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複生

很深很深的海底,緩緩往下沉去,眼前一切都被吞噬,耳邊穿過寒冷的亂流。就在這無邊亙古的黑暗裏,驀地閃起一道火焰,沸騰四周冰涼的海水,照亮那具偉大的殘骸,安靜地沉睡在鋼鐵墓穴。

充滿微生物的海底,無法看清它的全貌,永遠隻是鏽蝕的一部分。我能感到海水帶來的呼喊,起程時的憧憬希望,遠航時的遼闊海天,撞冰山的驚慌失措,沉沒時的從容不迫,淹死前的痛苦絕望。它曾滿載兩千多個夢想,滿載兩千多個感人故事,滿載幾世紀的光榮,滿載人類無窮的野心,從舊大陸起航向新世界,從熱忱的**走向永恒的沉寂。

當我沉入船長室的艙口,終於大聲呼喊出來:“拯救我吧!”

沒錯,主角不會在此時死去,尤其第一人稱的“我”。

不知多久的昏迷後,我倉皇地醒過來,沒有喝下冰冷的海水,而是帶著鹹味的海風。

仰頭是灰色陰沉的天空,身體卻在左右顛簸,難道漂浮在海麵上?

不,身下卻是硬硬的木版,轉頭看見一道金屬欄杆,外麵便是洶湧的海浪。另一邊也是相同情景,遼闊的海天之外,再也不見小小冰火島。

這是一艘船。

重生似的籲出一口長氣,我果然已離開小島,“賢弟”慕容雲遂了我的心願,我卻想起他最後那句話:“你會為這個要求而後悔的。”

我會後悔嗎?

忽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跳到我身上,還有條長長的舌頭,舔著我的額頭與鼻子。

原來是一條拉布拉多犬。

許多船上都會養一條狗,但這條狗對我非常親昵,自己一看竟有些眼熟。

“貝貝!”

我叫出了它的名字,端木秋波最心愛的導盲犬,她做視網膜移植手術時,是我派人把它送去寵物店的。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興奮地半坐在甲板上,抱著導盲犬貝貝的腦袋,玩著它垂下的大耳朵,終於回到人間。

“貝貝!”

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導盲犬立刻從我懷中掙脫,撒開四條腿跑向駕駛艙。

視線跟著它的尾巴,直到撞見那條白色的棉布裙子,接著就是那張熟悉的臉,還有並不熟悉的眼睛。

秋波的眼睛。

秋波似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秋波似的眼睛。

配著那張依然美麗的臉龐,黑色披肩的長發,白色的棉布裙子,顛簸的大海航船之上,東方來的美人魚?

他摸著導盲犬的金毛,癡癡地看著船頭的我,這副目光極度複雜,隱含某些不同的情緒,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向往,卻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躲藏,還有人生若隻如初見的歎息……

數種感覺混雜於一起,最終卻寫出兩個字——失望。

心頭微微一攪,這就是秋波看到我的第一眼?

情不自禁摸著自己的臉,她眼裏寫的這兩個字,同樣也傳遞到我的心裏。

“你是——高能?”

沒錯,這是秋波的聲音,電台裏磁性的聲音,穿越夜空永留心間的聲音。

我的手仍停留在臉上,無論我究竟是哪一個人。但這張臉確實太過平庸,完全無法與慕容雲相比較。

“是!秋波,我們終於重逢了。”

我大著膽子回答,站起來卻幾乎跌倒,大概是昏迷了太久,又在搖晃的航海中。

“你真是高能?”

讀心術告訴我她眼裏的懷疑。

我尷尬地點頭:“當然,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

她微微笑了一下,盡管有幾分自然:“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聲音,高能。”

隻要看到秋波的笑容就好,我牢牢抓住甲板上的欄杆,仔細端詳她的臉龐——還是那麽漂亮,像大西洋上的珍珠,更多了雙秀麗的眼睛,放射光彩動人的目光。

“秋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想伸手撩起她額前的發絲,我卻發乎情而止乎禮,隻是癡癡地傻笑,“你還好嗎?”

“我——我很好。”

她的停頓讓我不安:“眼睛拆線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我回來以後,你再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應該是我。”

“對不起,我以為那個人就是你。”

她說得合情合理,從前作為盲人的秋波,從未見過我的臉,甚至還幻想我是個帥哥,至少也是少女的正常期望。

“我不怪你。”我不敢摸他的頭發,隻能摸著貝貝的長耳朵,“可是,你怎麽聽不出我的聲音?”

“不,當時我聽到的,就是你的聲音。”

“慕容雲?”

我的結拜兄弟能模仿我的聲音?

她害怕地點頭:“一周前,我才知道他不是你。那晚,他帶我離開醫院,給我一張巴哈馬護照,說要帶我出國旅遊……我想反正已經向電台請假兩個月,就跟著他一起到美國。”

“巴哈馬護照?”

“後來我才知道那張護照是偽造的。”

怪不得沒有她的出境記錄,我小心地問:“他有沒有欺負你?”

這個問題太直接了,她頗為尷尬地搖頭:“沒有。”

“對不起。”

我也不想再問下去了,不管發生什麽,都問不到真相。

就算知道,又有什麽意義?

“最近一周,我就住在這艘私人遊艇上。他對我說很抱歉,已經欺騙了我幾個星期。他的名字叫慕容雲,並非我一直以為的高能。”

“你沒有對外求救嗎?”

“為什麽要求救?”她看著蒼茫的海天,冷酷地回答,“我過得很開心。”

真讓我無語,無語。

“抱歉。”她低頭繼續說,“今天,有人把你送到船上,要送我們去紐約。”

“紐約?”

那是我的地盤。

慕容雲果然把我送出冰火島,還把秋波還給了我。

秋波還在歎息:“我很失望,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寵物,被人送到這裏,又送到那裏,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的家。”

“你想家了嗎?上海的家?”

