕。

“嚓”的一聲,有什麽東西裂開了,胡砂木然地低頭,卻見身上並無任何傷口,而師父先前偷偷塞給她的白紙小人正緩緩飄落,從中裂成兩半,掉在地上瞬間就化作了灰燼。

鳳儀狹長的眼睛眯了一下,淡道:“原來是替身。”

一直沒有說話的芳準開口道:“不錯,替身。還沒來得及教你的法術。”

鳳儀將胡砂輕輕一推,她趔趄著摔在了地上,半天都站不起來,也不知是真的無力站起,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清遠的那些法術,你以為我很稀罕嗎?”鳳儀森然說著,“不要以為外麵設了一層結界就很了不起。”

他漆黑的雙目突然透出血紅的顏色,連帶著滿頭烏發也像火燒一般,色澤極紅極烈。他忽而伸手入袖,無聲無息地抽出一把紫金鞘的短刀來,刀刃漆黑,上麵用朱砂密密麻麻畫了畫,抑或者是寫了字,隻是看不清。

他將短刀朝地上一擲,地上像是突然空開一個洞似的,一瞬間就將短刀吞了,緊跟著地麵轟隆作響,寒光乍閃,無數柄巨大的刀劍從地上破土而出。

這個法術胡砂認得,當時檮杌在桃源山作亂,窮桃源山並著芳準數人之力,才使出了這個太阿之術,將檮杌重傷。

芳準果然有些愕然,將莫名攔腰一提,閃身讓過。鳳儀似乎也並沒有殺他的打算,瞬間便收了太阿之術,那些巨大的刀槍霎時消失,隻留滿地瘡痍,凹凸不平的地麵仿佛在訴說著方才太阿之術的霸道。

芳準將莫名輕輕放在角落裏,起身道:“原來如此,你成魔了,鳳儀。”

胡砂怔怔地看著鳳儀,看著他血紅的雙眼、火焰般的頭發,如今那熟悉並且親切的臉龐看著極其陌生,像是從來沒見過一般。

她突然想起當日在楓林,道童和自己說,青靈真君曾將一個年輕人帶來海內十洲,送入仙山令其感化,誰想他忤逆不堪,藐視天地,自甘墮入魔道。入魔的人,死後灰飛煙滅,沒有輪回。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這個人是誰。

“二師兄,什麽你的朋友……其實,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對不對?”

胡砂問得很小聲,她哭了。

鳳儀沒有回答,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十指尖尖,指甲像被墨染過似的漆黑。

他說:“以前的事,我已經都忘了。不必再說。”

譬如剛到海內十洲時的恐懼;生活沒有一處習慣的茫然;因著身份特殊,被收入師門時,眾人異樣的眼光;以及初時見到青靈真君,滿懷希望最後變作絕望的心境……

都忘了。

胡砂顫聲道:“那你也是和我一個地方的,你……你家在哪裏?二師兄,你要找水琉琴,也是為了回家?”

鳳儀冷笑道:“回什麽家?都過去五十年了,我哪裏還有什麽家?”

胡砂不由啞然。五十年,不過是仙人們談笑喝茶的幾個聚會,在凡人卻已是滄海桑田了。

他又道:“我也早已忘記什麽家,回不回去,我都是這樣了,並不重要。對我來說,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取得水琉琴,將青靈真君那老狗親手斬成碎末,好教那些東西們知道,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說著,他又笑了一聲。

胡砂垂頭半晌,忽然低聲道:“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兔子。”

鳳儀靜靜望著她,輕聲道:“你不是兔子,你隻是一顆看都不用看的灰塵,隨手就可以拂掉。他們要你來,你就得來,要你死,你也乖乖地死。你這樣活著,大約也幸福滿足得很。”

不是這樣的!她立即就要反駁,然而一肚子道理卻又不知怎麽說,隻急得滿頭大汗。

鳳儀傲然道:“可是我卻一點也不幸福,我不想騙自己,閉著眼睛被人丟塊骨頭就覺得心安理得。我便是成了魔,也比他們要清白許多。”

芳準搖了搖頭,淡道:“為何成魔?你是怪我沒有照料好你?沒能讓你在這裏過得快活?”

