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結構失衡
成功地騙到了丈夫阿莫斯,讓他深信被殺的隻是個小偷,並且在自己幾句花言巧語之下,就出麵承擔了開槍的責任。眼看自己即將輕巧地逃脫法律的製裁,洛克希鬆了一口氣,卻也對丈夫感到了一絲憐憫和好笑——就像是觀眾對她的愚蠢無知感到好笑一樣,對於一切盡在她掌握之中的阿莫斯,洛克希也有幾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她就像是看一頭聽話的哈巴狗一樣,鼓勵地看著丈夫,滿意地點著頭,而當警察把代表疑問目光的手電筒照到她臉上時,洛克希的肢體語言又是一變,迅速地從得意放鬆的斜靠姿勢,換做了畏縮的發抖姿勢。
“有時我是錯的。”在這樣亂中有序,黑色幽默的場景中,洛克希的歌聲慢慢地響了起來,她沒有望向台下的觀眾,反而是看向了琴師,好像是和他聊天。但琴師對此毫無反應,仿佛看不到她一樣,還是在自顧自地彈奏樂曲,“有時我是對的。”
“還是很入戲啊……”布蘭特雷默默地想,現在他已經完全收起了對珍妮的輕視。“她的嗓音不錯,歌聲甜美,嗯,也許不擅長高音,但在這首歌裏夠了,起碼她沒有走調……她最大的優點就是一直都很入戲。”
對於一些音樂劇演員來說,他們在演唱中的一大難點就是無法把握和觀眾互動的度。當然,大部分舞台類表演都少不得要和觀眾互動,尤其是歌舞表演,眼神掃視觀眾什麽的,那都是很必要的環節,不然觀眾的情緒也會冷卻。但在音樂劇裏,如果你在表演唱歌的時候完全麵向舞台,並且體現出你意識到了觀眾的存在,那對觀眾來說,就又是出戲了一次,等於是提醒他們,“嗯,這個人現在在表演給我看,這一切都是假的”。
音樂劇的一大難點就是在連續的場景切換和劇情進展、音樂歌舞中保持觀眾的參與感,讓他們忘掉自己正在看秀,一旦觀眾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假的’,那他就很難再被表演帶著走,就會發現任何表演中都必然會有的瑕疵。任何表演其實都是如此,沒有找不到槽點的電影,但是好的電影在你觀影的時候你是不可能有多餘的注意力去找槽點的,一心全投入到人物和劇情裏了。
而洛克希的表演,就是很讓人入戲的那一種,這首歌訴說的是她對阿莫斯的感情,就像是洛克希和觀眾的悄悄話,珍妮弗的歌聲在調上,表演得也節製,她不和觀眾有太多眼神上的互動,而是在鋼琴上顧影自憐地歌唱,不論是從她的歌聲還是從她的肢體語言,都可以輕鬆地分辨出她現在的情緒:她非常沾沾自喜,因為不論如何,有這麽一個忠心耿耿,完全臣服於她的傻男人做跟班、奴隸,畢竟是對她女性魅力的證明和滿足。也因為阿莫斯的忠心,她更加感覺自己是個有魅力的女性,所以表演裏也充滿了自戀。
她的歌聲並不是非常天籟,讓人目瞪口呆當場給跪,但整個表演非常順暢,人們一方麵為她的自戀好笑,一方麵卻也不由認可阿莫斯對她的忠心——洛克希確實是太漂亮了,她漂亮到即使是鄙俗也不能掩蓋她的美貌,但她又自戀、虛榮、愚蠢到即使她的美貌也無法掩蓋她的鄙俗。
在洛克希唱歌的時候,整個劇院都是一片安靜,布蘭特雷也不能不承認,珍妮弗·傑弗森真的很漂亮,他甚至覺得她的美貌對於劇情已經是一種幹擾了。——當警察和阿莫斯在說話的時候,珍妮弗雖然沒什麽動靜,隻是做關注狀,但照樣還是把他這個權威劇評家的注意力給牢牢地拴在自己身上,讓他有舍不得移開眼光的感覺。
“J·J真是太漂亮了。”瓊恩的心思要比劇評家單純得多,她現在就忙著欣賞珍妮的每一個動作,連話都不願意說,隻是暗暗記在心裏,等到換場時要低聲告訴媽媽,這首歌可以算是對於‘華妮塔’沒有表演片段的補償。
雖然得意地高唱一首《Funy Honey》,歌頌忠犬阿莫斯,但洛克希拙劣的把戲最終還是無法瞞騙警察,甚至都不用他們審問什麽,一發現死者其實是之前就有過來往的家具推銷員,阿莫斯自己就大喊起來,暴露了人不是他殺的事實。
洛克希雖然百般抵賴,但還是無法扭轉局麵,她再三求懇阿莫斯都無法平息他的怒火,這種四處求告無門的難堪,甚至讓很多觀眾起了感同身受的尷尬不適,有種不忍看下去的感覺,心中明知不該,但也不由有些同情:雖然她十分蠢,但就這樣進監獄,似乎也值得歎息。