“那是我和貝貝的家。”

“我會送你們回家的。”

我和秋波都沒有再說話,獨自走到遊艇另一端,隻看到兩個船員。不必再做無益的提問,我明白慕容雲的意思——這是一艘流放船,將我驅逐出冰海中的孤島,流放到喧器肮髒的人世間。

我已被判處了另一種形式的終身監禁。

數十小時後。

無數海鷗飛臨頭頂,貝貝在秋波身邊狂吠,海風從側麵吹亂頭發。船頭前方灰色的海平線,忽然矗立起一群礁石,緊接著變成許多島嶼,然後是巍峨的叢林——鋼鐵與石頭的叢林,迅速生長成為參天巨人,化作碩大無朋的玻璃幕牆,正對夏日中午的太陽,耀眼奪目的反光。

這隻是一座小島。

它姓紐約,名曼哈頓。

遊艇已開入繁忙的港口,左前方是哈得遜河,右前方是東河,夾在中間就是曼哈頓。可以從海上一覽無餘,數百座摩天大廈競相聳立,宛如阿爾斯蘭州荒漠的巨石陣,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最左麵還有小島,美國的女神正高攀火炬,俯瞰我這個異幫來客。

可惜,她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她。

停靠在曼哈頓遊艇碼頭,我帶著秋波和導盲犬貝貝下船,經過高山峽穀似的街道,前往一個久違了的地方。

從小雙目失明的她,從沒機會看過紐約,哪怕電視和照片上都沒有,卻突然被拋入這座城市。她自然應接不暇地注視周圍一切,雖然表情保持嚴肅,心底卻時而害怕時而興奮——她的秘密全被我的眼睛抓到了。

“你要帶我去哪裏?”

她看著我的目光充滿警惕,與她從前對我不設防的聲音有天壤之別。

“我的帝國。”

“什麽?”

我昂起脖子盡量讓自己普通的身材顯得高些:“你將是這個帝國的女主人。”

“說什麽啊?我不要!”

雖然,秋波用抗拒來回答我,但在這裏沒有其他選擇。必須跟著我穿越數條街道,一路來到天空中心大廈腳下。

步入富麗堂皇的大堂,一名黑人保安上前攔住我說:“先生,請不要帶寵物進入。”

我低頭看了看導盲犬,又盯著保安說:“你不認識我了嗎?”

這裏全屬天空集團雇員,他困惑地打量幾下,有些眼熟的樣子,同時讀心術已深入他心底——“這個中國小子是?他是?他是?好像一個人啊!我們的董事長?不會吧?董事長不是死了嗎?”

保安巧克力色的臉已變得煞白,而我微笑著回答:“沒錯,我是高能,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很高興認識你!”

說罷我向他伸出了手,擺出一副奧巴馬探望基層群眾的架勢,已把保安嚇得魂飛天外,他下意識地與我握了握手,站得筆挺來了個立正,受寵若驚地為我打開電梯,丟下原來的崗位不管,護送我和秋波還有貝貝,前往88層集團最高會議室。

難道分眾已政府老美?電梯裏裝了顯示屏,播放CNN的新聞——畫麵顯示一座古島,從天空航拍降落,島上怪石嶙峋,幾乎不見綠色,最高的懸崖上有棟大房子。

冰火島?

不,最初的震驚之後,我立刻反應回來——這是另一座小島,在羅得島州海域,引誘我墜入慕容雲手中的陷阱。

顯示屏響起CNN主持人的畫外音:“五天前,天空集團全球董事張兼CEO高能,在羅得島州海域失蹤。聯邦調查局將目標鎖定為一座私人擁有的小島,並在島上發現一架直升機,據悉為高能及其隨行人員上島乘用。島上有一棟神秘的空房子,但未發現任何人員與試題。天空集團指控該島主人,一家注冊於英屬維爾金群島的公司,涉嫌綁架高能及其隨行人員。但聯邦調查局目前尚未獲得任何線索,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持天空集團的指控。天空集團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高管表示,集團懂事長高能很可能已遇害身亡,正如去年在非洲遇襲身亡的上任董事長莫妮卡。高,繼承人問題將再度困擾這家全球能源巨頭,也是全美最顯赫的家族企業。天空集團的全球業務遭到重大打擊,銀行團再度提出巨額債務問題,商務部長駱家輝對此時間表示強烈關注。”

我死了?

天空集團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高管?大概是這位X一直身藏不露的心願吧。

在秋波與保安驚愕的目光下,轉了兩不電梯抵達88層,一出來就被幾名彪形大漢攔住——這是提高安全級別的標誌。

這回不用我親自出麵,黑人保安為邀功請賞大喊道:“你們都給我讓開!董事長大人駕到,誰還敢擋道啊!”

他的叫嚷引起很多人注意,一個認識的金發女秘書過來,看到我便高聲尖叫,驚訝地點頭:“是!懂事長回來了。”

王者歸來。

一分鍾後,我推開頂層會議室的大門,才發現集團全部高管都坐在這開會——出了財務總監“小薩科奇”。

我的出現就像渾濁海底的深水炸彈,爆炸衝擊波令所有人精神崩潰,無論原來是什麽表情——微笑的、疲倦的、悲傷的、緊張的、暗自偷笑的、坐力不安的、欣喜若狂的、喪心病狂的……

黑人保安第一次看到傳說中高聳雲端的豪華神秘的會議室,差點興奮地要暈倒。

秋波保持雙目失明時的習慣,小心拽著導盲犬,眼睛卻不剛過這裏的每張臉。

每張臉上都寫著問號、頓號、逗號、驚歎號、破折號、省略號……

我的出現給了他們一個句號。

讀心術告訴了我許多人的心裏話——“天哪!這是僵屍複活了嗎?聖母瑪利亞,快點救救我啊!”