鳳儀長歎一聲,神色漸漸變得柔和,聲音也溫柔了一些:“師父,您和師兄待我很好,我也真的想過要留在這裏,忘記過往,努力修行,做一個逍遙的仙人。可是有人容不得我努力。成仙成魔,對我來說都已經沒有意義,我剩下的一切,隻有你們謂之的邪惡。”

他疲憊地在額上揉了兩下,身上流竄的血紅之光漸漸收斂了下去,火焰般的頭發也變回了漆黑。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手扶在牆壁上,輕輕說了一句:“抱歉,因你阻礙我,所以你得去死。”

通往前殿的過道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像是有個巨人在緩緩朝這裏逼近。胡砂不由微微一顫,忽覺肩上被人按了一下,芳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過來,照顧這孩子。”

她被人一提一擲,不由自主飛了起來,輕飄飄地落在莫名身邊。他上半身的致命重傷基本已經痊愈,然而從腰往下還是血跡斑斑,氣若遊絲的,隻剩半條命掛在那裏。

她急忙從腰後的小皮囊裏取出繃帶、藥粉,然而莫名身上傷口太多,根本不知如何下手是好。她隻覺內心如焚,眼前一片血霧般的模糊。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殿前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卻是先前被鳳儀用法術凍結住的窮奇。它收了翅膀,緩緩走過來,昂首掃視一番,笑道:“嗅到血腥味!好香!”忽然見到芳準,它又是一愣,“居然還有個仙人!今日當真是大豐收!”

鳳儀靠在牆上,以手撐額,低聲道:“把他吃了,豈不是更好?”

窮奇轉著眼珠子瞪了他半晌,怒道:“就是你!方才用術把老子凍住!老子要吃也先吃你!”

鳳儀笑了笑:“你先吃他吧。因我做了件對不起他的事,不想見到他呢。你替我把他吃了,回頭我找一千個人過來供奉你。”

窮奇不怒反喜,哈哈笑道:“很好!你這樣說話的人我喜歡!一千人不夠,我要兩千人!”

鳳儀微微頷首:“一千兩百人,不同意就算了,我自己動手收拾他。”

窮奇一躍而起,當頭朝芳準撲下,一麵大叫道:“一千兩百就一千兩百!待我先把這仙人吃了!”

芳準急急念咒,一時間殿頂落下無數牛毫般細小的銀針,銳利至極,窮奇在半空左避右閃,還是被紮中了後背眼睛,痛得大聲嘶吼,背上一根翅膀陡然伸長,直直朝芳準刷過來。

他不敢硬接,瞬間移動身軀,繞到胡砂身後,低聲道:“帶著他,快去角落!”

胡砂眼見窮奇衝了過來,嚇得不敢說話,也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抓起莫名的前襟就將他背了起來,頭也不敢回,飛奔到角落暗處。這時再看,芳準又使出了小太阿之術,滿殿飄得都是密密麻麻的銀針,窮奇躲無可躲,急得抓耳撓腮,吼叫不休。

芳準笑道:“人說窮奇邪惡,隻幫壞人,專吃好人。但我看你隻有這怪裏怪氣的性子挺可愛,身手卻差檮杌多矣。”

窮奇登時大怒,也不說話,背上兩根翅膀忽地長了老長,彎曲起來,像兩隻巨大的胳膊,朝他環抱過來。芳準正要躲開,忽聽胡砂驚叫一聲,他心中一震,身體已被窮奇抱住。

“哈哈!這下如何?”窮奇得意揚揚,搖頭晃腦的。

芳準沒理他,回頭一看,卻見角落處除了胡砂與莫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道童,粉妝玉琢的,半浮在空中,麵無表情地垂頭看他倆。

是青靈真君的人。芳準眉頭微微一皺,正要使力從桎梏中脫開,忽覺眼前人影一花,鳳儀不聲不響地立在了麵前,手裏握著那把通體漆黑的短刀,輕輕抵在他脖子上。

“最好別動。”他低聲說著。

芳準靜靜看著他,一言不發。

卻說胡砂眼見青靈真君的道童突然出現在麵前,第一反應便是將莫名護在身後,仰頭直視道童,大聲道:“你……你回去吧!那個水琉琴,我是不會取的!你們明知道水琉琴會把人殺死,還叫那麽多人來拿,太過分了!如果想要,為什麽不自己取?”

