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穴

長江口。

我在長江口的上空,一條隧道與一座大橋,連接著上海與崇明島。

車窗外煙波浩渺,往西是滾滾東去的大江,往東是水天一色的東海。除了漫長綿延的大橋,任何陸地痕跡都看不到,唯有無邊無際的渾濁之水,不時掠過江麵白色海鷗,陰沉灰暗的寒冷天空。幾種單調顏色交織在一起,構成肅殺的江海秋色,一如當年平淡到乃至被遺忘的人生。

今天,是我搬家的日子。

搬家車就是我的悍馬,不需要裝什麽家具電器,新家早就準備好了。但我的搬家陣容依然強大,前前後後總共十幾輛車,如一字長蛇穿過長江大橋,頗像某些高官子弟的結婚車隊。

車窗前方漸漸露出綠色,是依稀可辨的蘆葦**,大橋坡度慢慢下降,接近這座寬闊寧靜的島嶼。

為什麽我的人生總是與島嶼有關?無論大西洋還是長江口。

開過大橋便是崇明島,這座中國第三大島的形成,完全拜無數春秋的長江泥沙所賜——從青藏高原的雪山傾瀉而下,經過千裏川江驚醒巫山的神女,兩岸是啼不住的猿聲,載的是飛過萬重山的輕舟,夾帶三星堆與赤壁的塵土,盛著屈靈均與李太白的眼淚,至此撞上洶湧澎湃的大海,複活為這座年輕的島嶼。

車隊碾過新建的島上公路,不同於一水之隔的上海,仍是一派田園風光。隻是日漸寒冷的天氣,在綠色中染上不少枯黃。鄉間小道,茂密的小杉林,樹葉遮蔽天空,不見人煙。

林間小道不斷分出岔路,宛如迷宮難辨方向,我的司機借助GPS,才沒有迷路開進死胡同——白展龍說萬一開錯路,誤入森林中的沼澤,便極有可能車毀人亡。

在寂靜森林開了十幾分鍾,突然出現一道路障,還有三層樓的堅固崗亭,怎麽看都更像鬼子炮樓。數名身著保安製服的男子,以軍人的姿態站崗放哨,嚴格檢查每輛車的政見,核對車裏的每張麵孔,就連我也不能例外。幾條德國黑背大狼狗,繞著車子轉了幾圈,檢查有沒有爆炸物。

全部檢查完畢,路障才高高抬起。車隊剛開過不到五十米,又遇到一扇大鐵門,兩邊綿延不絕的鐵絲網,在濃鬱森林裏不易察覺。鐵門後麵又是個“炮樓”,十幾個男人穿著製服,照例像剛才檢查一遍才放行。

裏麵還是森林,半分鍾後遇到一扇高大牌樓,兩邊是五六米高的圍牆,聳立的牆頂插滿玻璃碴,隱約可見高壓電網,簡直就是肖申克州立監獄翻版。

同樣遭到嚴密檢查,所有人被勒令下車,全是保鏢和文秘人員。端木良也跟我一同搬家至此,負責保護監視的幾個保鏢,替他拎著沉重的行李箱。他目瞪口呆看著周圍,原以為將要搬到鄉村別墅,卻沒想到搬進了監獄。

經過嚴密篩選之後,最後隻有八個人,獲準進入這道大門。車輛都開到外麵的地下車庫——地麵依舊是森林。其他未被準許進入的人員,被安排到附近幾棟房子,實際是新建的員工宿舍。

我、白展龍、我的四名保鏢,加上驚慌失措的端木良,以及他的一名保鏢,在數名立正敬禮的保安注視下,緩緩進入我的新家,也是天空集團亞太區的大本營——盡管看起來絕非人住的地方,更像野蠻的狼群棲息之處。

不錯,我的新家有個別致的名字——“狼穴”。

微笑著踏入我的庭院,發覺實在大得奢侈,相當於一個足球場麵積。不過看起來是片荒野,平地上突起低矮建築,沒有門窗,高度不過一兩米,完全不像住人的房子。庭院角落裏有個數十米高的鐵塔,頂上插著巨大天線,直徑數米的衛星接收器,是大本營對外塞聯絡的係統。看不到的是地下一根專用光纜,直接鋪設到太平洋海底,連接集團的紐約總部。

兩名穿著製服的男子,將我們領到“庭院”深處最隱蔽角落,這裏放著一堆廢銅爛鐵,實在與我的新家很不相稱。但他們一按遙控器,這堆金屬廢物中間,便打開一道堅固大門。

大門裏還有一道密碼門,顯然通往深深的地下。兩人先後用指紋按下,然後分別輸入一組密碼,這道門便自動打開。

我原以為還要喊“芝麻開門”呢!

一行人進入地道,兩邊是鋼筋混凝土,每隔幾步就有通風口,感覺不到空氣渾濁。隨著越來越深入地下,不斷看到一些奇怪設施,白展龍說是防範化學武器的。地道不斷分出岔路,每個路口都有穿製服的保安,都是為了迷惑入侵者,隻有一條道路才能通到我家。

走進一台寬大的電梯,感覺至少下降了幾百米,早已穿過長江口的泥沙,進入堅硬的大陸架岩石層,可見“狼穴”花了多大代價。幸虧天空集團搞石油起家,我們的工程人員做過許多石油鑽井,深入地底的活兒也算稀鬆平常。

如地心遊記走出電梯,大門口站著兩名穿製服的人,用新的指紋鎖和密碼,將這道可以阻擋核輻射的屏障打開。裏麵屬於“狼穴”核心區域,隻有極少數人才可以進入。

現在感覺好了許多,不再是冷冰冰的混凝土,而是漂亮的牆紙的壁燈。有人把可憐的端木良叫出來,單獨帶進一條岔路,那裏有他的辦公室和起居室——他必須住在這裏,但又與我相對隔離。

為了籠絡這個重要任務,我給端木良一個職務。雖說是無事可幹的閑差,卻可以拿一筆豐厚年薪,遠遠超過他以前自己當老板。這個差事的唯一缺點,是必須每天二十四小時待在“狼穴”,並切斷與外界的全部聯係——與其說是個肥差,不如說在“狼穴”蹲監獄,確保不會向外泄露我的秘密。

這才進入我的地盤,兩邊開著好幾個房間,分別是保鏢和秘書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基本就位,新製服竟像黨衛隊行頭,每個人見到我都立正敬禮,仿佛回到二站時代。到處張掛我的半身油畫像——不太像我真實的模樣,畫家作了微妙調整,我的外表缺陷都被抹去了。油畫中我穿著不知哪國的軍裝,胸前掛滿大大小小的勳章(是我訪問各國政府獲得),體形挺拔高大,容貌英俊帥氣,目光堅毅有力,無論相貌還是神情,竟都酷似當年那位奧地利下士。

再往曆年是一大一小兩個會議室,另有一個小型電影院,有專業的放映和音響設備。後麵有桌球房、壁球房、桑拿房、卡拉OK室,可以提供各種娛樂。甚至還有個地下遊泳池,差不多有二十米的泳道,大概因為我擅長遊泳吧。

整個“狼穴”最深處,便是我的辦公室和起居室。照例又是一道堅固的密碼門,有兩名絕對忠誠的衛士看護,還有一條經過嚴格訓練的德國狼狗。進入這道門必須我來按指紋,並且由“狼穴”負責人親自輸入密碼。

白展龍陪我進入辦公室,就像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隔著亮道門才是我臥室。當中夾著我的私人書房,裝滿根據我的喜好搜羅來的數千本圖書,其中不乏許多絕版經典。

臥室裏有張巨大的床,各種家用電器的先進設備,冰箱裏堆滿好吃的食物——五十米外的另一條地道,有我繁榮禦用廚房,重金聘請幾位頂級廚師入駐。

寢床對麵整張牆上,貼滿朝大的世界地圖,中國位於地圖中心,代表我征服世界的雄心。房間裝了人工窗戶,可以看到美麗的原野,其實是三維視頻。晚上變暗熄滅,完全模仿自然光線。空氣如地麵森林般清新,一年四季恒溫,工程師以昆明的春天作為指標。

這個家不但舒適先進,而且極其安全。地堡覆蓋厚達數米的鋼筋混凝土,中間夾有三層現代化合金裝甲,可以阻擋任何高科技鑽山炸彈。即便遭到原子彈或生化武器攻擊,也不會影響地下人員生存。

我對自己的新家相當滿意!

