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會結束嗎

雨兒要離開S市了。

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她買好了船票,來到了客輪碼頭。她緩緩地走來,一路上隻聽到馬路邊的人們在津津樂道地說著昨天晚上的世界杯決賽,巴西2:0贏德國。

當雨兒提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站在客運站前的人流中時,她又忍不住回頭望了望S市。她覺得外江那些古老的建築都在看著她,這些巨大的房子裏也許都埋藏著一段奇異的故事。她又向江對岸望了望,那些玻璃幕牆的摩天樓高聳入雲,如今,對雨兒來說,卻又那麽陌生,那麽冰冷生硬。這座城市曾帶給她希望,帶給她夢想,但卻奪走了她惟一的愛人。

當她要向檢票處走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雨兒回過頭來,看到了葉蕭的臉。

“雨兒,聽說你要走了。”他喘著粗氣說,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是的,我要回去了。你還有什麽事嗎?”

“不,沒什麽事,案子已經結了。我隻是想來送送你。”葉蕭此刻的心情很複雜。

雨兒微微笑了一下:“謝謝你,葉蕭,我不會忘記你的。”

葉蕭也點了點頭,他的腦子忽然掠過了一些可笑的念頭,這念頭促使他說出他內心裏最真實的欲望:“雨兒,我隻是想說——”

“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雨兒打斷了他的話。

葉蕭忽然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尷尬。

雨兒笑了笑,淡淡地說:“如果姐姐現在還活著,那麽在半年後,她會抱上一個小外甥的。”

“你說什麽?”葉蕭忽然有些木訥,他一時還沒明白。

“我是說,在半年以後,我將會有一個孩子。”雨兒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說,“他(她)將是童家惟一的繼承人。”

葉蕭終於明白了,他的表情一時非常複雜,最後,他還是微笑著說:“這,這太好了,祝賀你。”

雨兒點點頭:“謝謝,我要走了,再見。”

“那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雨兒搖了搖頭,“再見吧,葉蕭。”

她提起行李,走進了檢票口。

“雨兒,祝你一路平安。”葉蕭在她身後大聲地說。

雨兒回過頭來,最後給了葉蕭一個美麗的笑臉。

幾分鍾以後,雨兒就消失在人流中了,葉蕭呆呆地站著,心裏是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他離開了這裏,走到了馬路邊,吐出了一口長氣,現在,他隻希望這個城市裏的人們都能享受平安和幸福。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

他猶豫了片刻,然後接起了手機,裏麵又傳來了同事的聲音:“葉蕭,不好了,你快過來看一看吧,黑房子發生火災了。”

葉蕭立刻怔住了,他的心裏掠過一絲陰影,然後立刻向黑房子的方向趕去。一路上,他的腦子裏都在想黑房子還會不會保得住,他甚至已經想象到了黑房子燒得隻剩下殘垣斷壁的景象。忽然,他又掠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雨兒在走以前放的火呢?帶著這些疑問,他加大了油門。

半個小時以後,當他來到了黑房子跟前時,發現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黑房子的外觀幾乎毫發無損,隻有一些煙霧從樓上的窗戶裏飄出來。還有幾輛消防車停在馬路邊上。

同事看到了葉蕭,立刻迎上來說:“葉蕭,你終於來了。是附近的居民發現黑房子裏冒出了嗆人的黑煙,然後他們就報警了。幸好消防隊及時趕到,很快就撲滅了房子裏麵的火苗。在黑房子裏,還發現了一具屍體,你猜是誰?”

“誰?”葉蕭的眉頭一翹,預感了什麽。

“許文明。沒想到吧,他不是給燒死的,而是在濃煙中窒息死亡。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剛才消防隊已經在黑房子裏鑒定過了,這次火災是人為造成的,從許文明身上帶著的易燃物品來看,這把火就是他放的。可是,他沒想到,黑房子沒有給他燒掉,他自己卻給嗆死了。”

“我明白了。”葉蕭點了點頭。

“可是,許文明為什麽要把黑房子燒掉呢?”