那道童居高臨下淡淡看著她,又轉頭看了看鳳儀,眉頭一皺,發出一個哼聲:“看來真君還是太仁慈了,幾次三番給你警告,讓你不要與此人在一處,你卻不聽。今日這般猖狂,原來是仗著有人幫你,不知死活的東西!”

胡砂皺眉道:“什麽警告?讓我做那些噩夢,在海上遇到妖怪就是警告?有話為什麽不對我直說,隻會背後鬼鬼祟祟的!你們到底是神仙,還是小偷?”

道童不願聽她斥責,隻望著鳳儀,冷道:“你如今膽大包天,明目張膽與真君作對了,以後可要做好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的準備!”

鳳儀淡淡一笑,並不說話。

胡砂還要再說,忽聽莫名呻吟了一聲,似是要醒過來的模樣,她急忙俯身扶住他的肩膀,柔聲道:“莫名大哥,你別動,傷還沒包紮好呢。”

他喃喃道:“我……好像聽見了仙使的聲音……是真君來了嗎?”

胡砂鼻子一酸,低聲道:“青靈真君沒來,是他身邊的道童來了。”

莫名急忙掙紮著起身,果然見道童浮在麵前,他激動難抑,撲上去便抱住他的腳,顫聲道:“仙使大人!小人已找到了水琉琴!隻是由於特殊緣故,不能用手觸摸,反而受傷嚴重。求真君憐憫,送小人回家!”

道童冷冷看著他,沉聲道:“你不能取得水琉琴,可見半絲誠意也無,還說什麽憐憫?”

莫名急道:“小人怎會沒有誠意?小人日夜不敢稍停,四處奔波,為真君尋找兩件神器,如今土堰鼓已為真君所得,水琉琴也近在眼前,小人更因此弄得重傷,怎麽能說沒有誠意?”

道童歎了一聲:“你既說你有誠意,那麽便當著我的麵,將水琉琴取來雙手奉上,我自然會求真君送你回去,如何?”

莫名低頭看看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腿上還有許多血洞在汩汩往外流血,他淒聲道:“仙使不曾見小人身上的重傷?都是因為取水琉琴所得,想來那神器是天神之物,聖潔無比,凡人實在觸摸不得。還求仙使憐憫!”

道童雙眉倒豎,怒道:“你既沒本事取得水琉琴,居然還敢與我討價還價!回家的事也不用再提了!我倒是可以許你個仁慈,讓你在這裏多活十年,為著你這一番奔波勞累!”

莫名本來受了傷,臉色就已蒼白無比,如今更是和死人無異。他咬了咬牙,勉力站起,低聲道:“好,小人再去取一回!”

胡砂急忙抓住他:“莫名大哥!他們……他們根本就不拿人當人!你別去!水琉琴會把你殺死的!”

莫名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個笑來,輕道:“那樣……好歹也死得痛快些,勝過生離之苦。”

他推開胡砂,蹣跚著跳入清池,回頭看了道童一眼,目光裏也不知是什麽意味。忽而彎腰將水琉琴從池中撈起,琴身頓時放出萬道寒光,他臉色居然變也不變,兩手一拋,竟把琴直接拋向道童。

“給你!”他在笑。

那道童臉色劇變,身形在空中忽地化作一股青煙,閃過了水琉琴。隻聽“叮”的一聲,水琉琴砸在地上,居然絲毫未損,依舊寶光流轉。

莫名嗬嗬笑了兩聲,低聲道:“難怪要我們幫你取,原來……原來你們自己也摸不得。”

他舊傷未愈,身上又添了無數血洞,也不知是什麽力量撐著他僵立在水池中,直至毫無氣息了,也未曾倒下。

胡砂倒抽一口涼氣,連滾帶爬地要過去,背心突然一緊,卻是被那道童抓住了。

他低頭冷冷看著她,說道:“你去拿,把水琉琴拿過來。”

胡砂心中已然悲憤至極,猛力甩開他的手,厲聲道:“別碰我!”

道童也不強迫她,把雙手攏在袖子裏,淡道:“你不取也行,如今芳準被縛,再無人來護你,你的魂魄我便要帶走了。”

胡砂恨道:“死有什麽了不起?”

道童看她一眼,忽然抽出手來,指尖白光流動閃爍,輕輕朝她頭頂按下去。

後麵突然傳來鳳儀懶洋洋的聲音:“等等,胡砂,乖乖去拿水琉琴。”

她怒道:“我不去!”