很快,洛克希被換上囚服,忐忑不安地跟著獄警進了監獄,見到了典獄長‘媽媽’,這是一段‘媽媽’的歌舞,洛克希隻是舞台邊緣的觀眾,時而被燈光掃過,大部分時間都處於黑暗之中。
“嗯,演員的表現很好,‘媽媽’的唱腔還是這麽渾厚,她出演這個角色是太輕鬆了。”布蘭特雷一邊想,一邊心不在焉地掃了暗處一眼,那是洛克希站的地方,從昏暗中能看到,她正被‘媽媽’的表演震得大開眼界、目不暇接,來回看著‘媽媽’和女囚們的互動。
他忽然有一絲驚覺,“這麽暗都能讓我感覺到她的情緒,這女孩的肢體表現力也太好了吧?最重要的是,她的表現太自然了,屬於新人的心虛和膽怯呢?為什麽她沒有一點怯場?我在她身上看不到一點為人矚目的緊張?她的肢體語言這麽鬆弛了,完全看不到‘扮演另一個人’的繃緊姿態……這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她就是洛克希!”
他看《CSI》的時候,感覺珍妮弗是本色出演,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華妮塔’,所以才如此得心應手魅力四射,當時布蘭特雷甚至猜測珍妮弗可能是個想要轉向演藝圈的前高級妓女,那種遊走政商之間的昂貴性感,實在是太自然,以至於他有了這樣的聯想。但現在珍妮弗的洛克希又是這麽渾然天成,完全沒有表演痕跡——布蘭特雷完全找不到別的理由了,因為珍妮弗·傑弗森今年才21歲,而且沒有結婚,洛克希在言談舉止中的少婦感和愚蠢粗俗,肯定不是她的本色出演。
他忽然發現自己完全忽略了‘媽媽’的歌舞,布蘭特雷在一瞬間甚至有些心虛:他是劇評人,要關注的是全劇,而不隻是一張新鮮的麵孔。才第一首歌而已,注意力就完全被吸引過去,甚至無法有效思考的話,他和那些無腦的粉絲、看熱鬧的觀眾還有什麽區別?
略帶心虛地掃視了一下一排的同行們,布蘭特雷發現起碼有半數的注意力沒集中在‘媽媽’身上,他甚至感覺場內的氣氛也有些浮動。
此時,‘媽媽’的獨唱結束了,另一出重頭戲來了:報幕員宣布監獄六女囚出場,為大家帶來了一段《芝加哥》最富盛名的群舞,《Cell Block Tango》,在這首歌裏,六位女囚輪流講述自己進監獄的故事,每個人都貢獻了一段很有力量的歌舞,一貫能調動氣氛,讓大家感覺吃了一頓視覺大餐。
客觀地說,布蘭特雷認為舒伯特劇院的表演還是高水平的,這一段戲份他找不出突出的缺點,黛德麗的歌聲依然雄渾有力,氣魄十足,舞蹈也非常有迫力,她是個很有特色的演員。但——他並不像是往常一樣享受這份大餐,他的心態更像是在吃開胃小菜:“嗯,味道很好……但是,洛克希什麽時候出來?”
場內的觀眾應該也和他有類似的想法,布蘭特雷發現居然有一些觀眾在此時離席去上廁所——這在以往的表演裏幾乎不可能發生。
“那女孩簡直有種魔力。”布蘭特雷身邊的同行,《紐約客》專欄作家帕特裏對他嘀咕了一句,很明顯,他也沒有全神欣賞這段歌舞。“詹姆斯·舒伯特撿到寶了。”
不知為什麽,布蘭特雷湧現出一股和他唱反調的逆反願望,他說,“還有雙人對唱和雙人舞。”
“但你至少得承認,《Roxie》對她不會是問題。”帕特裏說。“隻要《Nowadays》不要搞得太砸,這女孩起碼也是10年來最有潛力的新人。”
《Roxie》是洛克希的第二次獨唱,描述了她對成名的向往和野心,本質來說依然非常自戀,從洛克希第一首歌的表現來看,這種難度對珍妮弗來說已經不成問題。
在囚室探戈之後,維爾瑪再度出場,洛克希無意間聽到了她和典獄長‘媽媽’的對話,典獄長願意為她牽線搭橋,讓她出獄後重操舊業,而她從中漁利。洛克希似乎看到了一絲脫罪的希望,她連忙趕上維爾瑪,開始了兩人的第一段對戲。
“啊,凱莉小姐。”洛克希推著裝了洗漱用品的車,“我這有你的私人用品——很樂意為你效勞。”
維爾瑪搶過她的蕾絲內衣,反射性地就要給小費,但卻被洛克希擋開,“不必、不必,不過舉手之勞。”
維爾瑪也不以為意,她轉身想要離開,但卻被洛克希趕上,“嘿,聽著,我能問你幾件事嗎?”
