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文檔結束

船上眾人都精疲力竭,木船行駛非常緩慢。

船行駛了兩天之後,眾人才謹慎地飲水,捕撈鮮活的魚類。破敗不堪的木船,眼看著就要沉沒,但是在眾人的努力下,終於勉強行駛到了小島附近。

木船在眾人登上小島的碼頭之後,開始滲水,看樣子最多一天,就會沉沒。

曹滄第三次來到小島。

島上還有第四批進入異海的殘餘人員,曹滄問了問蘇聯士兵,士兵回答,當時雷繆斯帶領他們登上小島,和島上的軍隊發生過戰鬥,除了零星逃進樹林的人員,其他的人都被擊斃。

現在曹滄他們從人數上占據優勢,不用擔心第四批的追殺者會對他們造成威脅。

“現在,我們該怎麽做?”曹滄說道。

曹滄的意思很明顯,現在大家要考慮怎麽回到地球。

“懷表送遞的人數有限。”約書亞說道,“最多隻能送回去四五個人。”

“不能把我們全部送回去嗎?”

“可以試一試。”約書亞說道,“那就看誰的運氣好。”

“運氣好?”

“多出來的人,誰也不知道會在空間位移的過程中,被拉扯到什麽空間……這個是隨機的。”約書亞說道。

曹滄看見老宋的臉色鐵青。

“那我們明天再討論吧。”曹滄說道。

曹滄一直在想一件事情,為什麽米勒在臨終前,沒有把他的那塊懷表給他。當時形勢急切,曹滄沒有問。

現在曹滄意識到米勒的用意,他隻希望曹滄回去。

米勒對其他的人沒有信心。他們不具備曹滄的心理素質,當他們回到地球之後,很有可能會改變立場。更何況,所有人本來就各有打算:蘇聯士兵隻是在執行國家任務;老宋的行為詭異;細妹早就對曹滄心懷芥蒂;簡博士本來就是第二批的實驗人員;還有約書亞,根本就是共濟會的成員……

米勒根本就信不過他們,米勒不敢冒險,他想實現目標,不允許有任何不確定因素存在。因為如果出現錯誤,便沒有機會補救。

曹滄在考慮,是不是悄悄地離開眾人,獨自去火山底,回到地球。曹滄內心猶豫了片刻,之後下定決心,晚上眾人睡覺的時候,扔下眾人,拿著懷表,通過裝置回到地球。

島上還有沒倒塌的建築,並且還有生活補給。眾人找出食物,草草弄來吃了。到了晚間,眾人各自休息。曹滄不需要睡覺,獨自一個人坐在建築外,等著眾人都睡著,就去裝置處。

這也不算拋棄他們吧,曹滄對自己說道,我還會回來,不,我們還會回來。

曹滄下定決心,把懷表拿出來,看了看,向著火山的方向走去。

曹滄內心盤算著怎麽離開,卻忘了還有一個人也是不用睡覺的。簡博士站在路中央,曹滄和她對視了一會兒。

“你回去了,會怎麽做?”簡博士問道。

“繼續完成這項任務。”曹滄說道,“人類必須要移民異海。”

簡博士歎了一口氣:“看來你不會改變主意。可是你想過留在地球上的人類沒有,大部分的人。”

“如果你不相信我。”曹滄說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我不走。”簡博士說道,手上拿著第二批進入異海的那塊懷表。

曹滄不知如何是好,簡博士是有能力回去的,可是她放棄了。

“你會怎麽做?”簡博士問道。

“米勒說過。”曹滄說道,“人類要拋開那個智能生物,但是那條道路必須延續下去。”

屋裏又走來三個人。

分別是老宋、細妹和約書亞。

“我說得沒錯吧。”約書亞說道,“他一定會丟下我們。”

曹滄沒有什麽話好說,知道自己現在走不了了。

幾個人僵持一會兒,簡博士說道:“讓他走吧。”

約書亞想說什麽,可是看到這種情形,也改變不了什麽。細妹和老宋都是中國人,不可能針對曹滄。

“或者,我們丟下蘇聯士兵。”約書亞還在抓住最後的希望,“兩塊懷表,足夠我們都回去。”

“我們不回去。”簡博士指著細妹和老宋說道,“我們商量好了,你也不能回去。”

曹滄看見簡博士並不反對自己回地球,不免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點愧疚。既然大家已經表態,曹滄也沒有必要急著走,他更願意多留一會兒,問清楚簡博士等人的想法。

眾人又回到屋內,一時都無話。

坐了很久,細妹突然對曹滄說道:“你真的不是曹家的後人,隻是一個冒名頂替者嗎?”

曹滄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不再是個秘密,坦誠地答道:“不錯,我不是曹滄,我是一名軍人,我姓吳,頂替曹滄參加這項任務,是國家作出的安排。”

“那真正的曹滄怎麽樣了?”細妹繼續問道。

“死了。”曹滄回答,“在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死了,他們家沒有別的人活在世上。”

“你們殺了他?”

“嗯,如果他不自殺,應該會這麽做吧。”曹滄遲疑地說道,“也有可能把他關押起來,這個和殺了他沒什麽區別,他的身體很差,本來也活不了幾天。”

細妹長歎了一口氣。

“曹家和你有什麽淵源嗎?”曹滄問道。

“當然,不僅有淵源,而且很深。”細妹說道。

曹滄想起了細妹得知自己是持有懷表的曹家後人時,那個生分的神情,心裏隱隱明白,曹家和細妹的家族,一定有點故事。

細妹看見曹滄臉上的疑惑,對曹滄說道:“我們的確不是來自於大陸,而是一直生活在汪洋大海上。在中國的戰國後期,我們帶著記憶和傳說,當然還有那本《水路簿》到了中國的沿海。”

看來“疍族”的祖先,很有可能是太平洋零星島嶼上的居民。

“我們帶來了異海的一些信息,讓我們的身份變得特殊。異海的生存環境,一直在我們家族的記憶裏流傳。我們一直在尋找,可是一直沒有結果。”

曹滄想到,那個時候,異海已經和地球完全分離,細妹的祖先,已經很難找到。拋開一些偶然的因素進入異海,他們應該無法再在海洋上找到異海的所在。

細妹繼續說道:“我們的祖先把異海的信息吐露給了當時的統治者,並且獲得了信任。統治者給我們提供支持,建造大船,讓我們去尋找異海。條件是跟隨一批人,帶著統治者的使命,讓異海也成為他們的領土。如果成功,我們的族人就被許可生活在陸地上,他們許諾給我們在海邊劃出一片領土,讓我們上岸生活。”

細妹說的已經很簡略了,曹滄大致知道先秦和漢朝初期的一些曆史,那幾代皇帝,都一門心思地相信術士煉丹,熱衷於尋找海外仙山。從這個角度來看,細妹的說法並不是空穴來風。

“你的祖先沒有成功。”曹滄說道。

“我們差一點就成功。”細妹說道,“大陸上的帝國給我們派遣的人,有很多煉丹的術士。其中的首領,能夠用一個儀器,進入我們所說的地方。”

“那個術士用的儀器,就是這塊懷表。”曹滄知道細妹要說什麽了,把懷表拿在手上。

事情很明顯,“疍族”的祖先知道海路,但是進不了異海;那塊懷表所有者能夠進入異海,可是不知道海路。這也是兩股勢力的合作。這麽多年過去了,人類進入異海的方式沒有根本改變。

後麵的事情不需要細妹來解釋了,一定是在接近成功的時候,兩股勢力發生了爭鬥。至於原因,當然很簡單,一定是當年的那個皇帝根本就沒有合作的誠意。這個從“疍族”從古至今的遭遇就能推斷出來。

“曹家,就是那個持有懷表的家族。”細妹恨恨地說道,“我們的祖先被他帶領的士兵擊潰。其結果就是,大家都無法達到目的地。”

曹滄對細妹說道:“還有個可能,那個曹家的先人,根本就不想實施皇帝的計劃。”