“哎,這小子怎麽還活著啊!該死!你還是死在大海裏幹淨,省得回來折磨我們。”

“完了,我的一切計劃都完了,天空集團仍是高家的,我不會再分到哪怕一美元!”

“得趕快給埃克森美孚打電話,我不能跳槽去做你們的銷售總監了。”

“上帝啊,我以你的名義詛咒這個中國人下地獄!”

“我必須雇用殺手去幹掉那個記者,絕不能讓人知道我說董事長已經掛了。”

自從我在小島失蹤之後,這些家夥每天都在開會,並非研究我的營救方案,而是在為如何瓜分我的遺產而爭吵吧?

墳墓般的兩分鍾寂靜後,我的助理史陶芬伯格率先打破沉默,軍官似的站起來立正道:“歡迎董事長歸來!”

董事會成員各自尷尬的表情,瞬間轉化為千篇一律機器人似的笑容,同時響起雷鳴般的熱烈掌聲。

我冷靜地抓住秋波的手,帶她來到玻璃幕牆後麵,俯瞰曼哈頓的芸芸眾生,平視帝國大廈尖頂外的天空,仰望政務高高懸掛的太陽。

依然屬於我的天空。

太平洋上的天空。

透過舷窗眺望浩瀚大洋,視線被濃濃雲層遮擋,如白色花朵含苞欲放,像要對我訴說什麽秘密。

包括她的秘密——拉下公務專機的遮光板,轉頭看著秋波的臉。長途飛行讓她很疲勞,蜷縮在寬敞的座位裏,抱著拉布拉多犬貝貝。

一周前,我回到紐約集團總部,擊碎關於我已死亡的漫天謠言。天空集團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整頓一度混亂的董事會,毫不留情地清除其中幾人。不僅是讀心術的發現,史陶芬伯格更提供了詳細證據,說明這些人陰謀叛亂,要趁我失蹤篡奪公司大權。

至於我們的“小薩科奇”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則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美國警方將他列為殺害妻子的嫌疑犯。天空集團發布消息將他開除,因為已掌握他吃裏爬外,勾結Matrix泄露公司機密的證據,接替財務總監這個機要之職。

我發誓如果再出現類似情況,我將從肉體上消滅叛徒。

在紐約停留期間,我下榻長島的私家莊園。秋波也被我接過去,安排在一間隱蔽的小洋樓,有她心愛的貝貝相伴。

我終日忙於開會,見麵各大區老總,要他們發誓效忠於我個人。我在總部發去鋤奸行動,清除叛徒捉拿奸細,搞得公司人人自危,不少老員工主動辭職,無法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

所以,沒時間打擾秋波,不想也不敢再去問她。

還有幾小時,就要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牛總將會低調來迎接我。不知秋波回家會不會開心。可是,我從她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來。

忽然,她緩緩瞪大眼睛,這雙由一位花季少女捐獻的視網膜,看清了我平凡的臉龐,瞬間泄露了一句心理話——“為什麽偏偏他才是高能?”

為什麽我是高能?

我是高能嗎?

至少,在她的麵前我必須是,因為讀心術又看到了她的第二句心理話:“高能,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你。”

看到這個秘密讓我有些寬慰,微笑著說:“你累嗎?要不要喝杯水?”

她卻冷漠地搖頭:“不需要。”

秋波的表情與內心大相徑庭,仿佛給我剛剛燃起的火星又都頭一盆冷水澆滅。

終於,我忍不住盯著她的眼睛說:“這不是你心裏想的!”

“你知道我心裏想的?”

“不,但你以前不是這麽對我說話的,特別在你眼睛動手術前幾個月。”

“是嗎?”

這種不痛不癢的態度讓我無語,而她似乎意識到什麽,低頭躲避我的目光。

越平靜就越讓我抓狂。

心底卻泛起另一張臉,那張人間難覓的美麗男子的臉——慕容雲。

因為他嗎?

腦海中難以磨滅的這張漂亮的臉,漸漸與傳說中蘭陵王的魔鬼麵具河而為一。

他!他若非魔鬼,怎知道我不是高能而是古英雄?

重新打開舷窗的遮光板,雲層已漸漸散去,機翼之下數萬英尺,金色反光的蔚藍海麵,藍得就箱那夥地第昆蟲似的人們——藍衣社。

突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藍衣社——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人,除了死去的莫妮卡,就隻有藍衣社那幫人了。雖然,常青早已經送命,至今藍衣社已淡出我的視野,但是慕容雲與藍衣社又是什麽關係?

除了生死未明的端木良,現在隻有慕容雲知道這個秘密,他才毫無忌諱地說出來,卻差點讓我精神崩潰。

中國,上海。

回家看了看媽媽以後,我在眾多保鏢簇擁下,搬進西郊戒備森嚴的別墅——這棟房子有厚實的鋼筋混凝土,還有全球最先進的電子安保係統,不如說是一座戰地碉堡,以免重蹈孤島覆轍。

秋波回到他原來家中居住,帶著心愛的導盲犬貝貝。我不會限製她的行動自由,因為我理解重獲光明的人,最需要經常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到底什麽樣子?但我加強了她的安全戒備,二十四小時都有數名保鏢跟隨,若有任何異常都會向我報告。

此刻,我站在巨大的玻璃幕牆前,麵對陸家嘴林立的高樓大廈,如同北歐神話裏的石頭城堡,俯瞰陰沉霧水中的黃浦江。這是天空集團亞太區總部新大樓,也是規劃中的全球第二部——這個計劃讓紐約總部很不高興,但誰都不敢公開表示反對,至少表麵上已確立我獨斷專行的權威。