鳳儀笑道:“那好,黃泉路上有芳準陪你一程,想必你也是心滿意足的。小胡砂,你果然很容易滿足。”

他的短刀朝前送了幾分,芳準脖子上立時流下血來。

胡砂猛然轉身,定定看著他,那種目光竟看得鳳儀有些心悸,他低聲道:“還不快去拿水琉琴?”

她看了很久,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好!我拿!”

她毫不猶豫,彎腰就將旁邊的水琉琴抓了起來。

一瞬間,水琉琴又是寒光大作,刺得人眼都無法睜開。

她的手突然出現了無數個血洞,被那寒光刺穿,鮮血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身體像是被細小的冰刺紮透了似的,一瞬間不覺得疼痛,隻覺冰冷徹骨。

那一刹那,胡砂居然覺得有一絲可笑:水琉琴會毫無例外殺死任何沒有資格觸摸它的人,她自然也不能被赦免。這些神仙,憑什麽以為她就可以拿得動呢?

胡砂僵硬地回頭看看莫名,他已經沒有氣息了,一縷魂魄怕是歸了地府。他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死,至今她也沒弄明白。可是,下一刻她就走上了與他一樣的道路,將要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卑微恥辱。

她的手緊緊攥住冰冷的水琉琴,隻要不鬆手,那些寒光就會不停地射出,直到把她殺死。

她的身體都像是被掏空一樣,空****的,疼痛與冰冷都遠遠離去。她隻能聽見自己的血滴在地上的聲音,滴答,滴答……

後麵的鳳儀與那個道童似乎甚為遺憾地發出感慨聲,大抵是想不到原來她也拿不起水琉琴。

胡砂慢慢轉頭,定定看著那個道童。他捂著嘴,像是在忍笑,看一場滑稽戲似的看著他們血流披麵的狼狽模樣。

再緩緩轉動眼珠,看到鳳儀。他溫柔又遺憾地看著自己,用唇形告訴她:真可惜,小胡砂,浪費了那麽長時間。

胡砂看了一會兒,唇角一鉤,也露出個笑容來。

“你們不是想要水琉琴嗎?”她輕聲問,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似的,“好,我給你們。”

她一把抓住琴上五根若有若無的琴弦,奮力一扯,隻聽“錚錚”幾聲裂響,那天地無雙的神器水琉琴,竟被她硬生生扯斷了五弦。胡砂舉起水琉琴,運足了勁,狠狠砸在地上。斷了弦的琴神光大減,在地上彈跳起來,竟被她砸裂了一個角。

她像是還覺得不夠,從靴筒裏掏出大師兄給她護身用的匕首,一把拔出,對準了琴身就要砍下去。

後麵傳來道童的驚呼聲,他飄然上前,急急伸手要阻止她。

胡砂將水琉琴捧在手上,厲聲道:“你不怕它紮你?”

道童果然有些畏懼,隻得低聲勸道:“你……不要損壞神器!否則你的罪便是天大,十個真君也護不得你了!”

胡砂冷笑道:“我本來就沒有什麽罪,是你們給我定罪而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動不動就用死來逼迫我,以為我會怕嗎?”

彼時她身上的血已將水琉琴染紅,神器被人血所汙,寶光已然收斂大半,傷人的寒光也不如先前那麽銳利。她捉起匕首,對準水琉琴,使勁砍下。

那琴發出一聲清脆的裂響,緊接著,從中間斷成了兩半。其上流轉的寶光與神氣一瞬間化為虛無,灩灩的冰藍色澤也收斂了去。神器水琉琴現在看上去和普通的玉石古琴也沒什麽區別,而且還是斷成兩截的。

胡砂心滿意足地笑了兩聲,略帶孩子氣地回頭看看道童,再看看鳳儀,見到他倆青白交錯的臉色,隻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水琉琴,我給你們!”她一腳將水琉琴的殘骸踢了出去,跟著卻站立不穩,狠狠摔在地上。直到此時,她才覺得渾身痛得難忍,五髒六腑都被攪爛似的痛。

她仰麵躺在地上,指尖都因為疼痛而收縮顫抖。她一麵痛快地笑著,一麵卻流下淚來,隻覺身體的每一絲氣力都隨著鮮血流出體外,眼前陣陣發黑,估計是不行了,眼看便要尾隨莫名一起去地府做伴。