“不管怎麽說。”細妹說道,“我們家族對那個背信棄義的術士恨之入骨,可是後來中原大亂,再也找不到他了。”

“所以直到兩千年後,你看到這塊懷表出現在我的手上,就對我保持敵意。”曹滄苦笑道,“如果我不是個冒充者,你一定會想方設法對付我。”

“你畢竟救過我的命。”細妹說道,“我也知道,你是這個計劃的關鍵。我一直很猶豫,是不是和你同歸於盡。”

時間能夠衝淡一切,“疍族”的仇恨也是如此。這些古老的記憶,到了細妹這一代,已經變得非常淡漠。細妹有幾次站在曹滄的對立麵,最後她都放棄了。曹滄知道,既然細妹把這些話說出來,就不會再對他有任何敵意。

細妹說完這些,就坐在一旁,想著她的心事。

剛才曹滄和細妹的對話,老宋聽得很清楚。現在老宋說道:“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就待在這裏,無論異海變成什麽樣子,生存環境多麽艱苦,我都留下。就算是你們帶領其他的人類過來,我也不會走。我不想回去,讓他們再把我派遣到什麽險惡的實驗中。我不想再當實驗品。”

三個人說的都是漢語,約書亞和簡博士聽不懂,但是從他們的表情來看,這些事情,簡博士應該是有所了解的。

曹滄說道:“我該走了。時間緊迫。回去後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家不再多說,和曹滄一起,走到小島的另一側海邊,利用懷表的力量,從海水重力變化形成的隧道,走到海島的金屬根基,然後進入金屬建築。順著螺旋形的坑槽,走到那個裝置大廳。

曹滄拿起懷表,準備開啟裝置。

簡博士突然走近曹滄,對他說道:“你有把握嗎,回去後,戰勝那股勢力?”

“沒有。”曹滄老實地回答,“但我會竭盡全力去做。”

簡博士對曹滄說道:“我等你兩年,如果你成功了,一定要回來。兩年後,如果你沒出現在異海。我也會回去。”

“你回去幫助我嗎?”曹滄說道,“如果我不能成功,你來了也沒有用。”

“不,我到地球後,會帶你回到異海,然後我們毀掉這個裝置。”簡博士說道,“你也知道,懷表不會繼續讓你拿著。”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曹滄說道。

“你從沒有拋棄過我們。”簡博士說道,“我也不想讓你下輩子永遠被軟禁……如果你失敗了。”

裝置已經開啟,曹滄站到裝置旁邊。藍色的電火花開始在裝置上“啪啪”響起。

約書亞對曹滄說道:“你相信我嗎?”

曹滄很難回答,約書亞的身份太特殊。

“我要讓你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你必須要信任我。”約書亞說道。

“對不起,我暫時不能相信你。”

“那就算了。”約書亞退後一步,站到裝置範圍之外。

曹滄拿起懷表,看著裝置上的藍色電弧和懷表聯係起來。曹滄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空間開始扭曲。曹滄看到的事物又慢慢地改變形態,維度在提升。曹滄根據自己的視覺,覺得自己一方麵站在這個宇宙的深處,另一方麵卻又是一個旁觀者,站在無比遙遠的地方看著眼前的一切。

突然曹滄手上的懷表被搶過去,維度恢複到三維。曹滄看見約書亞站在自己麵前,他用手拿著那塊懷表,手指在懷表上撥弄。

約書亞到現在都沒死心,他想搶過懷表,自己回去。

曹滄飛快地把約書亞的手腕抓起來,然後用拳頭狠狠打在約書亞的鼻梁上。約書亞倒在地上,他沒能力搶奪懷表自己離開了。

老宋和簡博士把約書亞拉開。

曹滄再次站到裝置旁邊。曹滄忽然發現,其實自己對他們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畢竟大家在一起經曆了那麽多驚心動魄的事情,內心深處已經建立了友誼。

可是在這個臨別之際,約書亞卻這樣搗亂,讓氣氛變得尷尬。

曹滄沒什麽好說的了,看著裝置啟動,自己再次被裝置和懷表的力量提升到高維度。

“我回來了。”曹滄心裏想著。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化,花團錦簇的光線,閃耀在曹滄麵前。

曹滄從地球進入異海的過程中,一直都是在巨大的旋流裏掙紮,命懸一線,隨時都麵臨著死亡的威脅。並且當時他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向著另一個空間滲透,以至於進入異海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還以為身處地球的海洋之上。

現在的情況截然相反,曹滄是在有意識地離開異海所在的空間。曹滄在異海所得到的信息,使他已經完全明白了異海和地球的關係。曹滄知道自己已經靠著懷表的力量,開始了穿越空間的過程。這種感覺非常怪異,仿佛一切都是靜止的,眼前是一片繚亂的光線。曹滄的視覺馬上就完全消失,眼睛雖然能看見光線,但是什麽細節都無法看清楚。接著曹滄猛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曹滄根本無法察覺自己的手腳在身體什麽部位,現在僅僅隻有思想和意識還能證明自己的存在。一股巨大的虛無感充斥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誰也沒有在時間不存在的環境中體驗過,如果真的有不存在時間的環境,應該就是現在。宇宙的空間是巨大的,浩渺無邊際的,可是人對空間的感知,仍然能夠感知到自己存在於這樣一個空間裏。

現在不同了,曹滄的意識,完全就是孤單的在一個虛無縹緲的環境裏,這個環境根本就沒有空間的概念。這一刻很長,但是又好像很短,完全不能用時間的尺度來界定。也許提升維度後的宇宙,有著更加高的衡量尺度。

曹滄明白自己永遠無法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尺度了,人類是三維空間的產物,從生理各個角度,隻能對三維世界的事物產生感知,當然無法探知到四維的尺度。

曹滄眼前突然變得明亮,熟悉的感覺回來了,那種在正常空間裏的感覺,讓曹滄猛地恢複了所有的感覺。首當其衝的,就是視覺。

曹滄看見了森林,還有草地、高山。離開地球差不多兩年後,曹滄終於回來了。

曹滄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地上,不遠處是一片廣袤的樹林。曹滄呼吸著空氣,茫然打量身體所處的環境。曹滄第一個感受就是,空氣的壓力太大了,壓得自己無法順暢呼吸,這裏到底是地球的什麽地方,巨大的壓力,讓曹滄的耳朵不停地產生幻鳴。“嗡嗡”的聲音,非常清晰。

空氣清新,實在是太新鮮了,曹滄抬腳在草地上行走,看見樹木長得鬱鬱蔥蔥,地麵的草地很柔軟,長長的草葉很是茂密。

一朵朵不知名的花朵綻放在草地上,曹滄向著樹林走去,那片樹林看著很有趣,而且樹林分泌出了一股芬芳的味道,讓曹滄心曠神怡。這股味道竟然還在不停地變化,芬芳的味道馬上變得濃鬱,然後又從濃鬱變得淡雅,接著又換了一種奇怪的味道。談不上好聞,但是聞的時間長了,味道消失之後,曹滄又悵然若失。

曹滄的腦袋開始昏昏然。走到樹林邊緣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意識在飄忽,手腳都軟軟的。曹滄用手扶住身邊的一棵樹,那棵樹的表麵柔軟異常,沒有那種幹枯堅硬的樹皮。一股清風吹來,曹滄的意識稍微醒了醒。

曹滄身體一直保持著警惕,這是他的習慣。回到地球後,曹滄就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可是一直說不上來,現在曹滄已經發現這個環境最大的蹊蹺。

沒有動物,什麽動物都沒有!如此茂密的植物群,竟然沒有任何生物。草葉上沒有小小的昆蟲,花朵附近沒有蝴蝶和蜜蜂,天上沒有飛鳥,更別提有大體形的爬行動物和哺乳動物存在。樹枝的間隙,也沒有蜘蛛結的網。