寬敞氣派的最高會議室,今天參加會議的隻有四個人:我、亞太區總經理牛總、我的中國助理白展龍,以及我的集團總部助理史陶份伯格。

他們都是絕對忠誠我的心腹骨幹,雖然不能與董事會相提並論,但在集團秘密決策方麵,卻起到更為關鍵的作用。

因為有史陶芬伯格在場,所以這次會議用英文進行。

牛總先匯報了亞太區,尤其是中國地區的業務情況——Z計劃,也就是ZHONGGUO計劃——這座最新的天空集團全球第二總部,將在三年後徹底取代紐約總部。在中國四川省設立天空集團全球研發中心,重金投入綠色新能源開發,改變中國依賴於煤炭石油等重汙染能源現狀,並已獲得中央決策層支持。我擁有天空集團這部巨大機器,有責任為祖國創造更多財富,為同胞爭取更好的生存空間——中國能否持續發展,取決於真正有創造性的價值,而非權利資本結合的尋租活動。

然而,我對這份報告仍不滿意,自己核對數字細節後,冷冷地說:“牛總,我發現研發中心的技術投入還不夠,大部分核心技術直接從美國搬來——將來會變成美國掣肘我們的把柄。我希望在中國開發新的核心技術,率先在中國注冊專利,首先運用到中國綠色能源開發,這才是我們第二總部同紐約保持平衡的關鍵,否則將永遠依賴於美國。”

我的語氣異常嚴厲,就像大人教訓小孩,沒給牛總這個長輩留任何麵子,與會的親信們都很以外,牛總也擦著額頭的汗,唯唯諾諾:“是!董事長!是屬下的疏忽,屬下會改進的。”

他是“屬下”,那我就是“幫主”了?

然後,史陶芬伯格提出一份新的調查報告,天空集團對礦業巨頭必和山穀的收購案,已遭到一個古老家族強烈的反擊。

必和山穀——全球最大鐵礦石製造商、第三大銅生產商、第二大煤炭出口商,旗下的澳大利亞鈾儲量占世界百分之死屍。每年鐵礦石談判,它都會讓中國的鋼鐵公司頭痛欲裂,也成為中國財富安全的重大隱患。在我的親自指示之下,天空集團展開了收購必和山穀的計劃。

然而,必和山穀的股權結構中,有一個古老家族的名字,堅決反對天空集團收購案,通過各方麵關係,大肆詆毀攻擊天空集團,在資本市場上展開激烈競爭,已給我們造成數百億美元損失。

史陶芬伯格派遣了商業間諜,通過細致入微的調查,有確切證據表明,這個家族所擁有的不計其數的財富,已被Matrix通過種種陰謀手段竊取,將使天空集團遭遇空前壓力。

這個擁有數百年曆史的龐大機組,是近代曆史興風作浪隻手遮天的“第六帝國”,它的名字是:羅斯柴爾德家族(Rothschild family)。

羅斯柴爾德出自德語“Rothschild”,意為“紅色之盾”。家族創始人是猶太人Mayer Amschel Bauer,發跡於法蘭克福。他的五個兒子在法蘭克福、倫敦、巴黎、維也納、那不勒斯開創業務,建立跨越歐洲的情報網,利用拿破侖在滑鐵盧戰敗,一舉成為英國政府最大債權人。

20世紀初,羅斯柴爾德家族的財富竟已占當時全球一半。他們積極支持猶太複國主義運動,臭名昭箸的《貝爾福宣言》。打開日後以色列滅絕巴勒斯坦人的潘多拉魔盒,便是以英國外交部致納坦尼爾。梅耶。羅斯柴爾德勳爵的名義發表。

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以消滅猶太人肉體的方式,使得歐洲大陸的羅斯柴爾德家族遭到沉重打擊。美國財團趁機大量吞並家族資產,羅斯柴爾德家族一度銷聲匿跡。然而,這個家族所掌握的巨大財富,即便隻剩十分之一,仍舊富可敵國。

2004年,羅斯柴爾德家族退出倫敦黃金定價係統,逃過了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不同於暴發戶式的美國資本主義,羅斯柴爾德家族不顯山露水,家族銀行拒絕上市,也不對外公布年報與財務狀況,究竟擁有多少財富?控製地球上多少企業?隻有他們的耶和華才知道。

這就是慕容雲所說的“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

聽完史陶芬伯格的報告,我滿臉陰鬱沉默良久,牛總和白展龍一言不發,如果說Matrix是個小朋友,那麽羅斯柴爾德家族便是個龐然大物,我們有力量與這樣的大家夥搏鬥嗎?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靜得可以聽清牛總沉重的呼吸。

我的“賢弟”,慕容雲,他第一步控製了常青的藍衣社,接著利用Matrix大肆擴張來路不明的財富,現在又是羅斯柴爾德家族——他已成為這個星球最富有的人。

我的使命就是要打敗“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

但打敗他們的過程以及結果,不還是難逃“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的規律嗎?

這是一個悖論,恐怕也是我一生注定的悲劇。

服務生端來一瓶紅酒,熟練地倒在酒杯中,宛如濃稠的鮮血,晃來晃去折射燭光。放下酒杯就是她的臉,映在紅色曖昧的燈光下,就像待嫁新娘鮮豔欲滴,任何人都想把她摘下來咬一口。

她卻轉頭看著玻璃牆外,要把數十年不曾看過的景色看回來,那是漫天不夜的燈火,無數鋼鐵叢林聚集左右,最顯眼的就是天空集團的新辦公樓。

端木秋波——即便側麵的臉龐,依然是近乎完美的輪廓,從耳角直到雪白**的脖子,再到隱藏在衣領下的鎖骨,令人浮想聯翩地起伏……

我開始悄悄鄙視自己,卻無法控製內心的魔鬼。

今晚,她難得沒有去電台。

平時我會派司機送她過去,直播完“麵具人生”節目之後,再把她接回家裏休息,一路都有保鏢車輛跟隨。

今天卻很特殊,因為是她的生日。

我提前十天就預訂好了,陸家嘴環球金融中心頂層餐廳,但她推辭了好幾次,居然說想一個人過生日,但這樣的機會我怎能放過?在我的死纏爛打下,她終於同意共進晚餐。

上完最後一道菜,切完生日蛋糕,看著她默默許下願望,吹滅二十六根蠟燭,臉上卻不見慶祝生日的喜悅,而是努力想要隱藏的憂傷。

我還是不懂女人的心。

“有什麽不開心嗎?”