今晚,我將睡在“狼穴”的大**,度過喬遷新家的第一天。

正如第三帝國在東普魯士的“狼穴”,我的新家將趁給天空集團堅不可摧的大本營。自從我在美國海島被綁架,這個極具想象力的“狼穴”就已啟動。為確保我的個人安全,也將是集團全新的指揮中樞,將美國總部的權力更多集中到中國。我特意選址在崇明島,這裏分布著茂密森林,有足夠的地皮建設大本營。距離上海僅一水之隔,卻又是相對獨自的島嶼,去年大橋隧道通車後,到市區已非常方便。雖然,泥沙堆積而成的土地不太穩定,但現代科技完全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我們的地堡已深入岩石層,即便遭遇高強度地震也不必懼怕。

可是,為自己建造一座固若金湯的保護所,難道就因為怕死?還是我已徹底喪失安全感,似乎整個世界都是我的敵人?尤其幾天前牛總的自殺,發現他嚴重的錯誤,導致集團數百億美元的損失,讓我感覺身邊任何人都不可信任,即便讀心術可以看到他們的心裏話。

所以,我才會給自己的新家,安上那麽多道密碼門,養上那麽多條看門狗,就像我曾經的噩夢——肖申克州立監獄。

我的人生是一個悖論嗎?

千辛萬苦從美國監獄逃出來,現在卻主動建造一座監獄,把自己關進去判處無期徒刑。

外麵的世界對我來說那麽危險,竟然隻有監獄才能提供安全!

這是命運給我的諷刺。

她。

她是莫妮卡。

當我搬進新家“狼穴”,同一天的同一時刻,她在幹什麽呢?

她在尋找牛總自殺的真正原因。

今天周末,她按照牛總收到包裹存根上的地址,獨自來到虹橋的古北小區。

寒風越來越緊,掃起滿地塵埃,梧桐葉子快落光了。她穿了件不引人注目的黑色風衣,反正本來就不會有人多看她兩眼,她也樂得不被男人們懂得目光騷擾。小區裏不時走過年輕漂亮的少婦,以往總能感受到他們的羨慕與嫉妒,如今卻是傲慢而輕蔑地瞪她一眼,又視若無睹地擦肩而過。這裏是有名的高檔公寓,許多房子被台灣人投資買下,現在居住了大量二奶。

來到包裹存根上的地址,是整個小區最好的房子,從電梯出來就感覺是複式結構,網上掛牌的建築麵積是兩百多平方米。若按照目前市價計算,牛總這次投資至少淨賺了三百萬。

她在門口深呼吸片刻,略帶緊張地按下門鈴。

十秒鍾後,門裏並沒有任何反應。房門是普通的防盜門,沒有張貼什麽東西,無法判斷是否有人居住。她第二次按下門鈴,等待了半分鍾,還是聽不到動靜。她決定按第三次門鈴,沒有人的話就隻能放棄。

第三次按門鈴。

一分鍾後,就在她轉身要回到電梯時,身後的房門忽然打開。

“你是誰?”

門內站著一個警覺的女子,穿著小巧可愛的居家衣服,長發隨意地紮在腦後,年紀看上去僅比她大兩三歲。

這個陌生女子很漂亮,有雙善解人意的眼睛,渾身上下散發著獨特的氣質,絕不亞於電視上那些美女。顯然,她對異性具有極強吸引力,自少女時代起,就贏得過很多男人們的心。即便經過多年感情折磨,到行將青春流逝的二十八歲,這種誘人氣質,依然可以令很多男人,無論老男人還是小男人,都為之神魂顛倒夜不能寐。

在發生那件悲劇之前,我們的莫妮卡也具有同樣的魅力,還要多一點混血的神秘優勢——可惜,現在的她已麵目全非,自慚形穢,更理解當年那個平凡男子強烈的自卑心理。

不過,二十多年來都是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下長大,她仍饒可以自信從容地應對這種美人:“對不起,請問你是誰?”

門裏的美人沒有料到她會同樣反問,隻能故作鎮定:“沒什麽事的話,我要關門了。”

“等一等!”莫妮卡要使出撒手鐧了,“你為什麽住在我爸爸的房子裏?”

對方的麵色大變:“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別關門!請你回答我!”

“你爸爸是誰?”

這句話問得有些心虛,這讓莫妮卡的膽子更大。她曾在台灣讀書,很榮譽就能模仿台灣腔:“天空集團亞太區總裁,大名鼎鼎的牛總,幾天前他在辦公室自殺了,我陪媽媽從台灣飛過來處理後事。”

“你是他的女而?”

牛總確實有個女兒,但遠在美國矽穀工作,這兩天也飛來上海奔喪。

莫妮卡冒充牛總的女兒,並未使她心存不安,因為牛總生前真的把她當做自家女兒對待。

“是,我是這個房子真正的主任,當然有權利到這裏來,那麽你又是什麽人?”

潛台詞——你是被他包的二奶嗎?

門裏的美女再也不敢趕她走了,把房門敞開讓她看看——房間雖然裝修得很好,地麵卻是亂七八糟,堆了十幾個紙箱和大袋子。

對方表情也柔和了許多:“很高興認識你,我是租下你爸爸房子的房客。”

“真的嗎?”

莫妮卡斷定她不是什麽租房客,所以使用讓對方恐懼的懷疑口氣。

“是,我也聽說了你爸爸去世的消息,正準備搬家離開這裏,你看,所以房間才會這麽亂。”她特意側過身子讓我看清楚,擠出一絲憂傷的表情,“太遺憾了,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我會和你結清剩餘的房租,可以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嗎?”

這個女人反應還算快,莫妮卡將計就計留下手機號碼,並說這是昨天才申請的本地卡。

“謝謝,牛小姐,我可能明天早上就會搬走,到時候再給你打電話,把鑰匙還給你。”

“好吧,請問你貴姓?”

“哦,我姓馬。”她不願意說自己,又指了指門裏,“牛小姐,你還要看看房子嗎?”

“不用了。”

莫妮卡不願在房裏看到牛總與這個女人的秘密,或者想象他們在這裏過夜的情景,這會讓她感到惡心。

“那我繼續收拾房間,準備明天搬家。”

“再見!”

莫妮卡不想過多停留引起對方懷疑,平靜地轉身乘電梯下樓。

雖然,對方巧妙地搪塞了進去,連名字都沒有說,至於姓馬很可餓能也是假的。不過,莫妮卡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女人不簡單!

無論她是不是牛總的二奶,但她確實在準備搬家。原因很簡單,既然牛總自殺身亡,家屬肯定會來上海,處理她生前留下的房產。所以,她必然要盡快搬走,免得牛總家人找上門來。而無論她采用什麽解釋,在這個高級二奶雲集的小區,總會引起別人呢的懷疑。

電梯下到底樓,她並沒有離去,而是來到門口郵箱。找到頂樓那套房子的郵箱,趁著四下無人,抽出其中一份厚厚的印刷品,是個美容產品目錄,收件人名字寫的很清楚——馬小悅。

“那個人回來了。”

“誰?”