這裏的植物不是曹滄熟悉的植物,曹滄看明白了,這裏的植物,曹滄在地球上,從來沒有看見過。

曹滄的腦袋更加昏沉了,無法再進行思考。曹滄在思考自己的身體到底怎麽了。曹滄開始咳嗽,臉部肌肉在劇烈抽搐,接著胸口開始劇痛。

這是氧氣中毒的症狀!曹滄意識到了。

是的,氧氣也會讓人中毒,在壓力超出普通大氣壓的環境下,高濃度的氧氣,對人有致命的傷害。這是曹滄在基地進行潛水訓練的時候,獲得的知識。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扶在樹幹上的手心傳來,曹滄的感覺好多了。曹滄的手臂神經一陣舒適的癢麻,一個讓自己心境安穩的感覺從神經上傳過來,非常舒適。

這些樹,也不是地球上的樹,地球上沒有這種樹。

曹滄漸漸想明白了,這裏不是地球。

曹滄另一隻手上發出白熾的光芒,他差點忘了,懷表還在手上。白光越來越亮,曹滄又回到了那種虛無縹緲,沒有空間和時間的維度中。

曹滄想起來了,約書亞在懷表上做了手腳。

懷表現在在手中閃出古怪的光芒,這光芒把曹滄身體四周籠罩住。懷表本來就是穿越空間的機械,它能在這種高維度環境下發揮作用,現在懷表的形態也發生了改變,但是曹滄說不出懷表變成了什麽形狀。這是曹滄從來沒有見過的變化。這才是懷表真正的物理形狀。懷表本來就是四維空間的物體,這個機械在三維空間裏的形狀就是懷表的模樣,它真正的形狀,要在現在的高維度空間裏,才能體現出來。

等曹滄看明白這點,他已經站在一片火焰之中。

但是曹滄並不覺得難受,他看清楚了,懷表產生的能量場,保留剛才那個世界的空氣和壓力,讓自己和火焰隔絕。

曹滄看到火焰變換成種種幾何形,在曹滄麵前閃動。這些形體曹滄見過,曹滄突然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在異海的海底深處,那幅岩畫上的畫麵嗎。

曹滄進一步想到,剛才的那些樹林,和眼前的這些幾何形狀一樣,其實都是智能生物的表現。他們都是生命體,隻是不同的表現。

那些樹木是一種高智能的植物生命模式。而現在眼前火焰中的幾何形狀,無疑也是一種生命形式,並且是智能生命的形式。智能生命並不局限於特定的某種存在形態,可以是植物,甚至也可以是離子狀態!

約書亞沒有惡意,他是故意調整了懷表,讓曹滄看到這些。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幾秒鍾之後,曹滄又被懷表帶離了這個火焰的世界。按照岩畫上看到的場景,曹滄想到,自己也許要被懷表帶到一個風的世界裏了。那幾個世界是岩畫的最後幾張,理所當然的是智能生命還保存記憶的世界。

果然,曹滄馬上被帶到一個全部是氣體的世界裏,到處是亂流。但是懷表的能量場能夠抵擋這些強大颶風的影響。

這是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全部是氣體,沒有水,沒有固體,各種顏色的雲層像波浪一樣在激烈翻騰著,還能看到遠處有閃電和雷暴。

這就是岩畫上描繪的風的世界,這是一個完全由氣體組成的星球。既然懷表能帶曹滄到這裏來,也從側麵表示,這種環境,也有智能文明產生。

曹滄在這個世界停留了不到一分鍾,就再一次被懷表帶著離開。不過這次沒有那種進入高維度的過程了,曹滄馬上就發現,自己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中。

水的世界嗎?

從現在的過程來看,約書亞並沒有致曹滄於死地的意圖,他僅僅是想讓曹滄看到這些世界的存在。

懷表的屏蔽功能消失了,曹滄開始遊泳,看來懷表能根據環境發揮功能,當處於完全適合人體的環境時,懷表會放棄對人體的保護。

一個浪頭打來,曹滄嗆了一口水,苦澀的味道在曹滄的嘴裏蔓延。一個念頭如閃電在曹滄腦海裏劃過——約書亞讓他進入那些世界,就是讓他明白,那種智能生命,在空間裏不停移民的生命,並沒有拋棄那些世界。那些世界的文明仍然存在,並沒有因為智能生命的離開而毀滅。

約書亞在向曹滄傳達一個意圖,共濟會的勢力進入異海,並非是要以地球人類犧牲為代價的。

向可能到達的任何空間前行,是他們的本能,但是他們並沒有放棄已經占據的世界。他們根據不同世界的環境,改變自己的生命形態,但是他們沒有拋棄。

是的,為什麽非要用那種狹隘的觀念來看待文明的發展,進入下一個空間,一定還有很多方法能避免原世界的毀滅。

也許地球的情況比較特殊,讓他們有了阻力,才到了如此境地吧。

曹滄心裏想著,繼續在水裏遊動,他等著懷表把他帶入下一個空間,直到帶回地球。

曹滄在水裏停留了很久。冰涼的水,讓曹滄越來越清醒,對的,剛才進入那些異度空間世界的生命都在向曹滄展現他們存在的信息:那棵樹,能夠分泌出各種氣味,這就是他們的溝通方式,並且已經很成熟,是一種高等的信息交流;那些火焰裏的幾何形狀也是如此,隻是曹滄無法理解;至於在氣體星球上,曹滄沒有看明白,但這也隻能說明,是他沒有看出端倪,並不等於沒有。

曹滄等著,在這個水世界裏,會有什麽樣的生命向他展現信息。

曹滄嚐試著向水下潛遊,海水裏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到。現在海麵之上也是一片黑暗,沒有什麽光線。曹滄向上望去,天空也是昏暗一片,看不出任何端倪。

曹滄的身體本來已經習慣了水中的環境,不過現在他發現自己的這個能力正在消失。曹滄漂浮在水麵,需要自己利用四肢的擺動來維持。如果潛入水下,身體也不能從水裏獲得氧氣。自己身體上的綠藻基因,一定退化了,應該是到了這個環境後才退化的,而且退化的速度非常快,和最開始融合一樣,根本容不得曹滄去適應。

曹滄不停地看著懷表,想著懷表在什麽時候,把自己帶入下一個世界。

幾個小時過去後,曹滄的體力漸漸透支,身體也感覺到了寒冷。懷表始終沒有再次發出光芒,看樣子已經關閉。

曹滄在思考著,到底什麽地方出了意外。

突然曹滄聽到了一個聲音,從遠處的天空傳來,是“突突突突”的聲音,這個聲音越來越大,到了近處,震耳欲聾,然後海麵上出現了一個移動的光柱。

曹滄腦袋猛然醒悟,怪不得懷表不再帶自己繼續穿入其他的平行空間,原來自己已經到了裝置和懷表設定的目的地——地球。

現在曹滄已經回到了地球,真真正正地回來了,而且和進入異海一樣,也是在海洋上。

現在頭頂那個發出巨大轟鳴的東西,就是一架軍用直升機,直升機在尋找他。這是很明顯的,那個圓形的光柱在海麵上遊移不定,都在曹滄四周。光柱移動很規律,看來很快就會照射到曹滄所在的海麵。

海洋上陣陣海浪連綿不斷,紛亂不堪。

這種情況下,直升機很難找到曹滄。不過從飛機上各處發出的燈光,曹滄能大致看清楚飛機的方位和形狀。

曹滄沒有作聲,他從直升機的形狀看到,這是一架形狀特殊的直升機,它更像一輛普通的定翼飛機,可是這個飛機能懸停在上空,當然是直升機無疑。曹滄進入異海的時候,中國還沒有這種直升機。這不是祖國的飛機!曹滄本能地躲避直升機在海麵搜尋的光線。

直升機很有耐心地慢慢搜索。如果不是曹滄主動躲避,他早就被發現了。

直升機在曹滄頭頂的空中以幾百米為半徑,慢慢飛行搜索。過了十幾分鍾,飛機突然變得非常明亮,飛機下部一個探照燈打開了,照亮了非常大的一片海域。

同時,飛機上的英文標識也被曹滄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美國海軍的飛機。(從筆記中的描述來看,很有可能是美國的V-22“魚鷹”雙發傾轉旋翼機,1988年出廠,1989年首飛。)

曹滄小心翼翼地隱藏在激起的波濤裏,心裏盤算著,一定是懷表上的某些特定的屬性,讓自己的方位暴露在地球軍事大國的監測設備係統中。現在最早來尋找他的是美國的這種古怪形狀的直升機,是因為美國的軍事力量太強大,在全球有無數的軍事基地和最先進的武器設備。

曹滄心裏想著,既然美國人能知道他的方位,祖國也一定會知道,隻是自己需要等待。

直升機仍然在上空懸停著,沒有放棄搜尋的努力。看來這種飛機有超強的續航能力,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

曹滄想了想,慢慢向飛機搜索的範圍外遊去。一個小時後,曹滄遊了一千多米的距離,眼看著已經把直升機拋在身後,可是直升機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竟然朝著曹滄的位置緩慢飛行過來,方向完全正確!