“快到節目開始的時間了。”她看看表以近午夜,這個城市仍未褪下她的麵具,“不知道替班的主持人會接到怎樣的電話。”

“你很想回到節目,傾聽別人的故事嗎?”

“不,我反而有些恐懼,不敢再接聽那些電話,聽很多女人憂傷的故事。我對這份工作失去了自信,看到這個無顏六色的世界,反而不會與聽眾們交流了。當眼睛看不見,還以為這個世界有許多美好。即便有某些人自尋煩惱,隻要把視野放大,就會發生天地廣闊,有很多值得你去愛去珍惜。”

看著她明亮憂傷的眼睛,我漸漸明白她的恐懼:“當你眼睛看得見,卻發現世界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

“是,與想象差得太遠了!從前通過耳朵,也可以知道這座城市,甚至這個地球發生的一切。但是,耳中所聞與眼睛所見太不一樣了,果然耳聞不如目睹。我親眼看到大街上乞討的小孩,親眼看到被醫院丟棄在外將要死的病人,親眼看到汙濁不堪的發廊門可偶那些女子。”

“等一等!”我必須打斷她,“這隻是生活的一部分。”

“你能容忍這一部分的存在?對不起,我做不到!”

這麽說似乎是鄙視我,讓我有些尷尬:“還好,你沒有去過曾經的所多瑪國。”

“但我在電視上看到了新聞畫麵,那些貧困的非洲孩子,被無數蒼蠅叮著等待餓死;我還看到巴勒斯坦加沙的孩子,被以色列的子彈打死由母親痛苦著下葬;我更看到印度童工在汙染的工廠,不到十五歲就衰老得像五十歲!這一切我都看到了!哪怕隻是其中半個可怕鏡頭,震撼都遠遠超過親眼目睹的美麗景色!”

“是,就算看過再多再好的鮮花,隻要看到一坨牛糞都會想吐。”

我承認她說得有理,其實從前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秋波苦笑一聲:“有時候,還是看不見比看見更好。”

“你後悔了?”

問出這句我異常小心,擔心她會想到另一個方麵。她卻茫然地怔了許久,也許走神,也許回避。

我卻愚蠢地追問一句:“你後悔回到我身邊來嗎?”

這個問題讓她更無從回答。

兩人尷尬地僵持數分鍾,她轉頭看著數百米高的窗外,我則轉頭看著餐廳內部,那些子夜相會的男男女女。

忽然,在餐廳一個陰暗角落,閃爍燭光照亮一張熟悉的臉——沒錯,他是我在天空集團的親信,身居亞太區總經理高位的牛總。

牛總並不讓我驚奇,令我驚奇的是牛總身邊還坐著個女子:身著低胸晚禮服的年輕女子,長長黑發燙得富有性感,漂亮迷人且頗有氣質的臉蛋,大眼睛流露萬種風情。紅色指甲正按著牛總嘴唇,接著劃過他的下巴,這道撩人的紅色痕跡,看得我都心猿意馬,直到落入他的襯衫領子以下。

連瞎子都看得出來(抱歉我身邊的女士前不久還是盲人),牛總和這個女子有一腿。

牛總很享受的表情,微笑著閉上眼睛,任由這女子上下其手——雖說這種事現在並稀奇,我也對公司高管們的風流韻事不感興趣,但牛總畢竟是我最信任的心腹,他也是商界有名的好丈夫好父親,虔誠的基督教徒,從來都是家庭婚姻美滿幸福的楷模。我見過他在台北的太太,是個溫良謙恭儉讓的中國傳統女性,她為丈夫生了三個孩子,全都已大學畢業——此刻靠在牛總身上的女子,差不多也和他的女兒同樣年齡。

哎,沒想到好男人模範如牛總,都在搞外遇包二奶,何況我這樣喜新厭舊之徒?

不過,再自己看看牛總身邊的女人,她的氣質卻不同於那些淺薄的花瓶二奶。雖然她的舉動堪稱輕薄,眼神卻帶著幾分謹慎小心,時不時緊張地掃視周圍,怕被別人看到。幸好我的位置頗為隱蔽,可以仔細觀察他們。

等一等——這個女子有些眼熟?

我把頭再往前湊了湊,不會吧?真的感覺似曾相識,一時半會兒卻叫不出名字。

再盯著她的臉端詳許久,拚命在腦中搜索相關畫麵與名字,終於跳出三個字——馬小悅!

馬小悅?

你們是不是對這個名字很陌生?實在想不起來,可以翻開上卷“誰是我”的第88頁。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不,是高能的高中同學,據說是高能中學時代唯一暗戀過的人。

當然,馬小悅本人對此一無所知。

而我頂替高能的身份,作為天空集團一個小推銷員時,曾在一家酒吧外偶遇過她——是她把戴著高能的臉的我認了出來。

隻此一麵之緣,但彼時我和她的人生卻截然不同,她曾讓我那麽痛苦自卑,現在卻又令我墜入疑惑之中。

高能的高中同學馬小悅,怎會和我的親信牛總在一起?

難道也與我有關?牛總想知道我的過去(其實是高能的過去),想利用高能的初戀對象,從麵對我達到某種目的?他是從高能的老同學“唐僧”那裏知道的?

搞陰謀還是搞外遇?

自然聯想到牛總最近精神狀態不好,說話心不在焉,經常開會時遭到我毫不留情的批評——有時我也對此心懷愧疚,大概經過綁架之後,我的肝火太旺難以控製情緒,難道因此而讓牛總心懷不滿?開始動壞腦筋要對我不利?