我從朦朧中醒來,這裏是最深的第底,被堅硬岩石包圍,頭頂卻是滔滔流淌的長江之水。

“那個人!”

幽靈梅菲斯特死灰複燃,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揪著我的心髒發出陰森的聲音。

“天哪,你怎麽又回來了?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說過話了吧?我還以為你已經——”

在我欲言又止之時,幽靈先生替我把話說了:“以為我已經死了?或者已經離開你的身體了,對不起,我不會死,因為我在就死了;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我非常喜歡你,隻有居住在你的體內,我才會感到人生的樂趣。”

“為什麽選擇現在把我吵醒?你知道現在幾點鍾嗎?”

我睜開眼睛看向窗戶,雖然在地下數十米深處,依然能感受晝夜變化,現在是最黑暗的淩晨時分。

“抱歉,因為你搬了新家,而這個地方太適合我了。”

“地下?對了,你這個陰暗的幽靈,必然喜歡這種鬼地方。”

“你不喜歡嗎?”

梅菲斯特的範圍讓我不得不承認:“是,我也很喜歡這裏。”

“所以,你不應該對我那麽敵視,因為我們在本質上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你是人嗎?”

他說得也有些道理,現在我和他一樣喜歡隱藏,喜歡像老鼠一樣住在地洞,喜歡用陰謀詭計對付別人。

我竟然淪落到和一個幽靈同樣的境地?

“我親愛的朋友,奉勸你還是信任我,因為我可以幫助你做到一切。”

“我自己可以做到。”

幽靈不屑地冷笑:“不,那隻是你的臆想,其實是我——你最忠實的朋友,起到雖然微小但有決定性的作用。”

“好了,請不要繞來繞去,你剛才說誰胡來了?”

“那個人。”

“誰?”我真想立即掐死他,哪怕把自己剖心挖腹,“難道是秋波?”

“不,她不值得我這麽說。”

抹去秋波的臉,眼前又浮起另一張美男子的麵孔:“慕容雲?”

“恩,他到是值得,不過我說的不是他。”

我快被他逼瘋:“到底是誰?”

“哦,對不起,我不該太頻繁與活人說話,這樣會大傷我修煉千年得來的元氣,上次幫助浮士德博士,就讓我重新休息了五百年。”

梅菲斯特說完瞬間消失,再也聽不到他的任何聲音,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存在。

這是我睡在“狼穴”的第一晚。

清晨,窗外漸漸亮起晨曦,耳邊此起彼伏鳥鳴,宛在森林裏的小木屋。

蘇醒時感覺睡得特別香甜,即便淩晨被幽靈短暫吵醒,這全拜高科技的清新空氣所賜。我起身摸著日漸強壯的胳膊,看著自己嶄新的漂亮臥室,仿佛太陽王躺在凡爾賽寢宮。走出臥室來到書房,離開自然光線的窗戶,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地下,堅不可摧的“狼穴”深處。在牆上撳個按鈕,幾分鍾後漱洗完畢,早餐也由管道送到麵前。不用半個用人也能享受帝王生活,“狼穴”於我而言真是好地方。

上午,九點。

我出現在地下會議室,這是“狼穴”起用後的第一次會議。

中國分公司和集團亞太區高管必須出席,包括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昨晚專程從美國飛來,代表紐約總部的意見。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到,無不被這浩大工程驚得目瞪口呆。星期天早上從**爬起,一路受到嚴格檢查,隨身攜帶的通信工具皆被搜走,平時習慣於養尊處優作威作福,到這兒卻隻能享受囚犯待遇,大家未免心有怨言,暗暗問候了我和我的家人許多遍。

這次會議主要討論牛總的問題。

我的心腹白展龍讀了最新的調查報告——根據對牛總電腦與機密文件的搜查,以及印度項目真實帳目,已確知牛總犯下極其嚴重的罪行,泄露了關鍵性的商業機密,使得我們最危險的敵人:Matrix和羅斯柴爾德家族,搶先打通印度政府的關節,讓我們掉進一個金融陷阱,導致數百億美元的損失。不但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印度分公司宣告破產,整個集團的資金與信譽也受到很大影響。

會議配備了同聲傳譯,史陶芬伯格也可以聽懂,他隨即補充了美國的消息——目前我們最大的債主銀行團,很可能要求我們作出新的擔保。如果不能滿足銀行團貪婪的欲望,天空集團的資金鏈很可能就此斷裂。

如果牛總沒有自殺的話,毫無疑問將被集團開除,從此在業內名聲掃地,甚至會遭起訴送上法庭,晚年可能要在獄中度過。

關於牛總的報告完畢,我冷冷地看著與會高管們。他們圍繞一張橡木大桌,厚重的桌麵和桌腿遮擋著各自下半身,也遮擋著他們恐懼與**的心。許多人害怕被此案牽連,尤其幾名牛總的老部下,早已嚇得麵色煞白。

讀心術發現有個人的心理話:“啊!這個混蛋把我們搞得這裏開會,是不是想借口牛總的問題,要把我們殺死在這個地堡裏啊!我就知道這個精神病會這麽做的,變態到搞什麽‘狼穴’。老天救救我的命啊,我怎麽才能讓這個畜生相信我是清白的呢?”

原來在集團高管們眼中,我就是渾蛋加精神病加變態加畜生……他們大概夜夜都在詛咒我橫死街頭。

然而,輪到這些高管發言,卻是完全不同的聲音。亞太區日本分公司老大,是去年從中國派遣過去的。說話帶著強烈的中國特色:“我們一定要吸取牛總的教訓,命令全體日本員工學習董事長的先進教育,積極推進反腐倡廉,貫徹‘公司的幹部為公司’的先進思想,消滅領導們的灰色收入與小金庫,堅決壓倒一切,順利度過難關!我相信有董事長的英明領導,我們一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我回去就把董事長的精彩言論,全部翻譯成日文,印刷成小冊子,發給日本員工人手一冊,讓他們天天夜夜讀,從思想深處心領神會!以後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匯報學寫董事長思想的心得體會——不,必須要全部背誦出來,才可以做好本職工作,為天空集團挺進世界第一打下堅實基礎。”

這番話說得我頭都暈了,但給其他人做了榜樣,台灣分公司老大,以不標準的國語道:“台灣分公司一定會吸取牛總的教訓內,痛定思痛,改過自新,學習董事長打擊貪腐的決心。我們要把這件事與陳水扁家族腐敗案聯係起來,編寫一組材料發給全體員工,防微杜漸,一日而三省。董事長,不是我的溢美之詞,以您嚴查牛總事件的力度來看,真是當之無愧的反腐楷模。整個天空集團都仰賴於董事長的英明神武,才得以有今日的柳暗花明,避免了千百萬人的失業乃至家破人亡。董事長對於我們廣大基層員工來說,簡直就是再生父母啊!”

這個馬屁拍得讓人反胃,接下來就變成臉皮厚比賽了,亞太區運營總監接話:“沒錯,董事長不但是全體員工的再生父母,也是全球經濟在嚴重的金融風暴之後複蘇的第一大功臣!所以,董事長也是全球財經界的再生父母,乃至全球人民的再生父母!”

好吧,我一下子增添了六十多億的兒女。

“極是!極是!董事長對於天空集團,對於全世界經濟,都可謂功德無量!”

“豈止功德無量!董事長的豐功偉績,可以同‘澤被蒼生’四個大字來形容。”

“董事長,我省正評選21世紀地球傑出青年,主辦方接受了我們集團的讚助,已經把董事長評選為地球最傑出的青年了。”

接下來高管們肉麻的馬屁,如同長江黃河之水泛濫般一發而不可收拾……

“夠了!”沉默至今的我終於說話,露出嚴厲表情,“我想聽批評意見!”