曹滄知道,自己的方位已經被精確鎖定,根本無法擺脫追蹤。曹滄把懷表拿在手中,心裏明白,就是這個特殊的機械,暴露了自己的行蹤,曹滄想起進入異海之前,國內的那個金屬材料科學家對他承諾過,這懷表能躲避X光的探測,看來他錯了。懷表一定有其他形式的物理屬性,美國人一定了解。之所以實驗之前,美國人對懷表沒有任何表示,那是因為這項任務需要懷表。現在他們才利用對懷表物理特性的了解,尋找懷表。是的,美國人第二次進入異海的實驗,攜帶懷表的是卡林的叔父,他們見過這種懷表,並且做過深入的研究。

曹滄身上的感覺又開始變得奇怪起來,這是在異海的經曆獲得的經驗。

海底有東西來了。

曹滄都不用仔細思考,就明白海底來的是什麽。曹滄根據敏銳的身體觸覺,能夠感受到,不止一個。

一定是附近巡遊的潛艇也被召喚過來。

可是海底的潛艇並沒有浮上海麵來搜索。而且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海底之下的感覺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曹滄現在隻知道自己要繼續隱藏,不能暴露,絕不能暴露。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現在曹滄最大的困難不是體力上的透支,而是如何應對目前的形勢。

直升機的探照燈已經接近曹滄所在的範圍了。並且直升機上已經吊下繩索,一團東西從直升機上落下,掉在海麵上,快速膨脹,這是一艘充氣的救生艇。繩索上接著滑下幾個人,他們飛快地爬上救生艇。在探燈的照射下,曹滄看清楚了,這幾個全副武裝的特種兵,正在用手上的探照燈,分別向四周黑暗的海麵照射。

看著救生艇朝著自己直線劃過來,他們已經準確地找到了曹滄的方位。

曹滄心裏驚愕萬分。作為一個偵察兵,自己的方位暴露,是最險惡的事情。

更加讓曹滄震驚的事情發生了,一個人突然從水下冒出來,把自己狠狠抓住。海底已經有蛙人存在。

蛙人身上的裝備齊全,而且訓練有素。他們水下格鬥技巧高明,曹滄猝不及防,落入下風。

好在蛙人的目的是要抓獲曹滄,並沒有擊斃曹滄的意圖。這讓曹滄有了可乘之機。曹滄找準機會,狠狠反擊。兩人在海麵上搏鬥,蛙人似乎沒了耐心,把曹滄的脖子勾住,然後下潛,曹滄被拉入海底下幾米。

曹滄身上的那種綠藻基因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又發揮了功能,變得靈活起來。曹滄把蛙人的氧氣管給拔掉,蛙人支持不住。形勢扭轉,現在是曹滄占了上風,蛙人開始掙紮。

正當曹滄擺脫這個蛙人的糾纏時,又一個蛙人接近了曹滄,把曹滄的腿部給抱住,曹滄被拉得下沉。然後又一個蛙人也過來,扭住曹滄的大腿。

曹滄無奈地想,自己難道真的要做一個俘虜嗎?

突然曹滄麵前那個蛙人身體抖動一下,放開了曹滄,然後身體不停地抽搐,在海水裏抖動。曹滄現在已經沉入海底十幾米了,在這個深度的海水中,竟然有了微弱的光線。

曹滄向下看去,心裏驚悸不已。下麵的海水裏,十幾個海底探燈在發出光芒。一個探燈代表著有一個蛙人。

這十幾個蛙人不是一批的,正在對峙。

曹滄靠著微弱的光線,看到麵前的那個還在抽搐的蛙人,胸前冒出一個類似於弓箭的長杆——他受到了致命的攻擊。

接下來抱住自己身體的蛙人,身體展開,另一個蛙人,用匕首割斷了他的喉嚨。另一個和曹滄糾纏的蛙人也掏出匕首搏鬥,但是他馬上就受到了攻擊,身體快速僵硬,向海底沉去。

海底的蛙人開始利用各自的武器相互攻擊,曹滄發現這場戰鬥的形勢是一邊倒的,理由很簡單,占上風的蛙人隊伍的武器更加先進。他們不僅有常規的魚槍和匕首,還有一種更加厲害的武器,那種武器類似於陸地上的步槍,射擊精度非常高,並且射擊出來的並不是魚槍類型,而是子彈,速度非常快,讓另一方無法抵擋。

手持匕首的蛙人,接近了曹滄。曹滄正要跟他搏鬥,那個蛙人用手擺了擺,然後豎起大拇指,向上搖晃。這是潛水最基本的手勢——上浮。

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這個蛙人沒有惡意,他扶著曹滄的腋下,快速向上浮升。

曹滄心裏安定多了,這是自己的戰友,來迎接自己的戰友。他們來得比自己預料得要快很多。

蛙人和曹滄一起浮上海麵。

蛙人把麵罩打開。不遠處的直升機向下照射的光芒,讓曹滄能夠看清蛙人的麵部。其實結果曹滄已經預料到了,是中國人的麵孔。

曹滄有很多的話要問,可是蛙人沒有給他任何機會。

“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蛙人急切地說道,“我所在的潛艇在這個海域已經巡遊了半個月,直到一個小時前,我得到命令,執行任務!”

蛙人從身上的裝備裏拿出一個防水的密封袋,從中掏出兩件東西,遞給曹滄。

“上級說,這東西對你很重要。”蛙人說道,“你看見後會使用。”

曹滄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個東西拿在手上,這是一個扁平的圓形金屬物體,有個暗扣,曹滄馬上按了一下,物體一分為二。曹滄看明白了,那是一個鉛造的盒子,形狀和懷表相仿。曹滄連忙把懷表放入盒子內部,然後把盒子闔上。盒子做得很精巧,跟懷表的形狀極其吻合。

懷表的放射屬性,完全被鉛盒屏蔽。現在任何人都無法跟蹤懷表。

蛙人沒有任何好奇,把另一個東西也遞給曹滄。曹滄見過這東西,老楊死前給他看過。這是一個小型的信號發射器,頻率是單一並且保密的,能夠和附近的同等頻率的設備保持聯係。當初老楊在異海,就是靠這種儀器和台風級潛艇取得聯係。

“我們的潛艇不能和他們發起衝突。”蛙人說道,“他們好像也是這個想法,雙方都有默契——不能開火。到底是什麽原因?”

曹滄說道:“你沒有權限問這個問題。”

蛙人愣了一下,按動了身上的一個按鈕。曹滄明白,這是任務完成後發出的信號。

“十分鍾後,美國負責監測這片海域的間諜衛星會失效。你很重要,國家不惜動用這種還在研發過程中的激光武器——專門針對軍事衛星的領先技術。”蛙人說道。

“讓衛星變成瞎子的武器?”曹滄驚訝地問道,“我們已經有了這麽高的軍事技術嗎?現在是哪一年?”