維爾瑪不耐煩地轉過身,上下打量了洛克希幾眼。洛克希抓住機會繼續說,“你知道哈裏森,那個檢察官嗎……”
不知什麽時候,布蘭特雷的眉頭已經越皺越緊,他開始感覺到不舒服了:事實上,他之前就有過隱約的感覺,隻是現在這段對手戲把一切變得更加明顯而已。
在這段戲裏,維爾瑪是洛克希向往的一切,她濃妝豔抹、穿著華服、氣魄淩人、出手豪爽、高高在上,完全就是洛克希心中的成功者,而洛克希呢?穿著囚服、頭發淩亂,完全是一副醜小鴨的樣子。這兩人在強弱上應該有個很明顯的對比,才會在之後強弱顛倒,洛克希成為強者的時候,讓觀眾感到反差。
但現在,布蘭特雷一直隱隱擔心的事發生了——洛克希壓戲了。
不是說洛克希把她的那部分演得不好,她的忐忑和緊張、希望,都演得很自然,就和她剛才一樣,洛克希是一直在角色裏的。她給人一種感覺,那就是她並不知道台下有觀眾,隻是在一個平行空間過她的一生,而觀眾是透過透明的‘第四堵牆’在偷窺她,即使她有看向觀眾的動作,但也沒有‘看到’他們,意識到他們的存在,所以現在她就是一個想要脫罪但是不知道該怎麽做,非常迷茫的女罪犯。
問題在於兩點,第一,洛克希要比維爾瑪美貌很多,即使她穿得破破爛爛的,客觀地說她就是要比維爾瑪好看。以至於這種強弱對比就沒那麽明顯了,人總是慕強的,這個社會又非常崇拜美色,假使一個肥婆穿著皮裘,和一個穿著校服的美女走在一起,90%以上的看客都不會認為肥婆是強者,反而會認為她醜態畢露,美女則是清水出芙蓉。
維爾瑪不肥,但她真的不好看,黑人當然有美女,隻是她並不是其中一員,這不是她的錯,隻是先天條件限製。以至於這裏給觀眾一種出戲感,他們會本能地迷惑:你維爾瑪牛什麽?你不就是個靠美色混飯吃的舞女嗎?洛克希比你漂亮這麽多,在她跟前你有什麽好牛的?
緊接著就是質疑:為什麽維爾瑪都能紅而洛克希卻是無名小卒,這是不是不太合理?
當然,這些想法可能隻是一個閃爍,隨後觀眾會說服自己:‘這是一出戲嘛!’
但就是這個自我說服,讓觀眾就此出戲了,觀看情緒受到影響,不再投入,而是用審視的心情看待劇目。
如果說這還是沒辦法的事,隻是因為珍妮弗太過漂亮,超出百老匯平均水平的話,那麽第二點就的確是維爾瑪的錯了——或者還是洛克希的錯。其實維爾瑪演得不能算差,黛德麗的演技在百老匯也算是中遊了,可唯一的問題是,洛克希演得太好了。
她有多自然,維爾瑪的肢體語言就有多僵硬,她的小心翼翼有多生動,維爾瑪的高高在上就有多做作,觀眾能明確地感覺到,維爾瑪知道自己在演戲,也知道自己在硬拗著演這一段不是很合理的劇情,她甚至也知道觀眾知道了這一點,但還堅持在硬拗。
觀劇氣氛已經是被破壞得有點明顯了,這種荒謬感讓不少觀眾都低聲和同伴討論。布蘭特雷就聽到了幾聲低沉的評論。
“她要比她漂亮多了,演得也好。”
“Hell,演得也好?這簡直是全麵壓製,讓人慘不忍睹的屠殺。”
這會是今晚的一大遺憾,不過布蘭特雷不準備在劇評裏提到這點,他不覺得這是黛德麗的錯,她是優秀的,隻是珍妮弗·傑弗森——這個毫無名氣的女孩實在是太非人了。
“她簡直就是個怪物。”想到帕特裏的評語‘那女孩有種魔力’,布蘭特雷喃喃地說。“她不可能就隻是這麽忽然間從某個咖啡廳蹦出來的吧?”