他們麵麵相覷了幾分鍾,還是有個膽大的:“好吧,我給董事長提個醒,那就是董事長您的工作太辛苦啦!每天都是日理萬機地工作,太不注意自己的休息!屬下前幾天去了五台山,特意為董事長祈求了開光護身符,必定保佑董事長身體健康,精力充沛地領導天空集團。”

聽到這裏我不禁勃然大怒:“閉嘴!為何我提拔的都是些阿諛奉承的小人?以後若再被我聽到半句這種馬屁的,就給我拍屁股走人吧!”

我輕聲對翻譯說:“不要同聲傳譯了,免得被老外看不起!”

史陶芬伯格的表情很奇怪,不理解東方人誇張的個人崇拜的傳統。

下麵再度鴉雀無聲,剛剛將我吹得天花亂墜的人們,紛紛恐懼地低下頭。

忽然,有個人大膽地說話:“董事長,我對你有個建議:處理許多突發事件時,平時待人接物時,請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您的用心和目的都是好的,但您的這種粗暴的說話方式,會讓人在心理上無法接受。不要因為這種小事,影響到我們的大局。每個人都有自尊心,這種自尊一旦遭到傷害,就可能是永久性的傷害,不可能被彌補回來。這對您個人,對天空集團來說,也將是一種永久性的損失。”

所有人都被他的話驚呆了,從沒人敢如此對我說話,更不敢當麵提出批評意見,何況這個想法必然是深入人心,說出了每個人的心理話。

說話的是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一個人——最新被提拔為中國區銷售總監的侯總。

他的表情冷靜沉著,毫不躲避我的目光,如此勇敢的表現,在中國分公司絕無僅有。

兩年多前,這個人曾讓我非常痛苦,並將我趕出了天空集團。如今他非但沒被我開除,更沒有遭到我的報複,反而青雲直上飛黃騰達,竟然堂而皇之位列高管之一,坐在“狼穴”地下對我進諫。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我微微點頭:“侯總,我曾經在你手下工作,請忘記過去的不愉快!感謝你今天的直言不諱,不卑不亢。若所有人都像你這樣說話,恐怕也不會發生牛總的事件了。”

幾分鍾後,“狼穴”的第一次會議散會。

侯總最後一個走出會議室,他的動作有些猶豫,似乎在等我說話。

其實我也在猶豫,要不要打個招呼?然而,我還是無法克服當年的厭惡感,無法驅使自己靠近這個人,僵坐在橡木大桌後麵,看著侯總失望地離去。

史陶芬伯格留在會議室,報告紐約總部董事成員們的秘密——包括每個人的情婦與女秘書,這些情況我也必須掌握,以免再出現牛總的問題。

我還在想牛總的自殺,他為什麽會背叛我?他不是對我如此忠誠嗎?他不是我在集團高管層唯一信任的人嗎?

情人?女秘書?當史掏芬伯格在報告大洋彼岸這些情況時,我忽然想到幾個月前,那次是秋波過生日,我陪她在環球金融中心頂樓吃飯,已是午夜時分,卻看到牛總和一個美女幽會。

湊巧的是,我知道那個美女的名字——馬小悅。

我,確切地說是高能,他的高中同學,第一次暗戀的對象。

白展龍殷勤地給我倒了杯水,我輕聲說:“你去查一個女人,二十八歲,名字叫馬小悅。”

她。

從“狼穴”裏的他回到平凡世界裏的她。

她是莫妮卡。

同樣是陸家嘴,同樣是頂級寫字樓,同樣是豪華辦公室。

不同的是,這並非天空集團的地盤。

周一上午,寫字樓裏忙忙碌碌,不少上班遲到的人低著頭,生怕被老板撞見。她沒有穿上班套裝,而是換上一套合身的小西裝,來到一家美國奢侈品公司燭花代表處門口——從前她有個短暫時期用過這品牌。

前台小孩問道:“小姐,請問您找誰?”

“我找你們老板。”

“請問貴姓,有沒有預約?”

“我姓牛,沒有預約?”在前台小姑娘板臉之前,莫妮卡自信地說,“如果你們老板在的話,她一定會見我的!”

沒錯,馬小悅一定會見她的。

周六,當她從古北小區回到家裏,上網“人肉搜索”了“馬小悅”。

在千千萬萬同名同姓的人中,這樣的美女怎會沒有照片?隨後,又在財經新聞視頻中發現她的身影——兩周前,某明星代言一個美國奢侈品牌,馬小悅作為該品牌的中國首席代表現身,異常低調地站在畫麵後部,絲毫不引人注意,隻在文字報道裏出現她的名字。

麵孔、名字、頭銜都已經對上,莫妮卡進一步搜索到這家美國奢侈品牌中國代表處的網站,果然有首代的個人介紹——馬小悅,畢業於某某大學,2010年9月被任命為本品牌駐中國首席代表。

好簡單啊,看不出什麽特別資曆,畢業的大學也很普通,有何本領小小年紀就爬到首代高位?而且她上任不過兩三個月,這又說明什麽問題?

於是,莫妮卡決定繼續冒充牛總的女兒,前往這家代表處再次與馬小悅見麵。

前台小姐很不情願地打了個內線電話,立時滿麵笑容地說:“牛小姐,我們首代馬小姐請你去她的辦公室。”

穿過僅有幾個人辦公的房間,莫妮卡走進首代辦公室。這裏有股新裝修氣味,布置得相當有女性特點,窗邊擺了許多花盆,牆上掛了各種顏色的水晶飾品,正好符合主任的特點。

馬小悅穿了身昂貴的職業裝,氣質更加高貴迷人,攤開手平靜地說:“請坐,牛小姐。”

她並不客氣地坐在沙發上,點頭讚賞道:“馬小姐,這裏很不錯啊!”

“牛小姐,昨天我已經搬家了,請把要是拿回去吧。”

說完她把鑰匙放到桌麵上,似急著打發訪客回去。

不過,既然已到了這裏,莫妮卡怎能輕易放過她呢?她順手接過鑰匙說:“馬小姐,我不是為這把鑰匙而來的。”

“還有什麽問題嗎?”

“你為什麽不感到奇怪?你並未說過你的公司地址,連你的名字都沒說過,我怎會找到這裏來的?”

“哦,謝謝你的提醒。”她顯然在裝傻,當即話鋒一轉,“不過這是你的問題,牛小姐。”

言下之意,是莫妮卡鬼鬼祟祟調查她,有辱牛總世家門風。

但她並不示弱:“其實,你應該猜到我的來意。為何在我爸爸屍骨未寒之際,還跑來找他的女房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他自殺身亡前幾天,你寄給她的包裹裏是什麽東西?”

馬小悅的眼睛掠過一絲恐懼,正好被莫妮卡牢牢抓住。

“我——我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有人從美國把包裹寄來,再讓我重新包裝寄給牛總。”

真是個可笑的理由,莫妮卡已經打開了缺口,緊追不舍:“為什麽要給他寄包裹?是不是你們之間關係非同一般?爸爸以前從未對我說過他的這套房子,也沒說過他對外出租房產,你究竟是不是他的房客?還是他的別的什麽人?比如——”

“住嘴!”