“1993年。”蛙人說道,“你真奇怪,來曆不明,連什麽時間都不知道。”

異海和地球是兩個平行空間,時間並不同步。曹滄現在印證了老龐的推測。

“我接下來該做什麽?”曹滄問道。

“堅持下去。”蛙人回答,“你不能登上我們的潛艇,這樣太顯眼。”

“那我該怎麽辦?”

“會有一艘民用的船隻來營救你,國際法對民用的船隻有利,這樣才有時間考慮下一步行動。”蛙人說道,“我們已經聯係上了最近的一艘民用船隻,他們一個星期前從雅加達出發,現在接到命令正在全速向這裏行駛。”

“這裏是什麽地方?”

“印度洋,南緯4°21′、東經63°14′。”蛙人飛快地說道,“你再堅持一天就行……能堅持嗎?”

蛙人飛快地從身上又解下一個密封袋:“這是補給。”

曹滄打開一看,是高熱量的管狀食品和一把信號槍。

空中的直升機現在果然開始在空中無目的地飛行,他們搜索的範圍距離曹滄越來越遠,看來懷表一旦被鉛盒屏蔽,他們就失去了目標。

十分鍾一晃就過去了。蛙人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說道:“我走了。你盡量離開這片海域。我們會拖住他們的潛艇。”

天空中的直升機開始沒有目的地盤旋,飛行的半徑越來越大,最後終於放棄,向著遠處的夜空飛去。

蛙人說了,十分鍾一到,負責監測這片海域的敵對國軍事衛星就會變成瞎子。他們什麽都查不到,可是曹滄能和祖國派出接應的民用船隻取得聯係。

蛙人和曹滄握了握手,又整理好潛水設備,潛入海底。

現在曹滄要做的就是在海洋上漫無目的的遊泳,等著那艘接應他的船隻。

曹滄不停地在海麵上遊泳,隻要離開這片海域,美國人找到他的機會就越小。整整遊了一夜,天亮時分,曹滄精疲力竭地浮在海麵上。

曹滄完全沒有想到回到地球後的形勢也是這麽艱險,比進入異海並不輕鬆半分。

這裏是赤道附近,太陽升起後,曹滄的體溫能夠保持住,而且蛙人交給他的補給食品熱量很高,曹滄暫時性命無憂。

現在要躲避的就是美方的各種軍艦和搜尋的飛機。天空中有幾架無人偵察機掠過,飛得很低。這樣的搜尋不會有什麽結果,但是他們沒有放棄。

整整一天過去,到了傍晚時分,一個黑點從海平麵上慢慢顯露出來。曹滄把那個小型的信號發射器放在手上舉起來,仿佛這樣能增加信號的強度似的。這是曹滄在激動的情緒下,下意識的舉動。

那個黑點越來越近,已經能夠看清楚是一艘貨輪,而且他們行駛的方向也很明確,就是曹滄的方位。

貨輪距離曹滄隻有幾百米了,其標識是“金川號”。

貨輪的觀測塔上有人正在用望遠鏡搜索海麵,甲板上的欄杆後,排列站著水手,這些水手都在張望。

曹滄不再猶豫,掏出信號槍,扣動扳機。

甲板上的水手發出一陣歡呼。幾個人在甲板上慌張地跑動,掛在船舷的救生船,通過掛索被放下來。

這就是祖國的迎接方式。

曹滄被接到“金川號”的甲板上,身上裹著一張毛毯。有人遞過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四周的人群都敬慕地看著曹滄,曹滄內心非常激動,畢竟回到了同胞身邊,現在不再有驚心動魄的任務等著他了,不再有人鉤心鬥角,不再需要謹慎提防。所有人的表現,都透露著一個信息:歡迎回來。

曹滄實在是沒力氣站起來,他伸展四肢,躺在甲板上。

一個身穿製服的人走來,對眾人說道:“大家不要吵了,他需要休息。”

於是曹滄被抬到擔架上,送入一個寬敞的艙室。曹滄疲憊到了極點,睡了過去。

過了很久,曹滄醒了過來,心裏想著,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睡覺了,自從在異海登上米勒的船隻,好像就沒有真正睡過覺。

想到這裏,曹滄突然意識到什麽,連忙向自己的胸口看去,皮膚已經恢複了黃色,綠藻的基因真的消失了。

看來寄生生命不是每種環境都能適應。

曹滄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還沒有睡好,然後又閉上眼睛,再次入睡。這一次,他睡的時間更長。

整個睡眠的過程,沒有任何人打擾,曹滄睡得非常舒適。

這一覺睡醒,曹滄的精力完全恢複。他剛剛從床鋪上坐起來,艙門就打開了,一個水手端著食物走進來。

食物是典型的中國飯菜——米飯和榨菜肉絲,還有一碗紫菜湯。曹滄毫不客氣,狼吞虎咽。

有多長時間沒吃過家鄉菜了,曹滄想,有兩年了吧。在異海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永遠吃不上了。

那個穿著製服的人也走進來,看著曹滄吃飯,並不打擾。等曹滄吃完,他才開口說道:“我是船長周道德,你可以叫我老周。歡迎你登上‘金川號’。”說到這裏,老周遲疑了一會兒,曹滄知道他在猶豫,該不該問自己的姓名。

曹滄站立起來,鄭重地說道:“叫我小吳。”

(從這一刻開始,筆記的作者不再以曹滄稱呼自己,而是改為小吳,書寫的人稱也回到了第一人稱。)

老周說道:“小吳,我知道你肩負著國家的重大使命,希望你在不透露機密的情況下,盡量告訴我你的情況,我會做出相應的營救措施。”

我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執行了一項任務,執行任務的地點必須保密。現在我要回到祖國,隻有回到祖國之後,我的任務才算成功。”

“這項任務一定很重要。”老周說道,“我看得出來。”

“美國人?”我問道。

“是的。”老周回答我,“現在距離我們十幾海裏,有一艘美方的軍艦一直在跟著我們,已經有五十個小時了。你是刺探他們航母的情報人員嗎?”

我說道:“不是。”

老周不再追問。他說過,我可以不向他吐露任務相關的機密。

老周遲疑了一會兒,說道:“看來我們要討論一件事情。”

“盡快讓我回國。”

“現在我們正向著波斯灣前進——這也是我們的原定航線。”老周說道,“我打算返航,從馬六甲回到中國南海。”

我想起美國海軍在那片海域投入的力量,對老周說道:“他們不會讓我們回去的,回去就是自投羅網。”

“我們慢慢想辦法。”我說道,“更加艱難的環境,我都挺過來了,不差這最後一步。”

“現在,我們的優勢在於我們在公海上,美國人不敢對我們采取軍事行動。”老周說道,“他們不敢違反國際公約。”

“他們怕的不是這個。”我說道,“他們怕的是把這件事鬧大。”

老周說道:“你如果要出去,就換上我們船員的工作服。”

我點頭,穿上老周遞過來的橘黃色工作服,然後和老周一起走到甲板上。

甲板上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部穿著橘黃色的工作服。我走在貨輪上,開始熟悉環境。幾個船員向我恭敬地打招呼,立即被老周製止:“我已經開會向你們警告過了,不要把小吳區別對待,小吳是個維修工,和你們一樣,隻是個普通船員,不要再對他好奇。”

我指著船體上堆得如高山,卻又十分整齊的集裝箱,對問老周說道:“船上裝的什麽貨物?”

“普通的民用物資。”老周回答,“我們的小商品在中東很暢銷。”

“什麽是小商品?”我好奇地問道,這對我來說是個新鮮詞。

“就是每天都需要的生活用品。”老周的語氣有點詫異,“肥皂、牙膏、毛巾,或者撲克牌、鞋襪、內衣褲,高檔點兒的有彩電、冰箱。”

“是我們國家製造的嗎?”我好奇地問道,“我們國家在把這些東西賣給外國人?”