和《CSI》的觀眾一樣,他也本能地拒絕相信珍妮弗是初涉舞台,在布蘭特雷看來,這種水平的表演,不經過成千上萬次的舞台錘煉,是不可能展現出來的。
經過這一番對手戲以後,律師比利和記者瑪麗也上場演出自己的獨舞,在這兩段中,洛克希並沒有出場,布蘭特雷發現自己無法集中精神,總是在想洛克希該在哪一段回來。
當然,比利的演員年輕英俊,唱功也不錯,瑪麗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但他們在洛克希跟前,就像是門市麵包遇到法式手工甜點,當然大部分時間你是滿足於麵包的,隻是剛吃過豪奢甜點的時候,你自然會無心欣賞麵包的樸素。
布蘭特雷並不喜歡自己將做出的結論,但在‘沒有洛克希的日子裏’,他不得不承認:看來,整件事和他預料得完全相反,並不是珍妮弗·傑弗森配不上舒伯特劇院,反而是《芝加哥》劇團配不上她的表演。
……
相比劇評人的糾結,普通觀眾的心理就要簡單得多了。瓊恩和媽媽原本就是來看J·J的,珍妮表現好,她們當然看得爽,但也理解音樂劇有很多別人的戲份,能以寬容的眼光看著——因為在她們心裏,J·J比別人演得好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所以並不介意對手戲的壓戲現象,反而能欣賞到其餘曲目的魅力,瓊恩更是決定要多來看上幾次,哪怕為此開始打工也不在乎。J·J是對她眼球的款待,是整場秀的亮點,但別人的表現也不錯,總的說來水平很好。
至於被珍妮海報吸引來的路人,也都覺得物有所值,他們的心態和瓊恩有些類似,招牌美女真的很美,唱歌跳舞也很有魅力——說不出好在哪裏,就是移不開,也特別期待她的再次出場表演,至於別的曲目,有些人能靜心欣賞,有些人直接當垃圾時間就這麽放空過去了,但反正有美女看就很滿意了,能不能投入故事他們也不是很強求。
老劇迷的心態更像是布蘭特雷,他們期待的是一場引人入勝,讓你從頭入戲到尾的出色演出,現在雖然覺得維爾瑪的戲劇表現特別差,完全沒入戲,如果不是歌舞跳得好,簡直是整場秀敗筆——但,好歹有個非常大的亮點,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的洛克希嘛。
所以,全場的節奏就在洛克希出場——全場屏息靜氣——洛克希退場——有些人放鬆,有些人繼續入神——洛克希在人肉背景——很多人無視聚光燈,還是在看她,這樣的節奏中過去了。大部分觀眾是不知道她演得好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喜歡她,他們隻知道一點:他們覺得她很迷人,很吸睛,想看到洛克希,想多看她一點。
他們中有很多人已經決定,出門時候要記住海報上的演員名字,這樣回去以後可以搜索一下,看看洛克希有沒有什麽別的作品。
在‘很有耐心’地等待了二十多分鍾以後,洛克希的第二段獨舞終於來臨。全場觀眾一下都來了精神,有些人換了個姿勢,有些人坐直了身子,有些人開始調節望遠鏡的焦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舞台上,關注著洛克希的變化。
在此之前,洛克希和比利已經演了一段雙人木偶舞——律師比利一開始對洛克希不屑一顧,想要得到他的辯護服務,洛克希需要先拿出五千元。而為了求生,洛克希不得不找到丈夫阿莫斯,又一次花言巧語地哄騙他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前去懇求比利出手相助。這一段洛克希和阿莫斯的對戲,也是激起了不少人含笑的歎息: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生活中,洛克希肯定被斥為無恥,但因為是戲劇,所以觀眾們對她的道德要求就寬容多了,很多人都覺得‘難怪阿莫斯會被騙,對他這樣的人來說,能娶到洛克希這種美人簡直是走了大運,為她付出一切也是理所應當的’。
獲得比利的幫忙後,洛克希很快就被包裝成了一個誤入歧途,被阿莫斯拐帶私奔的富家小姐,比利操縱著媒體,把俗豔的洛克希改造成了一個可愛秀麗的大家小姐,這一段劇情是用比利仿佛操縱木偶一樣操縱洛克希來體現的。洛克希的舞蹈功底也令行家點頭認可——這種舞蹈,是很考驗肢體表現力的,像是珍妮弗演出的效果就相當好,沒有一絲多餘的小動作,關節轉動生澀死板,要比之前他們看過的同樣唱段都更有說服力。