眼前有很多景色,流水一般悄悄淌過,最後卻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爹娘,笑眯眯地看著她。

胡砂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娘。”

那道童麵無人色,不敢置信地瞪著裂成兩半的水琉琴,再看看已然暈死過去的胡砂,好像天塌下來那般。他猛然落在地上,雙手捧起水琉琴,此時這神器再也沒有任何懾人的寒光,就和捧著兩塊爛石頭沒什麽區別。

他呆了半晌,忍不住又回頭看看胡砂,最後喃喃道:“她……她居然能把水琉琴砸碎!”

身後傳來一陣笑聲,他悚然轉身,卻見鳳儀笑得整個人都在抖,連聲道:“厲害!果然厲害!真讓我甘拜下風!青靈真君將你弄到海內十洲來,果然不是胡鬧!我竟想不到你有這等本事!”

道童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最後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厲聲道:“你這妖孽!你等著!真君立即便叫你魂飛魄散!”

他恨恨地把水琉琴丟在地上,揚袖便要化作青煙而去,忽覺腳脖子被什麽東西抓了一把,他大吃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的影子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與上回在桃源山遇見芳準時一模一樣。

這回他學乖了,先護住前胸要害,身體猛然後仰,誰知後腦那裏被那東西狠狠一撞,登時眼冒金星,撲倒在地。

鳳儀反應極快,橫刀就要將芳準腦袋割下,到底還是遲了一步,那東西暴然升起,刷地一下打在他手腕上,劇痛無比,那短刀頓時握不住,脫手而出,“當”的一聲落在地上。他急道:“窮奇!”

窮奇怒道:“少來吩咐老子!”

話雖如此,它卻依然用翅膀緊緊抱住芳準,忽而張開血盆大口,打算直接生吃了。誰知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有什麽東西從芳準身上疾躥而出,一頭撞進它懷裏,熾熱無比,直燒得它毛皮嗞嗞作響。

窮奇熬不得,被迫放開芳準,退了兩步,這才發覺那團金光中赫然是一個金甲神人,長刀威武,動作快若閃電,剛一站穩,立即揮刀而上。手上那柄長刀足比他整個人都要長,刀身形如彎月,寒光湛湛。

窮奇要退也退不得,要讓更是讓不開,硬生生受了一刀,背上一根翅膀連著半條前腿頓時被大刀削斷,鮮血猶如泉湧,痛得在地上連連翻滾,嘶聲叫罵,最後連滾帶爬地逃出殿外,再也沒了聲音。

鳳儀知道情況已然不利於自己,索性放棄抵抗,就站在原地不動彈,笑吟吟地看著芳準,柔聲道:“師父,這又是什麽法術?弟子孤陋寡聞,竟從未見過。”

芳準雙目緊閉,一言不發。身前那金甲神人揮刀抵在鳳儀脖子上,啞著嗓子道:“鼠目寸光!才學了多少東西,就敢賣弄!那降妖伏魔的本事他若是用出來,豈能容你活到現在?”

鳳儀倒有些吃驚:“你莫非是他的靈獸?怎麽……生成人樣……”

金甲神人冷笑一聲:“孤陋寡聞!”

鳳儀不欲與他多說,直直望著他身後的芳準,說道:“眼下水琉琴已經被胡砂弄壞了,我也無可奈何得很,想必青靈真君也無法可施吧?師父就是殺了我,水琉琴也回不來,如此這般製住我,又是為何?”

芳準終於緩緩睜眼,低聲道:“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弟子。你已身為魔道,須得鏟除。”

話音一落,金甲神人毫不猶豫,長刀破空劃下。眼看著似是將他劈成了兩半,誰知落在地上的卻隻有一件被砍成兩片的外套,鳳儀卻不知躲在了什麽地方。金甲神人將長刀一擲而起,那刀在空中滾了幾圈,像是有靈性一般,自動自覺地追著一團紅豔豔的影子上下翻騰,定睛去看,果然是鳳儀,他又現出了魔相,更可怖的是,臉上也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暗紅色的經絡,配著他血紅的雙眼,簡直比噩夢還要恐怖。

他忽而長聲一笑,道:“師父神通廣大,弟子甘拜下風。這水琉琴,不如也勞煩師父帶回去修理吧,他日修好了,弟子自然登門來取!”