老周是個周遊世界的老船長,到這個時候,也掩飾不住他的驚愕:“這有什麽問題?”

“這些東西,難道國家在計劃供應之外,還有富餘賣給他國?”我說道,“彩電和冰箱這麽昂貴的商品,我們自己夠用嗎?”

“你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嗎?”老周說道,“你不知道我們國家一年要掙多少外匯。現在早就不是商品匱乏的年代,彩電、冰箱已經是每一個家庭的必備用品,就算是空調和電腦,也不新鮮了。”

“我們國家富裕了,和西方國家一樣?”我說道,“等等,你剛才說什麽,我們國家在掙外匯、儲備外匯?”

“是的。過幾年,我們就可以和日本一樣,用美元在世界上購買我們中國人想要的任何東西。”

“買我們想要的任何東西……”我想到,國家在儲備外匯,並且是美元。

老周說道:“你離開祖國很久了吧,而且執行任務的地方很閉塞,是在某個小島上進行軍方實驗嗎?”

我岔開話題問道:“現在世界上什麽東西最值錢、最搶手?”

“值錢的東西多了。”老周笑道,“看來我猜中了,你一定是與世隔絕了很久。現在世界上最搶手的商品,就是石油,這東西,都快和黃金一樣貴了。”

“黃金——石油——黃金。”

進入異海需要大量的黃金,而石油在世界經濟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我暫時無法想通這些細節,但是我知道,地球上的大國,都已經在做最大的努力。老龐和米勒的說法真的很靠近真相:世界大國,都沒放棄努力,而且加大了行動的腳步,他們在動用一切方法收集黃金,祖國也正在這麽做。

“船長。”遠處一個站在甲板上的船員對老周喊道,“有指示。”

老周匆匆地向船長室走去。

我則繼續在貨輪上行走,身體一側是巨大如樓層一樣堆積的集裝箱,另一側是茫茫大海。我看向海洋遠處,果然,一艘軍艦和貨輪保持著相同的速度,並與貨輪保持著幾千米的距離。

我知道他們是衝我來的,不過這是公海,他們不可能冒著異海秘密被公布的危險,強行使用武力,登上“金川號”搜查我。

他們已經失去了對懷表的定位,不敢輕舉妄動。

“金川號”上的所有人都對我很好奇,隻不過他們都已經被叮囑過,不能對我太熱情——這麽做是為了掩護我。我在船上很自由,和旁人短短數語的交流,也很普通,他們都極力抑製激動的情緒。

船上的人都是普通的海員,一輩子過著枯燥、單調的生活,因為我的到來,讓他們的工作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們已經能夠感覺到,我的身份非比尋常。

每個人都有英雄情結,都有參與重大事件的渴望。無疑,我讓他們獲得了這種滿足感。這種關係到國家利益的重大事件,會讓他們最大限度地保護我。

我繼續漫無目的走著。一個船員走到我麵前,說道:“小吳,船長讓你馬上去船長室。”

我知道老周一定接受了來自國家的命令,便馬上跟隨船員向船長室走去。

進了船長室,老周一臉的嚴肅,對我說道:“小吳,你猜對了。”美國給國家施加壓力,逼迫我們返航。

“他們一定在返航的路線上部署了什麽。”我說道,“所以他們逼著我們返航。”

“不。”老周說道,“他們這麽做,估計隻是想拖延時間。我們繼續前行,很快就到港。如果我們返航,在海上的時間就會很長。”

“他們害怕我們靠岸。”我說道,“一旦我們進港,無論被監視得多嚴密,我都會有辦法上岸離開。把我限製在船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金川號’失蹤在海洋上。”

“不過,我們國家已經通過交涉拒絕了美國的要求,我們繼續按照原定航線前行。”

“他們這麽做,出乎常理。”我說道,“他們應該不會把跟我有關的事情,放到國際外交事務上大肆宣揚。他們絕不會……”

“這果然是個最佳的選擇。”我不禁佩服起他們的應變能力。

我國也盡量隱瞞我執行任務的真相,他們利用了這點,所以馬上捏造一個借口。這個借口太合理了,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上船來搜查,來找我,還有那塊懷表。在他們上船之前,會有很多國際法相關的程序要走,可是他們不在乎,隻要在搜查之前“金川號”不靠岸就行。

“我能和上級聯係嗎?”我說道,“我能不能告訴上級,如果對方的態度強硬,我們能不能用擴大事態的方式來給對方施加壓力。”

“不行。”老周斷然拒絕,“上級要求我,不能讓任何人吐露這個事件的相關信息。他們決定了,通過外交手段來解決。”

“好吧。”我說道,“既然這樣,我服從。”

接下來兩天裏,“金川號”上每天都有消息傳來,國家正在同美國交涉,兩個大國在角力。美國大造輿論,一口咬定船上有違禁化學原料。祖國知道這是對方故意誣陷,意在別處。

一直靠在附近的軍艦對“金川號”沒有攻擊的意圖,始終跟隨著我們。

有幾次我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該偷偷潛入海水中,再另尋出路。不過這個設想隨即被自己否定。現在我身體裏的綠藻基因已經完全消失,已經不可能適應海洋生活了,如果獨自一人漂浮在茫茫大海裏,支撐不了多久就會死掉。

並且,一定有潛艇無聲無息潛在幾十米、甚至幾百米的水下。“金川號”不是軍用船隻,無法用聲呐探測到潛艇的存在。不過潛水艇的存在是基本可以肯定的。

美國人用先進的軍事裝備,對付“金川號”這麽一艘民用船隻,不用違禁品的理由從國際輿論上造勢,還真的沒有更加合適的辦法解釋他們的作為。

我每天都和老周一起分析國家和美國的交涉。現在美國看到“金川號”仍舊繼續航行,並不返航,便提出了更加過分的要求,其目的性更強了。

“他們要求登船。”老周對我說道。

“他們等不及了。”

“不過我方的交涉人員已經斷然拒絕。”老周說道,“我們還有時間想個出路。”

“你們無法偽造我的身份,”我說道,“你們已經在新加坡和雅加達停靠並卸貨。你和船上的人員一定有當地的入境和檢疫記錄,我是多出來的一個人。他們在搜索過整個船體後,隻需要清點人數就行了。”

我說道到這裏,看到老周的臉色很奇怪。難道他有解決的辦法?

“上級有過指示,我可以根據情況作出任何決定……隻要是對你有利的決定。”老周冷冷地說道。

“海員是個高危職業。”老周說道,“從雅加達出港後,我們也許會有船員生病去世,或者在工作中不慎落海……也許在岸上忘記返船了也有可能……”

我笑起來,老周有臨戰的決心,卻沒有一個軍人的素質。

“你這樣做是絕對行不通的。”我說道,“首先我不會讓一個無辜的船員白白送死。”

“這個由我安排,你不需要多想。”

“你這麽做,就是在替他們幫忙找到我。”我說道,“你為了維持船上人員的平衡,不惜用一個船員的意外失蹤或者死亡來掩護我的身份。可是你想過沒有,這麽做,剛好讓他們用最快的途徑找到我。”

“對啊。”老周拍了一下腦袋,“我急昏頭了,這不是幫倒忙嗎?”

我說道:“先拖著吧,反正他們暫時不能登船。”

老周安排人,在船上盡可能地尋找我能躲避的地方,比如把某個集裝箱的貨物掏出一部分,讓我躲進去,或者把我安排在美國人想不到的船艙下部。

這些也是徒勞的,如果美國人登船,一定會用先進的儀器,探尋我的存在。這種儀器不是什麽新鮮玩意,我在越南戰場上就用過,用來尋找在地下坑洞裏躲避的敵人。當然這種儀器也廣泛用於地震、礦難等災害後的搜救任務。

又過了兩天,我看到老周的頭發已經全白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發有一半是黑的——他的壓力很大。

“現在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幾日之後,老周和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謹慎地說道,“我嚐試著向附近的港口請求靠岸,都被拒絕。他們不允許一艘載有違禁化學原料的船隻靠港。”

“他們就是要我們一直停留在大海上。”我說道,“當‘金川號’上的補給全部耗盡後,他們可以通過人道主義援助的途徑,登上‘金川號’。”

“看來他們對你誌在必得。”老周說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怎麽做?”