今天下午本來要開會的,他卻說在台北的太太突發重病,沒參加會議便飛回台灣——現在看來顯然是說謊,就是為了與他的小情人幽會。

我無奈地搖頭,這世上竟沒有可信任的人了嗎?

秋波輕聲說了句:“太晚了,我想回家。”

“好的。”

我沒有打擾牛總的好事,而是輕聲地呼喚服務生結帳,悄悄地帶著秋波離開了。

送她回去的路上,我讓司機放了那首鄭智化的歌《生日快樂》。雖然有些不合時宜,卻正好是我自己的心情。

沒有再看她的眼睛,因為害怕看到真相。

第二天。

天空集團亞太區總部新辦公樓。

聽說牛總從台北“飛”回來了,我在第一時間拜訪了他的辦公室。

他的表情有些意外,但很快恢複鎮定,點頭哈腰說:“董事長,大駕光臨屬下辦公室,實屬無上榮幸!”

這話說得實在肉麻,這台灣人是不是拐著彎罵我呢?

我隻能放低姿態,對他露出難得的微笑,坐下來問:“牛總,聽說你的太太身體有恙,昨天你飛回台北探望,所以我才來問一下。”

“哎呀!這點小事還勞煩董事長親自過問,屬下真是太感動了!”他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回答,“拙荊隻是犯了些老毛病,我陪她看了醫生,應該並無大礙,錯過昨天的重要會議,屬下真是慚愧慚愧!”

哎,我隻是順著他的謊話將計就計,沒想到他還真的詛咒老婆生病,看來男人若變了心,多少年的夫妻情分都會忘記。

我懶得用讀心術去看他的眼睛,信箱也不必揭穿別人醜事。馬小悅也是為了接近我,才會第一步想方設法接近牛總的吧?

“沒事就好,代我向你太太問候。”

“非常感謝!”

“牛總,我最近的脾氣不好,經常在公司大發雷霆,幾次開會時沒給你麵子,請你宰相肚裏能撐船,原諒我這個年輕後輩。”

“哎呀,哪有的事?屬下能聆聽董事長教誨,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我鎖緊眉頭看著他的眼睛,感覺他說話越來越像諷刺我,而他的眼睛也泄露了一句話:“你牛!你才最牛!我們誰都不如你!你是天才!是天空集團的救世主!小小的銷售員!我們這些老臣,在你眼裏都還不如狗屎!”

這番隱藏於眼底的肺腑之言,反而讓我開懷大笑:“牛總,我向你道歉!可能這些天壓力太大,整天研究怎麽對付Matrix和羅斯柴爾德家族,搞的神經衰弱難以控製情緒。”

牛總立即誠惶誠恐:“屬下——”

“別再‘屬下’啦!這裏是天空集團,不是日月神教。”

“好吧。”他又開始躲避我的眼睛,“董事長,還有件事情,屬下想向你通報一聲。”

“還說‘屬下’?”

“對不起,這些天習慣了,我想說一件關於銷售七部的事情。”

“侯總?”

到現在我才想起侯總的名字,四年前我剛醒來,變成高能進入天空集團,就是在銷售七部做銷售員,“侯總”——這個酷似電視購物的“侯總”的侯總,正是我的頂頭上司。也是這個侯總,與田露勾搭傷害了我,更提名把我裁員趕出天空集團。

牛總尷尬地一笑:“董事長,我知道他曾經對不起你,若你有所介意就不提他了。”

“沒關係,請說。”

“上周,中國區的銷售總監,被派遣到印度做新公司副總,我正招認填補空缺。今年以來,各個銷售部業績最好的就是侯總,為公司贏得了幾十項重要訂單,包括幾比上億元的政府采購。中國區管理層一致推薦他升任銷售總監之職。不過,考慮到董事長當年與他有過節,我必須征求你的意見。”

想起侯總那張臉,想起當年做銷售員連狗都不如的日子,心底不免酸楚起來。今年,雖然我已貴為董事長,但幾次半夜做噩夢,都夢見我仍在銷售七部,遭到侯總高聲訓斥,痛苦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牛總,你太多慮,也太小瞧我了吧。若我真的記仇,就絕不會讓侯總留到今天。這個決定權在你手中,若你和中國區的高觀都無意見,我何必插手?”

“董事長英明!屬下佩服之至!”

這句話又讓我感到惡心,他是真奴才還是偽君子?

我滿臉不快地走出牛總辦公室,難得到銷售部去走一走。然而,我的到來卻像鬼子進村,嚇得所有人魂飛破散,沒一個人還敢坐在位子上,許多人顫抖著向我鞠躬,竟像事先排練過。

我困惑地注視著銷售部,其中不少人還是以前的同事。他們全都戰戰兢兢,不敢用正眼看我,似乎我是掌握生殺大權的閻王,隻要打個噴嚏就能讓所有人飛出去。

當然,人們畏懼的並不是我——從前我是一名小銷售員,常被他們隨隨便便欺負。

我不過是個身高一米七體重不超過一百三十斤的平庸的二十八歲男子罷了。

而我手中擁有的權利卻足以改變千千萬萬人的命運。

他們眼裏的我不過是個符號,是局行屍走肉,真正為之畏懼並五體投地地是我手中的權力。

想通這點不免苦笑,讓身邊的人們更膽戰心驚,仿佛我隨時會把他們掐碎。

忽然,身邊走過一個女子,她抱著個紙箱,卻沒有低頭躲避,冷冷地從我身邊穿過。

我認得她,她的名字叫田露。

多年以前高能曾短暫地擁有過她,盡管隻是她無聊時喚來的玩具罷了。

“田露。”

她的視若無睹激怒了我,而她緩緩回過頭來:“董事長,今天我辭職了。”

怪不得偌大的銷售部裏,隻有田露沒有對我卑躬屈膝,原來它已不是天空集團一員,也不用如此畏懼或者討好我了。

“為什麽?”