馬小悅沉不住氣了,她知道莫妮卡指的是什麽人。

“為什麽不敢承認?我找你並不是這個原因,我的爸爸一年隻湖台北家了一幾次,作為一個成功優秀的男人,如果有什麽情人之類的,隻要不影響家庭,我可以理解。”

“對不起,我沒時間陪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還有個重要的會議參加,請你離開這裏。”

話不投機半句多,馬小悅對她下了追客令。

莫妮卡也不想厚著臉皮坐下去:“馬小,我並不想騷擾你,隻想知道我爸爸自殺的原因。你可能已經聽說,外麵許多關於我爸爸的傳聞,說他吃裏爬外出賣老板畏罪自殺!但我不相信他是這樣的人,在我從小到大的心目中,他是個正直善良剛正不阿頂天立地的男人。即便他犯了什麽錯誤,也必然另有隱情,或其他迫不得已的原因。請你幫我弄清真相,不僅幫我,也幫我死去的父親,可能也是幫你自己。”

這番話說得馬小悅啞口無言,表情複雜地坐著一動不動,莫妮卡感覺已占上風,可以見好就收立即撤退。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這棟寫字樓,深秋寒風掠過發絲,讓她暫時忘卻現在平凡的臉,依然是那個眾人焦點的莫妮卡。

對麵就是天空集團的新大樓,一進樓就回到現實,低調地坐電梯到行政部。今天她向上司請了半天的假,不知道會不會被老板批評?幸好根本沒人關心她的存在——這才體驗到兩年前作為普通小職員的高能的痛苦。

麵對表情麻木的同事們,她無聊而忙碌地工作到傍晚,下班時間準備走人,手機突然響起,卻是個陌生號碼。

接起來聽到一個年輕女聲:“喂,是牛小姐嗎?”

牛小姐?刹那間,莫妮卡完全沒反應過來,她已習慣與別人叫她“藍小姐”。

“什麽?”

“是牛小姐嗎?”

沒錯,就是這個美女。

“牛小姐,上午我們見麵可能有些誤會,我想向你當麵道歉並解釋一下,請問今晚有沒有時間吃飯?我明白這個時間邀請非常唐突,但你一定希望知道得越快越好。”

知道得越快越好?一定是什麽重要秘密,莫妮卡卻故作姿態:“哦,今晚啊?時間好像有些緊,你知道我住在浦東郊區,我爸爸原來的別墅裏。”

“哦,牛小姐,雖然我可以到你那裏去,但我怕見到你家裏其他人。我們能否在外麵約個地方?比如陸家嘴?我可以等你。”

雖然,莫妮卡就在馬小悅公司的對麵,過馬路隻要一分鍾,但她鎮定地說:“好吧,一小時以後,我們在你公司樓下的餐廳見麵。”

我。

我是高能古英雄。

我是“狼穴”裏的高能古英雄。

傍晚六點,“狼穴”的第二次會議,也是我與親信的秘密會議。

僅有三個人實在太寥落,放到寬敞的大會議室裏,圍著大橡木桌子說話都聽不清,我們隻得換到旁邊的小會議室。

昨天的會議效果太差,但為嚴密控製這些高觀,還是必須經常把他們招呼進來,即便我知道他們心裏把我罵了一萬遍。

白展龍報告牛總案件進展,他的調查確實細致入微,包括牛總帳目上的每筆數據,都說得頭頭是道深入淺出,讓我這種對財務知識一竅不通的人,也可略知一二其中的貓膩。

然而,當我抬頭盯著他的臉——雖然讀心術不能看出什麽為體,還是當年那張銷售部經理的臉,還是兩年多前站在天台上準備跳樓的那個人,還是一年多前勵精圖治殺回集團的銷售精英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如今卻暗藏了什麽東西?

我知道這雙眼裏有忠誠,也有當助理狐假虎威,更有情報工作的陰險狡詐。然而,他的眼裏還有其他東西,讓我無法形容無法表達,而這才是讓我感到害怕的,比如一年多前的肖申克州立監獄。

我感到太陽穴有些疼痛,撐著額頭讓他不要說下去了。白展龍給我倒了杯水,卻讓我想起另一個人:“上次垃圾場的那個老頭,是不是還日夜監視著他?”

“是,董事長,監視者每天都會報告。目前並未發現異常,他們說老頭每天撿垃圾,簡單處理後賣給收垃圾的人。有時他會到四周晃悠,其實也是尋找有用的垃圾。目前,老頭真實身份還沒調查過來,我們也秉承董事長指示,沒有打草驚蛇讓他發現。”

白展龍的匯報就像計算機,不過他點頭哈腰的瞬間,更像一隻守在獅子身邊的豺狼,寄望得到識字捕獵後殘餘的食物。

“你處理得很好,繼續嚴密監視老頭。”

即便麵對豺狼,獅子也要主動賞賜給它幾塊骨頭,才能讓它死心塌地為獅子驅趕獵物。

果然,白展龍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感謝董事長的稱讚!還有件事要向您匯報,您不是懷疑牛總的女秘書嗎?這兩天我的調查有了新的發現。”

“那個女孩?”

眼前浮起那張並不漂亮的臉,似乎剛與我擦肩而過。

雖然,任何男人都很難記住一張姿色平庸的女人的臉。

雖然,我也不能免俗,她的臉隻是一片模糊印象,但我記住了她的眼睛。

為什麽會記住她的眼睛?

“是,牛總的女秘書叫藍靈,我調查了她在美國留學的記錄,才發現一個嚴重問題——”白展龍很會用語言節奏來營造氣氛,“去年十二月,藍靈在劍橋遭遇車禍死了!”

“難道現在這個是鬼?”

“沒錯,就是鬼!是內鬼!”

“很簡單,牛總本人是內鬼,他的秘書當然也是同夥兒。”

“好吧,仍把這個女孩留在公司,但要加緊跟蹤監控。”

白展龍胸有成竹地回答:“是,今晚我已派人跟蹤她了。”

聽他說完一大堆,我還是舉手打斷了他,為了不冷落史陶芬伯格——畢竟他聽不懂中文,而他的職位又比白展龍高很多,是代表美國總部前來開會的。

輪到我的全球助理用英語發言了。他理了個小平頭,金發板寸如同野獸鬃毛,碧綠眼睛更顯冷酷陰鬱,穿著一身挺拔的黑色製服。我們三個人在這裏開會,果然符合“狼穴”典故的出處。

史陶芬伯格說的隻有一件事,代表美國的集團高管們,勸我盡快加入美國國籍——他們說這對集團發展至關重要,不僅方便我對公司的管理,更有利於擴大美國市場,獲得美國政府的鼎力支持。美國移民局的關係都已打通,隨時歡迎我的入籍申請,這樣我往來美國便無障礙,這樣我往來美國便無障礙,去世界任何國家都很容易,不需像過去那樣提前辦簽證。此舉會得到美國公眾認同,認為天空集團確實是美國公司,不是被中國資本控製,奧巴馬甚至會請我去白宮吃晚餐。

德國人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全身血液已衝上頭頂,幾乎把血管爆裂。感覺有個高大魁梧的歐洲人,用肮髒的鞋底踩著我的腦袋,強迫我改變膚色與語言,還被罵上兩個字:“奴隸!”

瞬間,我不可抑製地勃然大怒,仿佛那個就站在眼前。我抓起桌上的煙灰缸,向史陶芬伯格扔了過去!幸好他反映敏捷,就像小布什閃身躲避皮鞋,一低頭就讓煙灰缸額頭飛過,撞到牆壁上粉身碎骨。若是閃得慢點就會被砸中,到時非得腦袋開花不可!

這個瘋狂舉動,讓白展龍目瞪口呆,史陶芬伯格更是嚇得躲到角落裏,生怕我掏出手槍給他來個爆頭!

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難道被妖魔附體了!還是根本不是我的所為,隻是被心裏的幽靈梅菲斯特控製,做出如此殘暴愚蠢之事?

“對不起!對不起!”