說話間,那柄大刀幾次三番都要砍中他,卻總為他狡猾逃脫。紅影一躥,忽而來到那昏迷的道童麵前,隻聽他嘰嘰怪笑兩聲,提住道童的頭發,用力一扯,竟將那小道童的腦袋給扯掉了!

他反手將腦袋朝芳準丟去,自己順勢飄向殿門,飛快回頭看了一眼胡砂,柔聲道:“我走啦,師父,小師妹。莫名的仇,算不算為他報了?”

語罷,也不知是歎息還是輕笑,紅影微微一閃,轉瞬即逝。

那金甲神人收了長刀,回頭埋怨道:“你又心軟!這下讓他跑了,以後麻煩會少麽?”

芳準無辜地笑了笑:“怎麽說都是我徒弟,長得又人模人樣的,一時就沒能下手……”

金甲神人無奈地看著他,最後搖了搖頭,身子一轉,化作萬道金光,回歸至芳準的影子裏,一麵又道:“我那個前任,隻怕也是受不了你這種脾氣才離開的吧?”

芳準沒說話,他捂住嘴,輕輕咳了幾聲,這才緩緩走到清池裏,將莫名的屍首輕輕提起,放在胡砂身邊,蹲下來看了很久。

胡砂身上的血流了一會兒就停了,她傷口雖然多,卻並不大,看著可怖卻並非致命。芳準施力替她治了半個時辰左右,那明顯的傷口便都消失了,剩下一些擦傷均無傷大雅。他心中也覺詫異,回頭將水琉琴的殘骸撈過來,卻見胡砂的血早已幹涸在其上,整個神器半點光澤也無,像是死了一般。

他將水琉琴的殘骸仔細用布包好,放進胡砂懷裏。一旁早有豢養的靈獸放起火來,將莫名的屍體燒成了一把灰,封在瓷壇裏恭恭敬敬地捧給他。

芳準歎了一聲,抱起昏迷的胡砂,飄然出殿。

此時天已經亮了,淡淡的晨曦,映在胡砂沒有血色的小臉上,她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傷心欲絕,又像是痛快至極,嘴角還噙著一抹笑。

芳準抬手將她腮上幾滴幹涸的血點輕輕擦掉,搖頭道:“走吧……”

話音一落,人已消失在石山舊殿前。

胡砂好像見到了鳳儀,那情景依稀是冰湖初次相見,她腰帶斷裂,裙子掉在地上的尷尬時分。彼時穿著花裏胡哨長袍的少年人笑靨如花,親切文雅,將自己的外衣披上她的肩頭。

他真像一幅生動的畫,無論從什麽方向來看,都覺得既美麗,又無法摸透。

到底還是無法相信,他對她那麽好,那麽溫柔,都不過是為了水琉琴。真是這樣嗎?在他的眼睛裏,所看到的世界是什麽模樣?他眼裏的胡砂,是師妹?是要蓄意接近、刻意討好的對象?是借著她的手拿到水琉琴的工具?抑或者,是他可以擁在懷裏輕鬆說笑,曖昧的朋友?

“胡砂,拿了水琉琴,就與二師兄一起走吧?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再也沒人來欺負你。”腦袋被他摸了兩下,胡砂怔怔地抬頭,隻覺他吐息溫暖,拂過鼻尖,癢絲絲的。

“……真的嗎?”她忍不住喃喃問了一句。

“傻姑娘……”他似是要吻下來,漂亮的唇離著她的,隻差了發絲般的距離,“自然是……假的。”

胡砂一僵,一把將他推開,卻見他雙目血紅,赤色長發無風自動,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密密麻麻殷紅的經絡在他臉上爬動,這情景比任何噩夢都要可怕。

壓抑的驚恐的尖叫聲還未溢出嘴邊,他卻已經猛然把她摔脫,起身定定看著她,居高臨下的。

“胡砂,你若是取不到水琉琴,還活著做什麽?”