“我覺得自己不適合再在這裏工作。”

她的眼裏有淚花閃爍,我明白她說的不適合是什麽意思。對我徒勞無功的**失敗,就像被拋棄的怨婦,她卻選擇有尊嚴地離開。

也許,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壞”。

“高能,很高興曾與你共事。”

當她說出“高能”兩字,人們都大驚失色,因為這裏沒人膽敢當麵直呼我的名字。

我卻沒有怪她,反而湊近她問了一句:“你也要離開侯總嗎?”

田露麵色大變,像受到了莫大羞辱,居然重重地將我推開:“我與他早就沒有關係了!高能,不要以為你成了董事長,就可以肆意侮辱別人!”

她的舉動更讓所有人目瞪口呆,連我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在我的地盤還有人敢這麽對我?在保安趕來之前,她消失在公司門外,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接受四周無出異樣的目光。

除了我手上的權力,他們依然瞧不起我。

車隊駛過高速公路,前後四輛全進口大切諾基,當中夾著我的新坐駕悍馬越野車,從美國訂製的全套防彈防爆裝置,即便遭到小股武裝襲擊也可保安全。

防彈玻璃後麵是寬敞的空間,足夠放得下一挺重機槍或肩扛式導彈,我們就像沙漠中的士兵,仔細端詳車窗外不安的人間。我的中國區助理白展龍坐在我身邊,用車載電腦詳細地介紹這個最新投資項目,三年後可以給天空集團帶來數十億美元的利潤。

車隊開入這座外省城市,風雨掠過被煙塵汙染的天空。一層秋雨一層涼,這是秋風肆虐的季節,枯黃落葉積了滿地,城管們正在驅趕無證攤販。一條渾濁河流穿城而過,充滿垃圾的河邊堤壩上,許多人趴著鍛煉俯臥撐,河麵上不時濺起肮髒的水花。街景看起來並不陌生,與絕大多數中部城市一樣,近幾年GDP呈幾何級數增長,據說已戰局了全球三分之二的女士**定單份額。果然,路上不少豪華跑車呼嘯飛過,全然無視紅燈與斑馬線。

忽然,悍馬一個急刹車,幾乎讓我撞在前麵靠背上。前方車隊也緊急停下,亮著紅燈的路口發生一起車禍,有輛法拉利闖紅燈,在斑馬線上撞死一個過馬路的年輕人。聽到這種可悲的事情,總讓我義憤填膺心情難受,便毫無估計地罵了一聲:“這人紮該拉出去槍斃!”道路並不寬闊,前後左右擠滿車載,我們隻能安靜地等待。白展龍下令提高戒備,十幾名保鏢下車布崗,不準任何人無關人員靠近。

這一等便是十來分鍾,擁堵車流絲毫沒有開動跡象,路口圍觀人權越來越多,裏外三層過節般熱鬧。

我忍不住跳下悍馬,白展龍卻拉住我說:“董事長,請你務必留在車上,以防萬一刺客隱藏在人群中。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可以趁著人多混亂輕易逃跑。”

“沒關係,我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渣幹的這種爛事!”

“請不要冒險!”

我的心腹助理忠誠地攔在跟前。

然而,我沒給白展龍留半點麵子,而是粗暴地將他推倒,害得他四腳朝天摔在水塘中,還衝動的罵了他一句:“給我滾開!”

在大隊保鏢簇擁下,我們強行推開圍觀人群,來到路口的斑馬線。一輛經典版的法拉利跑車,副駕駛坐著穿著性感的年輕女子,用LV包擋住臉不被拍照。

跑車風擋玻璃砸出個大洞,數十米外躺著個年輕男子,顯然是被高速飛馳的法拉利撞飛出去的。死者孤獨地躺在斑馬線上,身體已多處骨折扭曲,腦袋即將從脖子處斷裂,整個人以高難度的雜技姿態橫臥街頭。

數百群眾說笑打鬧著圍觀,既有尖叫又有呼嘯,看一個人表演什麽叫橫死?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穿著樸素多半是個打工仔,不知他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人為他落下眼淚。家鄉的父母多半會傷心欲死,然後拿到一筆法拉利主人的賠償金,默默忍受晚年喪子的悲痛,知道自己被埋入貧瘠黃土。

大雨無情地打在年輕人身上,鮮血被衝涮為赤色洪水,滾滾奔流在黑色柏油路麵,流向四麵八方的車輪,流向人群冰涼的鞋底,流向鍛煉俯臥撐的河流,永遠消失在渾濁的河水中,仿佛這些鮮血養活的生命為未來到過這個世界,仿佛這些生命的短暫存在隻是為了博得法拉利速度的喝彩。

當我憤怒地轉回頭來,尋找那一個罪魁禍首時,看到數米外的角落裏,警察正詢問一個年輕人——不論穿著打扮還是眼神姿態,都說明是個億萬富翁的兒子,他的手裏晃著法拉利的車要是,無疑就是這人渣幹的惡事。

警察做完筆錄,便有馬仔給富家子打傘。肇事者大搖大擺地叼起香煙,全然不顧四周數百人的目光。名牌牛仔褲包裹的雙腿,在雨中富有節奏地擺動,好像還在迪廳吸搖頭丸狂歡。

這小子掏出手機,有說有笑地將了一通電話——大概向老爸匯報闖禍了,不過老爸錢可通神,自然可以打點一切關節,很快就又可以開著法拉利亂彪了,至於一條打工仔的人命——在他們眼裏還不如一杆高爾夫球。

他徹底激怒了我。

沒什麽好說的,對付這種“人”用法律或道理都沒用,他們的良心早被寵物狗吃了,他們的畏懼感早被鈔票沒下了。

正是這些人渣,教給我一條全新的人生信條——以暴易暴。

憤怒驅使我快速向前,擺脫身後大傘的秘書,衝到密集的風雨之中。在肇事的富家子反應過來前,我的右手已重重砸在他脆弱的嬌嫩的鼻子上。接著是我的左手,結結實實地捶在他目中無人的右眼上。然後是我的右腿膝蓋,毫不保留地奉獻給富二代柔軟的小腹。