我恐懼地後退兩步,宛如一雙手正扼著喉嚨,卻再也不敢麵對史陶芬伯格。

史陶芬伯格也不敢報複或反抗,高大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巍峨的日耳曼男子漢,堂堂的德意帝國貴族,竟像個小女孩哭了起來。

“抱歉,我不是故意這麽對你的!我……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不是我幹的!請相信,這是另一個人……不……是魔鬼……魔鬼幹的……與我沒有關係!”

無論我怎麽結實,再也無法彌補這個損失了。

史陶芬伯格言不由衷地回答:“董事長,我沒事!是我說錯話了!是我的責任!”

他低頭擦著眼淚說:“我能不能出去休息一下?”

“好的,你去休息一下,叫我的禦用醫生來看看。”

然後,我讓白展龍也退出去。

關了燈,孤獨與黑暗籠罩著我,在瘋狂野蠻的“狼穴”。幽靈梅菲斯特並沒有出沒,魔鬼也沒有潛入地底。

如果說有一個魔鬼——那就是我自己。

想想自己最近幾個月的行為,確實可與剛才的衝動聯係在一起。越來越無法控製情緒,時常讓憤怒控製大腦,刹那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許就是在這個刹那間,我會幹出令自己驚訝之事,幹出令其他人目瞪口呆之事,幹出可能毀滅世界之事!

衝動是魔鬼!我也是。

史陶芬伯格的建議,即便確實出於好心,確實有利於天空集團,依然觸動了我的某根脆弱神經——作為中國人的自尊與自卑,我太敏感了嗎?還是經過整個屈辱的近代史,全體中國人都太敏感了?

但我絕不讓步。

無論在血緣、文化、法律、精神各方麵,我都將做一個勇敢的中國人。

她。

她是莫妮卡。

當她依然深愛的男子,在“狼穴”深處幾近精神崩潰之際,她走過陸家嘴燈火通明的馬路,來到對麵寫字樓底下的餐館。

又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夜晚,深秋的風在身邊肆虐,帶來許多女人的香水分子,如同凋零的糜爛花瓣,佛亂兩鬢青絲,悄悄鑽進女式西裝的衣領,摩擦柔軟的肌膚與心髒,她能準確分辨出那些香水牌子,除非是低劣的山寨貨色。

不過,馬上要與那個漂亮女人見麵,為了不感到太自卑,她給自己噴了些香水,簡單地化了個妝。盡管還是如簡。愛般平凡的臉,卻平白增添了些特別氣質。就像行走在羅切斯特城堡裏的那個女人,讓任何人都不敢小覷,更不敢對她心懷邪念。

果然,那位從前稍稍遜色,如今卻令她相形見絀的美人——馬小悅,正焦慮不安地等著她。

“牛小姐!你終於來了,請坐!”

與上午的生硬抗拒不同,馬小悅變得殷勤客氣許多,和顏悅色低聲下氣——看得出她完全是被迫的。

“馬小姐,找我有什麽事?”

“哦,還是先點菜吧。”

莫妮卡擺出一副大小姐派頭,對服務生優雅地指點幾下,裝窮她還需要慢慢學習,擺闊還不是渾然天成?二十多年來的奢華生活,即便換了一張醜小鴨的臉,依然看得出是皇帝的女兒。

“其實,我懷疑過你,是不是牛總的女兒?”馬小悅倒是坦誠,“但現在不用懷疑了,你繼承了他身上的氣質,長得也很像你爸爸。”

莫妮卡暗自哭笑不得,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現在這張臉像牛總!大概都是平凡麵孔的緣故。看來自己裝得確實很像,說不定還能轉行成為出色的騙子,萬一敗露媒體就會報道“醜小鴨冒充充富家女,一擲千金騙得鳳凰男”!

“好吧,今天你走了以後,我考慮了整整一天,內心非常矛盾痛苦。我也想過要一走了之,徹底擺脫這些是非,也徹底擺脫你的調查——我知道你在懷疑我,懷疑我和你的父親有情人關係,是不是?”

“是。”

既然眼前的美女開門見山,冒充牛總千金莫妮卡也不必諱言。

“我承認,我和你爸爸確實有那種關係。”

她終於招了!可為何如此輕易地找了呢?莫妮卡沒在臉上表露出來:“我猜得沒錯——雖然,這對我媽媽來說很殘忍,她還不知道這件事,從沒懷疑過她的丈夫,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一個眾所周知的好丈夫好父親,居然會在外麵——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胸容,但我不會告訴媽媽,失去我的爸爸已經讓她很痛苦了,我不想再讓她受到第二次打擊,我想讓爸爸在她心中留個完美的印象離去。”

“牛小姐,謝謝你的寬容!”

“我可以對的寬容,前提是你要告訴我哦,你所知道的一切——我爸爸為什麽自殺?”

“對不起,這不是我們兩個女人能解決的問題。”馬小姐果然露出若女子的一麵,恐懼地鎖起娥眉,“請你不要再查下去,否則一定會惹來大麻煩!”

“不,我不能讓我的父親蒙受不白之冤!”

“你以為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嗎?”

莫妮卡必須要對她嚴厲了:“你說什麽?”

“抱歉,這句話一定會刺激到你,但你的父親並非你想象中那樣,就像你想象不到他還有我這樣一個情人,他也並非完全被人陷害栽贓。”

雖然,她隻是冒牌女兒,卻真像為自己父親辯護:“請不要汙蔑一個屍骨未寒的老人!”

“我和他在起一起幾個月,他有你太多太多不了解的一麵,比如——他恨它的大老板。”

“什麽?”

莫妮卡瞪大並不漂亮的眼睛,牛總的大老板,不就是自己深愛的他嗎?

“在外麵,在公司裏,他總是裝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可是隻有在我的麵前,確切地說是在**——對不起,這樣說你的爸爸,一定又惹你生氣了。”

“說下去!”

“以前,他相信大老板是位天賦秉異的英雄,才甘願成為他的心腹。但最近幾個月,這位英雄正迅速蛻化成一個剛腹自用心胸狹窄的小人,成為一個動不動大發雷霆絲毫不給老臣留麵子的暴君。如果用某個曆史人物來比喻,那就是明朝的亡國之君崇禎皇帝。”

“這個——也太過分了吧!”

莫妮卡也不知道是說牛總過分還是說她愛的兒女過分。

菜已上來多時,兩個女人卻誰都沒有動筷。

“是,你爸爸說那位年輕的老板已江郎才盡,再也不可能帶領公司走出困境。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曾經拯救過天空集團,但也會親手毀掉天空集團。我想主要原因還是麵子問題,你爸爸是那麽資深的人物,卻總被老板當眾辱罵,怎能不讓人心寒?”

“我沒有讓他這麽做!”馬小悅身心俱疲地歎息,“牛小姐,男人們的問題,還是讓男人們去解決,我們女人終究還是受害者。”

“我是受害者,你不是!”莫妮卡確實有些氣憤了,她就是把自己當做牛總的女兒,“我永遠失去了慈祥的父親,而你又可以趁機換個年輕的小白臉做男朋友了!”

“你——我和牛總是有真感情的。”

這年頭說跟一個可以做自己老爸的男人有真感情,莫妮卡不信,我不信,你也不信“是啊,真感情就是把他的豪宅讓給你住,想辦法讓你成為美國奢侈品牌的中國首代!”