他笑了幾聲,轉身便走,身體漸漸化作血色煙霧,隻留下聲音:“我從來沒喜歡過你,胡砂。你取不到水琉琴,對我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了。見到你就想到以前那個愚蠢的我,其實是恨不得將你殺掉的。”

胡砂睜開眼,隻覺渾身是汗,一顆心像是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似的。

“喝水嗎?”有個脆脆的聲音在旁邊問她,胡砂急忙轉頭,卻見床邊站著一個梳丫髻的小女孩,七八歲的年紀,圓溜溜的眼睛,長得甚是可愛,表情卻很老氣橫秋,手裏端了一碗水,一本正經地看著她。

“……謝謝。”胡砂從**撐起身體,捧著碗喝了兩口涼茶,心裏似乎安靜了些,這才四處看看,問道,“這裏是?”

小女孩說:“客棧。芳準把你帶過來的。”

師父?胡砂急忙從**跳下來,披上外衣彎腰穿鞋:“他在哪裏?”

“他在……”小女孩還沒說完,房門就被打開了,芳準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醒了嗎?”說著,人就走了過來。小女孩走到他身邊,身子一晃,霎時就變作一張白紙小人,為他輕輕攏在了袖子裏。

胡砂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道:“師父……我以為我……死了。”

芳準笑了笑:“有師父在,你不會有事。”

胡砂搖了搖頭,隔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急忙又問:“莫名大哥呢?他……他真的死了?還有……還有二師兄……”

芳準從袖中取出一個瓷壇,輕輕放在桌上,低聲道:“這是莫名的骨灰,至於你二師兄……今後也不要叫他‘二師兄’了,他不再是我的弟子。”

胡砂木然地點頭,再也不知該說什麽。芳準柔聲道:“好了,接著休息吧。什麽時候有精神了,師父帶你去好玩的地方玩。”

胡砂忍不住問:“什麽……好玩的地方?師父,您不回清遠了嗎?”

他神情比她還無辜:“為什麽要回清遠?如今鳳儀走了,鳳狄也快出師,為師就不能自己出來逛逛?”

胡砂愣了一下,跟著卻垂頭道:“我……我也不是清遠弟子了,不能再跟著師父。”

芳準奇道:“誰說你是清遠弟子?”

胡砂又是一呆,卻見他展顏笑道:“收你做徒弟的時候,為師就連道號也沒給你取。你是我芳準的弟子,並非清遠的弟子,這兩點的區別,務必要弄清楚。”

到底有什麽區別?胡砂傻傻地望著他,一頭霧水。

“總而言之,為師仍然是你師父。當日你離開清遠叫的那聲‘芳準先生’好生見外,為師心裏不舒服了很久。胡砂莫非不願意做為師的徒弟?”他眉頭微蹙,一副“你怎可如此傷我心”的模樣。

胡砂被他弄得沒脾氣,隻得連聲道:“不……不會,不會……師父,做您的弟子,是我的運氣……”

芳準笑嘻嘻地起身走向門口,忽聽她在後麵小聲問道:“師父,您收我做弟子,也是因為水琉琴和青靈真君的事嗎?”

他停下腳步,回頭微微一笑:“為師收你,是因為你合了為師的胃口。”說罷,他感慨地歎了一口氣,“畢竟,這年頭要找個單純好騙的孩子,實在難得啊。鳳狄那孩子以前多好,如今也變得和老頭似的了,好生沒趣……”

胡砂抓了抓腦袋,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門輕輕合上,她才慢慢吐出一口氣,怔怔地盯著桌上那個裝了骨灰的瓷壇。

她走過去,將瓷壇輕輕捧在手裏,低低喚了一聲:“莫名大哥……”

包袱裏還留著他當日買給未婚妻的那件地鼠毛衣裳,他一直放在懷裏的那根尚未做完的笛子也被芳準收拾好了一並放在桌上,可惜東西還在,人卻永遠消失了。

她擦了擦漸漸模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莫名的所有東西連著骨灰都放進包袱裏,倘若天可憐見,有朝一日她能夠回到嘉興,這些東西她一定要找機會送到渝州,交給莫名的家人。

包袱裏還有她的衣服,都是鳳儀在成衣坊給她買的,胡砂麵無表情地看著,心裏有個衝動要將這些衣服都撕爛丟掉。目光最後落在床頭那件洗幹淨疊好的天香湖青蠶絲衣上。那衣服上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小洞,是當日為水琉琴刺出來的。

對了,師父說她受傷並不嚴重,大抵是這件衣服的功勞,據說尋常刀槍都是砍不壞的。

胡砂想起買這件衣服時的情景,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怔了半晌,到底還是用手輕輕摸上去,茜草染的色還是那麽鮮豔嫵媚,像天邊最美的一道霞光。

她摸了很久很久,最後長歎一聲。

南海辰巳之地,有長洲,又名青丘。這個地名,胡砂是聽說過的,以前沒事翻《山海經》,裏麵說青丘住著狐狸精,擅長魅惑人。所以當芳準說帶她到青丘去玩,胡砂第一反應便是:“師父要帶我去看狐狸精嗎?”