人渣的馬仔們剛要上來,就被我的保鏢們打倒,這些隻會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哪裏是退役特種兵的對手?立刻被打得哀聲便野滿地找牙。

我的憤怒,作為一個普通中國公民的憤怒,作為一個人的憤怒……全部傾瀉到我的拳頭上。

忽然,發覺自己也變成了畜生。

當答對警察過來製止,剛剛撞死了的富家子,差不多也要被我打死了。身邊的馬仔們都倒在地上,圍觀群眾們要麽嚇得逃走,要麽輕聲為我鼓掌。

幸好,沒有刺客。

我被帶到公安局,治安拘留了一個晚上。

次日早上,原計劃當晚請我吃飯的地方政府,將我從公安局保了出來。

經過政府部門協調,我賠償給富家子一百萬醫藥費,外加一百萬精神損失費。但市長答應我必將嚴懲交通肇事者,檢察院會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訴他。

完成了與政府領導的談判,白展龍安排我迅速離開這座城市,以免在本地擁有很大勢力的富家子老爸報複——這個教子無方的地頭蛇也風光不了幾天,誰敢把我惹火了,必定讓他傾家**產,法拉利的主人即將流落街頭。

坐在車裏看著白展龍,心裏很過意不去,慚愧地道歉:“對不起,昨天我太衝動了,有沒有把你弄傷?”

“沒關係,董事長,我隻是掉到水裏弄髒了衣服。”

雖然,表麵上說得輕描淡寫,但眼裏分明泄露了心裏話:“高能啊高能,枉為我們當年同事一場,雖然我感激你那時在天台上救我,更感激你回來以後提拔我,但我畢竟是堂堂男子漢,不是你卷養的一條狗!我也有自己的尊嚴,為何總是這麽對我?高能,你真是小人得誌便猖狂嗎?算我白展龍看錯了你!”

看來我確實讓他傷心了,設身處地想想若換作我,碰到這麽一個喜怒無常的老板,早就,早就懷恨在心辭職不幹了吧?白展龍還算克製,昨天阻攔我也完全沒錯,說明他的一片忠心。

“兄弟,你沒有看錯我。”

我這句話讓白展龍大吃一驚——我怎知他心中所想?他吞吞吐吐回答:“董事長,我怎麽會這樣想呢?”

“不,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不再像昨天盛氣淩人,“是不是最近大家都對我心有怨言?感覺我對周圍的人很粗暴?”

“這個……這個……”他隻能現編阿諛奉承的話,“董事長日理萬機,要處理那麽重大事務,偶爾教訓一下身邊的人,大家都可以理解,我也受教匪淺。”

“白展龍,別跟我玩這套虛的!”

必須承認,這兩個月來是我的不好,往往動不動大發雷霆,稍有不滿就把人罵得狗血噴頭,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尤其不粉場合不分時宜不分對象,竟回在集團大會當中罵人,上到亞太區老大的牛總,下到剛進公司的小秘書,沒有一個能逃過我的魔掌,包括從紐約總部遠道而來的董事會成員們。

為何我現在也便成了以往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白展龍打斷我的沉思:“董事長,請允許我說一句實話,是否因羅斯柴爾德家族被Matrix掌握,令你遭遇前所未有的壓力,所以難以控製情緒的?”

“非常感謝!你的直言進諫,現在我最需要你這樣的話,而不是那些滿嘴好話的馬屁精。”

沒錯,羅斯柴爾德家族的財富深不可測,再加上本身就是個謎的Matrix,以及“我”的祖宗蘭陵王再世,這些古老妖怪們結合在一起,足以構成地球上最強大的力量。是否還有能力守護好對莫妮卡的承諾?我在所多瑪國樹立起的一點點自信,又被這些情報敲打得煙消雲散。還有上次的綁架事件,說明我的“賢弟”慕容雲,隨時能給我設置陷阱,輕鬆玩弄我於鼓掌之中——無論我怎樣加強安全保衛,都可能一覺醒來發現已成階下囚。

這樣恐懼的情景的一直出現在噩夢中,如何不讓人神經衰弱?難以控製情緒,身邊的人都成了替罪羊,成為我發泄情緒的“沙袋”。昨天那自以為很吊的富家字,也活該倒黴撞上我的槍口,不拿這種人渣出氣更待何時?

我沒有精神分裂被關進醫院已是大幸!

車隊繼續駛過陰沉的大街,淒風苦雨打在防彈玻璃上,我和白展龍都不再說話,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沿著河邊一條近路。穿過一個肮髒的橋洞時,車窗外閃過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幾秒鍾後,大腦深處閃過一個名字,同剛才眼底記憶的臉聯係在一起。

不!怎麽可能是他呢?

但我還是叫住司機:“停車!快停車!”

隨著緊急刹車的嘯叫,白展龍緊張地問:“董事長,怎麽了?”

我回頭看著後麵,車隊的最後一輛車還在橋洞裏,我皺起眉頭說:“能不能掉個頭?”

一分鍾後,我的悍馬回到橋洞底下。這裏躺著七八個流浪漢,破衣爛衫發臭味,大概晚上就露宿其中。有個男人倒也麵色白淨,正手指一堆破舊報紙,後麵擺著鐵鍋準備吃飯,隻是長長的亂發披在腦後,頗有乞丐長老的氣勢。

沒錯,我確實認識他。

再次不顧白展龍阻攔,我命令司機放下車窗,把頭探出去大喊:“端木良!”

刹那間,那個男人像觸電般劇烈顫抖,隨後轉頭看著車上的我。

他的嘴型先是變成“古英雄”三個字,但並沒有說出聲音來,接著便是大家都聽到的兩個字:“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