莫妮卡出門前又查了一遍,那家奢侈品牌在美國的總老板,是牛總多年來的好友。人家看在牛總的麵子與情分上,也看在天空集團巨大的資源上,讓出中國首代位置給他的情人,實在太輕鬆不過。這種圈內的潛規則,她也見得多了。

馬小悅再次被她的氣勢嚇倒,半晌才說出一句話:“好吧,我承認,是因為你爸爸的關係,我才可以成為這個美國品牌的中國首代。”

“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這些都是你爸爸的隱私,你作為女兒不該這麽刨根問底。”

“告訴我!否則你明天就會被美國公司的總部除名,我作為他的女兒一定可以做到。”

這種**裸的威脅,再次使馬小悅繳械投降,絕望地搖頭:“今年夏天,我過著無聊而忙碌的上班族生活。有人給我送了一份請柬,參加某個外資企業老總的家庭PARTY。我知道那家將會聚許多上流人物,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得到請柬,現在也不知道請柬是誰給我的,重要的是我抓住了那次機會,經過特意打扮的我出現在PARTY上,立即引起許多男人的注意,不少外國老板和中國暴發戶來與我搭訕,幸好我始終保持矜持,這樣才能讓更多關注我。”

“對不起!打斷你一下,你說了半天,還沒有說到我的父親。”

“現在就說——PARTY結束一後,卻有一個人來問我:“你是不是馬小悅?‘這個人就是你的爸爸。當時,我也很感到很奇怪,他怎知道我的名字?他說他本不想來參加這個PARTY,但事先接到一封郵件,告訴他會有一位神秘女士出席,這位女士的名字叫馬小悅,是天空集團大老板高能的中學同學。”

聽到“高能”兩個字,便觸到莫妮卡的敏感神經:“等一等!你是高能的中學同學?”

不過,中學時代的高能,並非她所愛的那個名叫高能的男人。

“那時我還是他的班長呢!不過,他沒給我留下過什麽印象,是個不聲不響默默無聞的男生,畢業後就徹底忘了。前年夏天,我在衡山路的酒吧外遇到過他,當時他看起來非常落魄。正好我當時的男朋友來接我,我來不及和他講話,以後再也沒有見過。”

“我有些好奇,你後來知道高能成為天空集團大老板了嗎?”

“去年年初,有一次在電視節目上看到他,才認出原來是我的中學同學,沒想到竟已鹹魚翻身變成全球華人首富。”馬小悅無奈地苦笑一聲,感慨為何少女時代沒看上這塊被埋沒的金子,等到人家輝煌燦爛之時就晚了,“我也想過要去聯係他,但一直苦於無門,幾次努力宣告失敗,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吧,再說說我爸爸,剛才隻說到一半。”

“恩,你的爸爸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對於高能的中學時代有些好奇,也可能當晚確實被我迷住了,不知道這樣說你是否介意?但我是一個敏感的女人,能從男人的一舉一動和眼神裏,看出他心裏想什麽。從此,他便經常與我聯係,我感覺這個男人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非常優秀,也很有教養和品位,可以嚐試著交往一下。”

“馬小悅!你沒想過他有妻子兒女嗎?”

“抱歉,我知道他有家庭,但他無法控製自己的欲望,我也漸漸對他有些真感情。他讓我住在古北小區他的豪宅裏,成為我們經常幽會的地點。後來,他還利用自己的關係和資源,讓我做了這家美國奢侈品牌的中國首代。我想你一定無法理解,公認的好丈夫與好父親,虔誠的基督教徒,為何做出這種事情?我想這與我的老同學高能也有些關係。”

“高能?”莫妮卡真想塞住她的嘴巴,不想再從她嘴裏聽到這個名字,“又關他什麽事?”

“我剛才說了,你爸爸內心最討厭的人是高能——他有種奇怪的想法,就是我曾是高能的初戀情人。你說這種想法多麽可笑?雖然,我確實是當年校花,也確實有許多男生說過喜歡我,但無論如何都輪到高能,因為他的存在感太弱了。但是你爸爸就是這麽固執,說高能即便沒有和我談過戀愛,至少也深深暗蓮過我——所以,當他在公司裏被高能欺負,遭到難以忍受的屈辱,就想在女人身上補償回來,他以為隻要征服了我,就像打敗了自己的老板,盡管他不敢對高能說半個不字。”

“夠了,我不相信我的爸爸是這種人!”

其實,莫妮卡心裏已認同了馬小悅的這種結實,牛總畢竟是一個男人,不可避免有某種幾近變態的陰暗心理。

不僅僅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還有人性的弱點。

“也許,我不該告訴你這些。”馬小悅癡癡地低頭片刻,忽然提醒,“桌上的菜都涼了。”

莫妮卡卻不理會:“你不覺得你和我爸爸的相識與苟合——是被人預先設計的陰謀嗎?”

還有兩個一點沒有解開——第一,是誰給了馬小悅那張請柬參加PARTY,給了她一個接觸牛總和上流階層的機會;第二,又是誰告訴李總,那個PARTY上會出現高能的中學同學?這樣就促使了牛總的好奇心,使他很容易與馬小悅發生接觸,順便被她的美麗吸引——對於一個長期與妻子家人分居的成功男人來說,這種事情也不稀罕。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送給馬小悅請柬的人,和告訴牛總馬小悅是誰的人,必然是同一個人。

誰是陰謀的策劃者?

“牛小姐,你不該這麽說我,更不該這麽說你爸爸!”馬小悅開始反擊,“我們的行為確實不道德,也傷害了你和你的媽媽,但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肮髒。”

“髒不髒隻有你自己知道!不過,今天我關心的重點不是這個,我關心的是父親的名譽,你不知道現在外麵傳得有多難聽,說他是畏罪自殺,他犯了什麽罪?如果真是犯罪的話,那麽罪魁禍首是不是你?”

“不,我也是無辜的,我也是受害者!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他確實太卑鄙了!”

“什麽人?什麽卑鄙?”

又有什麽猛料要爆出來嗎?女人啊,真像一杯永遠倒不完的水。

“有人……有人……偷拍了照片!”

“你和我爸爸的照片?”

腦中浮起陳冠希的臉,隨即莫妮卡痛罵自己,為何把牛總和他聯係起來?

“是!”馬小悅痛苦地低下頭,肩膀劇烈顫抖,“就是豔照門那種照片!那次你爸爸去香港開會,我悄悄陪伴他同行,住在香港的酒店,沒想到壞人設了陷阱。”

後麵的情節完全可以想象,莫妮卡麵色凝重地說:“然後,壞人們拿照片來要挾我的爸爸?要他出賣天空集團的秘密?”

“是!”

看到馬小悅淚流滿麵的樣子,莫妮卡也於心不忍,塞給她一張餐巾紙擦眼淚。美女化妝的眼影被溶化,竟變成黑色淚水流下來,乍一看很像女鬼的臉。

“於是,我爸被迫泄露了集團最高機密?犯下出賣公司的彌天大罪?違背了職業道德?違背了法律?”

莫妮卡真不認識自己了,就這樣成了心理專家兼審訊高手。

既然,牛總已到了這一步,最後那幕懸掛在辦公桌上的悲劇,也就在劫難逃!

莫妮卡的淚水也難以抑製,這個宛如她再生父親的男人,這個她最最尊敬的男人,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黯然逝去。

即便牛總女兒真的在場,也不過是這種反應吧。

“馬小悅,請你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在我爸爸死前幾天,你寄給他的那些包裹,裏麵到底藏了什麽?”

最後一個問題,馬小悅想到折磨就快家屬,抬起頭來回答:“關於那些包裹,我並沒有騙你,確實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是從美國快遞來的,我隻是轉手再寄給你爸爸而已。”

“其實,在你的爸爸自殺前一個月,他已經不再與我來往,也不再接我的電話。”

“就是在他被豔照訛詐後?”

“是,正因為我和他交往,才導致被壞人拍照敲詐,使他一世英明毀於一旦,他心裏恨我惟恐不及呢!他說他以前腦子搭錯,現在突然醒悟了,感到良心上過不去,不願繼續傷害家庭。”

拋開牛總個案特殊性不說,恐怕人間所有男人,想要甩掉婚外情人時,都會有這樣這樣千篇一律的說法吧。

“我有些同情你了,假如這些都是真的。”

“你爸爸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背叛了家庭,背叛了公司,也就等於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基督,神不會饒恕他的!他說古北小區的房子,請我在三個月內搬走,以後再也不要去騷擾他——‘假如還有以後的話’,這是他的原話。”

“那時他已經想到了死!”