“如果實在是無法讓我離開,我隻能作出最後的選擇。”我說道,“你安排幾個政治上完全靠得住的年輕人,一定要有很強的記憶力。”

“你不能吐露跟你任務相關的秘密。”老周說道。

“這些秘密對國家很重要。”我說道,“我會把內容分開告訴他們,讓他們每人記住一部分。在回國之前,禁止他們相互交談,也不能讓他們和旁人交談。必要的話,軟禁起來也可以。”

“既然我找出這幾個人,就相信他們的政治覺悟,”老周說道,“他們一定是絕對忠誠於國家的人選。”

“死人不會說話。”我說道,“到時候,還可以利用船員死亡的借口,對他們發動輿論攻勢。到那個時候,他們也沒有必要將一個死人的身份公開,這樣做,對他們也沒有好處。”

“我已經死過無數次了。”我說道,“一個死裏逃生的人,會異常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我沒那麽好運,當無數次麵臨生死關頭之後,特別是看到身邊的戰友一個個死去,對生死就不那麽看重了。”

五天之後,“金川號”拋錨。

形勢對“金川號”非常不利。美國方麵已經完全控製了局勢。現在他們要等的就是祖國的妥協。現在國際輿論一邊倒,既然中方不承認“金川號”裝載有違禁化學原料,為了表明清白,就應該坦然接受美方的調查。

“什麽時候,我們國家的海軍能在大西洋上要求登上美國的輪船檢查啊。”老周的口氣已經帶了一點埋怨,“也許你要做的工作,就是讓我們國家有那麽一天。”

“不。”我說道,“我的任務比這個更重要。”

“金川號”上的食品逐漸匱乏。船員們的配給開始被嚴格控製,但是沒有人抱怨是我的原因,大家的怨氣都發在美國人身上。脾氣暴躁的老船員已經開始破口大罵。飲用水雖然尚能維持,可是沒有多餘的水洗澡。已經有船員生病,船員的士氣低落。

老周接到了一個電話,來自一直尾隨我們的那艘美方軍艦。

“不需要。”老周用英語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說道:“他們是不是主動提出給我們提供補給。”

“他們說可以送過來食物和飲水。”老周說道,“誰知道他們會使什麽花招。”

雖然大形勢對我方不利,不過還是有好消息傳來。祖國經過和美國嚴正交涉,“金川號”又獲準向西行駛一段距離。這是兩個國家之間的不停鬥爭、妥協,甚至交換的結果。

終於在一個傍晚,老周把我拉到船長室,嚴肅地對我說:“我們獲準進入港口了,達曼港。”

這個消息好壞參半,好的方麵是“金川號”終於能夠靠港,壞的方麵是沙特是美國的忠實盟友,他們一定已經在達曼港部下天羅地網等著我。

“上級已經跟我一再強調了,務必保證你的安全。要不惜一切代價,讓你順利回國。”老周說道,“你上次說的那個提議,被否決。”

“他們說了可行的方案沒有?”我問道。

“沒有對我說起。”老周說道,“他們隻是說,要相信祖國。”

“金川號”緩慢地駛入港口。船隻停靠在港口專門劃分的區域,我看見這片區域堆放的貨物上都有“化學品危險”的髑髏標識。

“我們無法阻止他們上船搜索。”老周跟我商量,“美國出示了一些照片,強調是我們在港口裝載化學原料的證據。”

美方和沙特方麵的人員終於登船。我找了個集裝箱躲起來。現在他們隻能在船上搜查指定的集裝箱。這麽大的貨輪藏一個人,並不是難事。不過這點對方也能想到,他們一定有什麽特殊辦法來尋找我。

第一天的搜查沒有任何結果。

“他們表麵工作做得非常好,主要的搜查人員是真的在搜查違禁化學原料,看來就算是登船的搜查人員也不知道內情,他們是真的在檢查是否有違禁品。”檢查人員下船後,老周說道。現在我的活動範圍完全被限製,隻能躲在隱秘的角落。

“你注意到有沒有可疑的人員?”我問道,“真正來找我的人,一定就在其中。”

“暫時沒有發現。”老周想了一會兒,“真的看不出來。”

隨後兩天,檢查的情況仍舊是老樣子。不出所料,美方已經要求全麵搜查所有的集裝箱。這就意味著他們要在船上搜索、尋找我的蹤跡。

“他們有沒有可疑的人物,”我說道,“對搜查本身並不太在意的?這個人,也許就是來找我的,他一定非比尋常。”

一定有這樣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來自於共濟會的核心成員,但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人的出現,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老周拿了幾張照片出來,對我說道:“這是記者拍攝的檢查過程的照片,但是沒有發表在報紙上。我出了大價錢,從記者那裏弄到的。你看看,有亞洲人的麵孔,不知道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

我拿過照片一看,大驚不已。

老周看到我的表情,連忙問道:“你認識這個人?他到底是誰?”

我仔細看著照片裏的那個人,是的,一定是他,沒有錯。

老宋!

我意識到我在離開異海之前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約書亞身上,認為約書亞才是敵對方的成員。可是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人——老宋。

老宋是什麽人?一個參加過幾次非常重要實驗的關鍵人員,無數次死裏逃生的幸存者,我怎麽一直把他忽略了!

老宋和老龐、米勒都不一樣,他在科考船上的表現,讓我對他非常不齒,認為他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弱無能者。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讓我瞧不起的人,卻被國家一次又一次地安插進重大的實驗中。

這絕不是偶然。

他表現得太普通了,可是我忘了,這樣一個人,在特殊的環境下,能做出任何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在科考船上有我和美方的人員,在潛艇上有雷繆斯,老宋不可能有任何作為,他要做的就是默默地隱藏自己。

可是當我離開異海之後,已經沒有人能夠對他造成威脅。

剩下的約書亞和兩個女人,還有幾個蘇聯士兵,性格的堅定和決斷的速度,都不及老宋。

更加讓我恐懼的,是老宋的立場,他是一個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人。現在他能夠加入到美方的勢力,混入到檢查人員中,說明他就是衝著我來的。

老宋是不是已經和美方達成了某些協議?如果這一切已經發生,他會向美方吐露多少秘密?

我無法在暗處窺視美方的檢測人員。他們一定有近距離發現我的辦法,所以每天在他們檢查的時候,我就必須躲在最安全、偏僻的角落。

我思考了很久,在休息的時候找到老周,對老周說:“我們不能這麽下去。他們遲早會找到我。”

“你有辦法離開這裏了?”老周問道。

“我隻能試一試。”我說道,“你有沒有辦法在明天他們檢查的時候,讓那個東亞人單獨離開他們?”

“我想我不能。”老周說道,“檢查人員都是一起行動的。”

“那你就對那個人說,我想見他。”我說道。

“你瘋了?這不是主動把你送上門去!”

“不會。”我說道。

老宋是個很敏感的人,他誰都不會相信。對他來說,對自己有利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即便他和共濟會成為一方,也是有他的理由。我必須要賭一賭,弄清老宋想要的是什麽。

我等著老周的安排,這是他的責任。

幾天之後,美方的檢察人員不出所料地沒有找到違禁品。

表麵上,輿論對他們非常不利。下一步,他們就要徹底核查人員了。

老周把我和老宋見麵的地點安排在休息室。當著其他檢查人員的麵,我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普通的管理人員。檢察人員當然認不出我,在他們看來,中國人的麵孔都大同小異。

老宋在休息室喝茶,離著其他檢查人員很遠,他並不合群。

當他心事重重地坐在座位上的時候,我坐到了他的對麵。

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手端著茶杯在微微抖動,他沒想到我會這樣出現在他麵前。

我和老宋相互對視,我看得出老宋眼神中的慌亂。我很想質問他,到底在異海做了些什麽,雖然這個結果我已經能夠想到,可是我仍然想問。

我壓製住內心的衝動,冷靜地對老宋說道:“我不管你現在是什麽身份,我也不想問你是怎麽被他們找到的。我現在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回到祖國。”

“那好。”老宋也爽快地說道,“我也隻有一個要求,你不能告訴上級,我已經回來了。”

“他們安排你來找我,如果找不到,你怎麽向他們交代?”