胡砂這才想起這裏與她那個世界是不同的,這裏的青丘自然與那個青丘不一樣。

“長洲有什麽好玩的?”胡砂問得很敷衍,她其實並不是很想去,“師父您不回清遠山,金庭祖師會不會怪您啊?要不咱們下次再去吧……您先回清遠比較好。”

芳準歎道:“胡砂,你千萬不要變成鳳狄那樣,有他一個刻板的弟子就夠了。”

胡砂低聲道:“不是啊,師父,我是想,水琉琴反正也壞了,我以後未必能回去,留在這裏的時日很長,要玩什麽時候都能玩,不急在這一時。”

芳準笑了笑:“未必,此事還真急得很。你弄壞了水琉琴,若不盡快修好,讓九天之上得知了,是要降下天罰的。”

天……罰?胡砂瞪圓了眼睛。

他挑了挑眉頭,說道:“大概就是天雷劈你,天火燒你,天河水淹你,把你弄成肉醬,埋進土裏給神樹做肥料。”

胡砂頓時抖了一下:“……真的?”

芳準把包袱收拾好,隨手丟進袖裏乾坤,跟著拉住她的手騰雲飛起,道:“自然是真的。誰去搶神器都不打緊,但損壞它意義就不同了,天神的東西你豈能隨意弄壞?還不趕緊跟師父走,找人把水琉琴修補一下。”

胡砂低頭不語,半晌,輕道:“那樣……我也不怕。修好了水琉琴,青靈真君又要來搶,二師……鳳儀也要來搶,還不如就讓它這樣壞著……”

芳準默然看了她一眼:“到時候,為師看你還說不說這句話。”

南海長洲樹木極多,一片蒼翠蔥鬱,像嵌在大海裏的一塊翡翠。芳準攜著胡砂,落在一座山丘上,放眼望去,海水碧藍,山勢平緩起伏,別有一種悠閑滋味。

因這裏到處是樹,整個長洲看上去便像一座巨大的森林,見不到一點人煙。胡砂跟著他走了一段,忍不住問道:“師父,您到底要找誰?這裏……好像根本沒人啊……”

他笑而不答,隻領著她又上了一個坡子,卻見前方矗立著一棵巨大的樹,幾千個人隻怕也抱不過來,樹下用青玉建了欄杆並大門,兩個綠衣小童恭恭敬敬地守在門口,朝芳準行禮。

“恭迎芳準真人,語幽元君在眺望塔恭候大駕,請隨吾等來。”

芳準點了點頭,忽而抓住胡砂的背心,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躍而起,輕飄飄地朝上飛去。那兩個綠衣小童雖然恭謹地飛在前麵帶路,到底還是忍不住好奇,偷偷摸摸地回頭看胡砂,大約是在猜她的身份。

胡砂的注意力卻全被這棵巨大無比的樹給吸引了去。足飛了好一會兒,才見得上麵綠葉如冠,層層疊疊地鋪開,各色房屋建築便建在枝丫上,與尋常城鎮竟無半點區別。再繼續往上飛,房屋就變了模樣,清一色的青玉大門,偶有人走動,都與帶路小童一樣穿著綠衣,仙風道骨的,見到芳準他們,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禮。

胡砂已經看傻眼了,下巴快要掉下來,她小心地扶住,順便擦擦嘴角,省得流下震驚的口水。

芳準提著她的背心,穩穩地落在塔頂一扇白玉窗前,足尖隻留一點立在窗台之上,衣袂飄飄,雖然好看,卻也令人心慌,隻怕他被風吹下去。

兩個綠衣小童朝他斂手行禮,飄然而去。胡砂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還是忍不住道:“師父……我們就這樣……站在這裏?”

芳準露出一個笑容來,有些無奈,隻道:“那得看此間主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