馬小悅猛然搖頭:“但我絕沒想到他會自殺。總之,我沒有機會再與他見麵,隻能采用郵寄的方式,把這些包裹轉給他。”

無疑,這些包裹的內容,牛總在看完之後就銷毀掉了,這是他重要的“罪證”吧。

莫妮卡終於吃了一口菜,整理一下紛亂的思緒:“好,就算我相信你,那麽是誰從美國把包裹快地過來的?”

“快遞單上有個女人的名字,她叫端木秋波。”

“端木秋波?”

她還不知道端木秋波是誰呢。

“我沒聽說過這個女人,她在包裹裏寫了張字條,要我把這個包裹轉交給牛總,我沒有別的選擇,既然你爸爸都已經屈服,我一個若女子如何鬥得過他們?”

“你沒想過把包裹裏的東西拆開來看看嗎?”

“想都不敢想!”楚楚可憐的美人,總算擦幹眼淚,“既然要我交給你爸爸,必然是秘密重要的東西。沒有直接快地給他,是怕他不敢接受吧。”

“也許,正是這個包裹催化了他的死!”

馬小悅再次麵露驚恐:“牛小姐,我想他呢麽聰明那麽厲害,多少年大風大浪都頂過來了,一定可以想出解決半反,就算出事也可以東山再起。但是,你爸爸居然就——”

“別說了!誰都想象不到,但是聽了你說的那些秘密,我可以理解他為什麽自殺了。”

“雖然,我並沒有故意害過他,但他是因我而被人訛詐,因我而陷入絕境,我想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償還了。”

莫妮卡心想,你幾輩子都還不請!

“所以,你很害怕也很內疚,你害怕我們找上門來,更害怕天空集團會調查到你身上?”

“其實,我已經向美國總公司請求休假。我會出國躲避一段時間,但願那些惡魔不要再來找我,但願你爸爸能在天堂裏安息。”

“牛小姐!”

馬小姐有些手足無措,眼睜睜看著莫妮卡朵門而去,留下一桌子早已變冷的菜。

旁邊有些食客回頭看她——美女永遠是餐廳的焦點,就像數米外的某一張桌子,有隻包裏藏著攝象機鏡頭,始終對準馬小悅蒼白的臉。

我。

“狼穴”裏的我,一匹睡著了的狼,一匹被獵人追趕得心驚膽戰的狼,一匹被獵物折磨得筋疲力盡的狼。

這裏是大陸架岩石深處,傳說中的地獄,燃燒我的靈魂,將這個我已不認識的人,高高吊起嚴刑拷打,直到出賣自己的一切。而我冷酷地站在旁邊,用欣賞者的目光看著自己,卻感覺不到疼痛,也不理會慘叫。我隻是一具麻木不仁的僵屍,一匹披著人皮的惡狼,一個被幽靈操縱的木偶。

溫柔的鈴聲在耳畔響起,我從地獄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睛看著新家,看著窗簾外射入的晨曦——沒錯,這裏依然是海拔以下519米的地獄。

雖然,我的脾氣已上升為原子彈級,但不會因此而發怒。這是我定下的規矩,如果白展龍或史陶芬伯格有急事報告,即便我蹲在衛生間裏,或者躺在病**要死了,也必須把我立即叫起來。

揉著眼睛打開通話係統,傳來白展龍的聲音:“董事長,剛得到一條最新消息——你讓我派人監視的那個女人,名字叫馬小悅。”

“馬小悅?”早上起來腦子還很亂,但很快就反應回來,“是,她可能和牛總自殺有關。”

“她死了。”

白展龍說得幹脆利落,就像死的是一條路邊野狗,卻讓“狼穴”中的我凝固了半分鍾,才恢複冷酷的鎮定:“馬小悅怎麽死的?”

“今天淩晨,兩點左右,她在自己住的地方跳樓自殺。”

再度沉默半分鍾……

我的——不,是高能的,他的中學同學兼班長兼校花兼初次暗戀的女子——馬小悅,就這麽死了?努力回想她的容顏——不是少年時代的記憶,而是2008年與2010年的兩次偶遇,第一次在我最落魄的時刻被她當做高能認出,第二次卻是見到她與牛總親密幽會。她的笑容她的眼神他的背影,竟如此清晰地浮現,仿佛真是我的高中班長,真是我當年第一個喜歡的女子。在莫妮卡死去一年後,在端木秋波跟我的敵人私奔後,在她的情人牛總上吊自殺於辦公桌上後,我竟然產生某種愚蠢的念頭——想重新見到馬小悅,揮霍自己的金錢與權利,讓這個美人投入我的懷中,讓被替代的高能實現當年欲望,不惜步入牛總後塵。

於是,我在電話裏羞澀地笑了起來,直笑得電波那頭的白展龍毛骨悚然:“董事長,難道……難道是你……”

“白展龍,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我在你眼中就是個黑社會老大嗎?”

“啊!屬下不敢!是屬下胡思亂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請董事長責罰!”

“說說具體情況。”

“最近兩天,我們的私家偵探一直監視馬小悅,昨晚就守在她家樓下——是她兩天前搬的新家,浦東的一個高級公寓。淩晨兩點,她從十三層樓上跳下來,警方基本排除他殺可能。”

“淩晨兩點?現在幾點?”看看時間已經上午八點,“蠢驢!為什麽第一時間不告訴我?”

“董事長,我怕半夜打擾你休息,才等到早上再——”

“住嘴!你知道拖延一分鍾,可能會死掉多少條人命嗎?以後必須第一時間叫醒我!否則就給我滾蛋!”

一後前牛總自殺身亡,緊接著他的情人也自殺身亡,其中必有聯係——我想起了兩年前死去的陸海空,還有失蹤至盡音訓渺茫的嚴寒與方小案,或許都是同一夥人幹的!既然常青與端木良的藍衣社已土崩瓦解,那麽幕後人物自然就是慕容雲!

白展龍還算鎮定,換作其他人早就嚇死了,繼續向我匯報:“董事長,我還有一個重大發現——昨晚七點到八點多,馬小悅跟一個人在她公司樓下餐廳見麵,就在我們陸家嘴辦公樓的對麵。”

“繞什麽彎子?快說是什麽人?”

“牛總的女秘書——藍靈,也是董事長您最懷疑的人,我們最近一直在監視她。”

“她?”可是,我實在想不起這個女秘書長什麽樣了?“你確定?”

“是,因為我們跟蹤藍靈的人員,也在同一地點拍攝到了相同畫麵。我已經把拍攝畫麵傳到了您的郵箱。”

打開電腦,專用光藍連接集團內部網絡,打開一個視頻文件——果然是晚上的餐廳,兩個年輕女子不停地說些什麽。其中一個女子美麗動人,穿著什麽奢侈品牌的衣服,頗像某位大明星,隻是表情緊張恐懼。

她是馬小悅——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另一個女子卻相貌平平,放在平時很難被記得住。好久才像起牛總出事那天,在死亡現場見過一麵並擦肩而過。這個天空集團試用的小秘書,麵隊大美女毫不怯儒,滿臉自信地看著對方。馬小悅似乎完全被她控製,隻能唯唯諾諾地回答。

實現的懷疑果然沒錯,牛總的女秘書與牛總的小情人相會,這兩個女子都與他的死有關。

我拿起電話對白展龍說:“馬上把這個藍……藍靈送到‘狼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