“你有辦法讓我們都逃離美方的控製?”我知道老宋這個人絕對不可信,可是現在我沒有別的選擇。他沒有在這個時候把我的身份揭穿,證明他是真的想逃跑。

“從明天開始,共濟會的核心人員會以調查員的身份登上‘金川號’。你逃不過他們的搜索。”老宋說道。

“是不是曾經進入過異海的那批人?”

老宋點點頭。

我沉默了一會兒。

老宋說道:“你還記得米勒在潛艇上是怎麽使用懷表的嗎?”

我猛然醒悟,老宋比我更了解懷表,他會使用。老宋端起他的茶杯,對我說道:“找個黃金飾物,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米勒沒有告訴我該怎麽使用。”我說道,“我無法控製懷表在高維度的方向。”

“你是在故意裝糊塗嗎?”老宋說道,“我可以用我手上的那一塊指導你的方向。單個人的質量很小,懷表可以把位移的距離拉長。”

“你既然會使用,為什麽不利用它脫離美方的控製?”

老宋慢慢站起來,輕聲說道:“我手上那塊懷表,要交給國家。這樣,我誰也不欠了。我隻希望,你們都放過我。”

老宋這句話,讓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是我沒時間再詢問。

“淩晨四點,用拇指頂在懷表的底部,然後把首飾放在懷表的上部。”老宋走開了。

我記住了時間和方法。

檢察人員都下船之後,我馬上找到老周。老周正在一籌莫展,我說道:“我今晚就走了。”

“你怎麽走?”老周抱著腦袋說道,“他們封鎖了整個港口。”

“走之前,給我留個紀念吧。”我沒有正麵回答,“要黃金的。”

老周看了我一會兒,從衣服內側口袋掏出一支金筆:“這是正品,雖然不是純金的,但是我們總算是曾經站在一個戰壕裏,算是個留戀吧。”

我拿著金筆,仔細看了看,對老周說道:“再見。”

“你真的不需要我們的幫助了?”老周不放心地問道。

“如果我今晚走不了。”我回答,“我就沒有可能離開了。”

我看了看時間,抓緊時間睡覺。睡到淩晨三點半,我醒過來,然後拿著懷表,等著四點整到來。

時間到了,我按照老宋的方法,把懷表穩穩放在手上,拇指頂在懷表下部,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金筆放在懷表上。

怪異的感覺首先從手上傳來,手上的懷表馬上就沒有了重量。接下來,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重疊,這種視覺上的重疊,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置身於宇宙之外的感覺又出現了。

我又突破了三維的空間束縛,我現在能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方向,到底該走向什麽地方,完全沒有把握。

我位移的過程沒有任何身體上的活動,懷表能根據人的思維發揮功能。

四維的空間很快就消失了,我和老宋兩個人都站在夜空下的沙漠裏。一輛越野車就在幾米之外。

老宋把他手上的懷表遞給我。

“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做到。”老宋對我說道,然後把越野車的鑰匙給了我。

“你不和我一起走?”我說道。

“車上的燃油和食物、飲水都足夠你到達也門。”老宋說道,“我想你到了也門,應該有人會主動接應你。”

我知道老宋一定是另有安排,他不會和我一起了。

“他們呢?”

“誰?”

“你知道我問的是誰?”我說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老宋擺擺手:“這個世界上,知道我身份的人都已經死了,你沒必要知道。至於你擔心的那幾個人,你放心,他們還活著。”

我還想繼續問老宋。

可是老宋說道:“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們已經開始搜索你的行蹤。嗯,差點忘了,把懷表放在車上的鉛盒裏。”

我心裏充滿疑團,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我知道從老宋那裏問不出任何答案。星光下,我看到老宋一副自信、穩沉的表情。我不再猶豫,發動汽車向南方開去。

沙漠的路麵很平坦,我邊開車,邊思考著老宋的一舉一動,思考著老宋的一切。

老宋參與了中國在羅布泊的每一次行動;

老宋在羅布泊行動之後,又參與了異海的行動;

老宋的戀人消失在空間裂縫;

老宋在異海的關鍵時刻,留在了雷繆斯的潛艇上;

老宋曾經莫名地消失又出現;

老宋和老龐是認識的,他說過老龐和他曾經一起工作,可是在異海的時候,他和老龐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交流,老龐也沒有在我麵前過多地提起老宋的身份。

最關鍵的是,老宋對我強調,他想逃脫,他在逃脫什麽?

老宋說簡博士、細妹還有約書亞仍舊活在異海,可是根據他的一貫作風,他為什麽會一反常態,在不傷害旁人的情況下,拿到懷表回到地球?

我終於想通了一個細節,當我想到的時候,我馬上把方向盤猛地打回去,越野車順著原路飛快返回。

老宋會使用懷表,我想不出有誰會教他。米勒當然不會,這說明,老宋對懷表非常熟悉,甚至超過米勒,他能夠利用懷表點對點地進行聯係,把我從“金川號”上拉到沙漠中。這個操作,米勒都不會。

老宋為什麽要把他手上的懷表交給我,讓我交給國家,然後說,他誰也不欠了?

我現在才想明白,老宋手上的那塊懷表,根本不是他從簡博士那裏偷來或者是搶來的,這塊懷表一直都在他身上。羅布泊也是空間實驗,也許在那個時候,這塊懷表就在他身上了。

老宋究竟是什麽人?我潛意識裏覺得,他的身份已經遠遠超過我的想象。

越野車很快就回到了我和老宋分手的地方。

可是老宋不在了,我瘋狂地驅車在附近尋找老宋的蹤跡。我隻離開了不到十分鍾,一個沒有任何裝備的人,不可能走很遠,在光禿禿的沙礫上,也沒有幾棵灌木讓他隱藏。

我甚至仔細尋找了方圓一公裏內的範圍,可是仍舊沒有人的蹤跡。

老宋消失了,謎一般地消失了。

我看見北邊有幾行車燈,我知道不能再停留尋找老宋。

我也知道,他們也不可能找到老宋。

我熄滅車燈,向著南方飛馳。

現在我明白了,隱藏在中國人中的主導者,並不是我——曹滄,而是老宋。他讓這個計劃走到了終點。

我終於到了沙特和也門的邊界,遠遠看到有一輛轎車在沙漠裏,車身上掛著一麵國旗——五星紅旗。

我也被他們發現,現在即便他們是美方偽裝的特工,我也無法逃離。

我開到了他們跟前,長籲一口氣,是祖國的人員沒錯,因為站在車旁的那個人,我認識,那個帶我進入行動的領導——王主任。

我下了車,走到王主任跟前,王主任對我說道:“歡迎你回來。”

然後其他幾個人也走過來,他們是使館人員。

現在,我真的回來了。

筆記到這裏,就結束了。

我承認,那個老式的日記本寫的字數,並沒有我寫出來的這麽多。很多內容都是我發揮想象,推測出來的情節。但是主要的內容,我沒有篡改。

其實筆記內容早在兩個月前,我就看完了。這麽長時間,我一直在慢慢揣摩其中隱藏的內容,並將其中某些寥寥數筆帶過,但我覺得很有分量的內容,加以潤色。

關於這些內容,我就隻能寫這麽多。

當初我看完筆記的時候,也打算就寫到這裏為止。

但是,我又看到了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