“因為他對這棟房子充滿了恐懼和仇恨。”說完,葉蕭走進了黑房子。

他走在被燒焦的客廳裏,這裏還殘留著大量滅火用的泡沫的痕跡,空氣裏還彌漫著一股煙霧。幾個消防隊和公安局的人員正在勘察現場,他看到許文明的屍體就躺在走道口上,屍體上蒙著一塊白布,現在葉蕭不想看到他的臉。

消防隊的人告訴葉蕭,他們已經在黑房子每一個角落裏都看過了。黑房子很幸運,除了客廳以外,裏麵基本上沒有受到什麽損失,特別是三樓的那些珍貴的油畫全都毫發無損。

葉蕭捏住自己的鼻子,點了點頭,他忽然發現底樓的樓梯居然還在,看上去還完好無損。他伸出手在樓梯上搖了搖,雖然照樣發出顫抖的聲音,不過看起來還可以用。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樓梯,上到了二樓,看起來這裏也沒有受到火災的影響,隻有牆上布滿了煙熏的痕跡。

葉蕭有些奇怪,許文明在放完火以後有足夠的時間逃走,為什麽反而會被自己放的火嗆死了呢?或許,這棟房子真的是有生命的,能夠保護自己,也能夠懲罰那些破壞它的人。

他小心地走上了三樓,這裏的空氣要比下麵相對好一些。葉蕭先走進了那間畫室,果然,童年的媽媽留下來的那些油畫都還完好地保存著。他又一次細細地欣賞著這些畫,似乎能感到十幾年前一個備受丈夫虐待的女人的內心世界。

忽然,葉蕭發現那幅童年媽媽的自畫像與上一次來有些不同——他看到了畫裏女人的臉。

可是,葉蕭明明記得上次進入這房間的時候,畫裏女人的臉是被一大團墨跡覆蓋著的。而現在,這團墨跡已經無影無蹤了,畫中人的臉正一覽無餘地呈現在他的麵前。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實沒有看錯,也絕不可能是自己的幻覺——這間房門上的貓眼早就被卸掉了,葉蕭看著畫裏的這張臉,這張與雨兒酷似的臉,她叫蘇小雲,是童年的媽媽。她是一個極美的女人,目光裏射出一些憂鬱,然而,也透露出一些希望。這些天,葉蕭一直都在思考著,蘇小雲為什麽不離開這棟房子?她為什麽一直都默默地忍受著非人的虐待?從畫中人的眼睛裏,所透露出的那麽一絲希望中,葉蕭漸漸地明白了。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看著蘇小雲的自畫像,葉蕭忽然想起了這句裴多菲說過的話。

他離開了畫室,來到了第一個房間,看著那麵被敲開了的牆壁,那個畫中的女人的屍骸曾經在這裏被禁錮了10多年。葉蕭忽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感覺從房間的牆壁、地板還有天花板的每一個角落散發出來。

他感到有些窒息,於是走到了窗邊,趴在窗台上,呼吸著窗外的空氣。葉蕭低下了頭,忽然發現在窗台上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刻著的幾個小小的字,那是兩個字母,中間還有一個小標點——“J·S”。

“J·S”?看起來像是人名的縮寫,葉蕭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兩個刻痕,忽然,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許多年前一個年輕的法籍探長的臉。葉蕭立刻就明白了,“J·S”就是雅克·薩非這個名字的縮寫。在66年前,S市法租界的探長雅克·薩非也和現在的葉蕭一樣,站在這扇窗前呼吸著外麵的空氣,並且在窗台上永遠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葉蕭不願再看雅克·薩非留下的痕跡了,讓那個法國探長永遠留在過去吧。葉蕭重新抬起頭,向對麵望去。忽然,他發現對麵的三樓似乎已經有人搬了進來。那是一對青年男女,正在把家具搬進房間。那個小夥子顯然是發現了牆壁上的那兩行莫名其妙的文字,他搖了搖頭,然後拿起了毛刷子,把塗料刷到了牆壁上。

此刻,在對麵的三樓裏,那個新搬進來的女孩子把頭探出了窗戶,她看到了對麵的葉蕭。於是,她向葉蕭打了個招呼,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葉蕭也對她笑了笑。

然後,他迅速地離開了這裏,並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讓黑房子的噩夢永遠結束吧。

噩夢結束了嗎?

夜深了。

女孩子忽然轉過頭,她慌忙地搖醒了熟睡中的男友,她的臉上充滿了恐懼,顫抖著說:“大保,我剛才看到,在對麵空關著的房間裏有燭光在閃爍。”

“睡吧,你又做噩夢了。”他懶洋洋地說。

“奇怪,又是噩夢嗎?”

女孩趴到了窗口,睜大了眼睛,漸漸地,她終於在對麵黑暗的窗戶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