《We Both Reached the Gun》,也是一首很經典的曲目,比利唱得很好,表現得也不錯,現場更是垂下了不少紅線,伴舞記者們的表現可圈可點。這一出舞蹈激起了一些自發的掌聲,但很快,觀眾們重新安靜下來,又投入了故事。
比利的包裝大獲成功,洛克希一夜之間走紅全城,甚至是全國,她用過的物品拍賣出了高價,比利得到了自己的五千美元報酬,足額,一分錢也不少。而洛克希的身家甚至比入獄前都還要更豐滿,她收到了粉絲來信,接受著報社記者的采訪,徹底成為女子監獄中的明星,把維爾瑪完全比了下去。現在,媒體的興趣完全轉向了洛克希,沒有人再去注意維爾瑪。在洛克希看來,她終於因禍得福、時來運轉,她成名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Roxie》就是在這樣背景下出現的一段獨唱,自以為苦盡甘來的洛克希靠在監獄門邊,和典獄長‘媽媽’聊天,後者剛剛提出要安排她去參加巡演,“你知道,我以前和一個富有的走私販子約會過。他一直和我吹噓他有多有錢——醜的人都愛這麽做。”
就像是珍妮用這段獨舞征服了阿加塔一樣,隨著洛克希吃吃笑著,脫下囚服,露出底下的銀色舞裙,全場觀眾的心思都被緊緊地吸引到了她身上。在這一場之前,珍妮不是穿著囚服、睡衣,就是穿著良家婦女的保守衣物,這還是她第一次穿著暴露性感的短舞裙,把自己窈窕的身線盡情地展現給大家觀看。
在強光中,人看來要比平時高大,但她要比一般人瘦削,所以身形呈現效果幾乎完美,而雖然看不清臉,但那強烈的美麗已經在人們心中留下印象,他們明確地知道自己正在觀賞的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演員——一個非常美麗的,懷抱成名夢想,而且無知、虛榮、惡毒的美女蛇。
對觀眾來說,美就是正義,即使洛克希殺過人、看不起丈夫阿莫斯,甚至把他的性事表現當作笑柄取悅台下的觀眾,但他們依然不能不被她散發出的強烈魅力打動。更難得的是,在這一幕裏,洛克希把台下的觀眾當成了假想中的觀眾,她對他們說笑話、指望他們發笑,取悅他們,粗俗地說,就是對他們**,她在自我譫妄的幻想和對觀眾反應的留心中來回切換。這不但是洛克希的白日夢,而且也是全場到現在,她第一次直接和觀眾互動。
當她沉浸在角色的世界裏時,她已經很迷人了,現在,洛克希的魅力集中性地向著台下的觀眾們掃射過來,她的舞跳得慵懶、自信、囂張,就好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而所有觀眾都應該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為她大聲歡呼。她在伴舞群低聲呼喚的‘Roxie’中扭擺著腰,人們可以透過強光,隱約看到紅唇的勾動,想象著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上,帶著的是怎麽樣的一種陶然表情。在他們的想象中,洛克希的表演更趨於完美,她的美貌更加動人,就像是被洛克希的妄想捕獲,所有觀眾心中都浮現出了一絲懊惱:為什麽我們看不清她的臉?為什麽這首歌這麽的短?為什麽感覺才開始沒多久,就已經進入尾聲?
四周燈光黯淡了下去,聚光燈集中照在洛克希身上,她張開手從下到上,仿佛要把世界囊括其中,春風得意,語調高亢地閉上了眼睛,歌聲也越來越攀高——“Roxie!”
啪地一聲,燈光暗去,舞台陷入一片黑暗,全場仿佛都陷入了一個極為短暫的驚愕:他們實在是太入戲了,以至於燈光的消失嚇了他們一跳。
布蘭特雷忽然發現自己剛才全程都是張著嘴觀看,他不僅有些臉紅,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左右:還好,沒有人注意到他。否則的話,他看來一定像是個被美色迷得太過專注以至於身處舌頭的死肥豬——完全是洛克希所瞄準的觀眾群體,那種粗俗好色的中年肥胖男子。
他眨了幾下眼,想要給剛才洛克希的表現下個定論,但卻發現這很困難:這是一首難度比較高的爵士獨舞,要邊唱邊跳邊對白,沒有足夠的舞台統治力是很難順下來的,也是考驗洛克希功底的全場最難點。作為一個評論家來說,他當然應該以苛刻的眼光來觀察她的表現,找到亮點和瑕疵——
但……他剛才完全忘了。布蘭特雷掏出手帕擦了擦汗:他不能不承認,自己剛才完全被洛克希迷成了一個單純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