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底
曹滄默默隨著眾人從來路走回去。海水形成的那個隧道仍然存在——它在懷表的影響下，會一直存在。當大家離開海水，走到岸上的時候，海水隨即恢複了正常的物理狀態。
小島上仍舊還有零星的槍聲，不過從雷繆斯的表情來看，島上的蘇聯人已經占了上風。
大家走到小島的碼頭上，雷繆斯的下屬發射了信號槍，島上的蘇聯士兵看到信號後，撤退到碼頭。
曹滄看到幾個蘇聯士兵攙扶著簡博士和細妹走過來。
“其他的人呢？”約書亞問道。
“沒時間找了。”雷繆斯說道，“也許他們已經在戰鬥中死掉。”
第一批和第二批實驗人員在這個小島上堅守了這麽長時間，最後的命運仍舊是無謂的犧牲。他們最終還是被拋棄了！
島上的第四批人員看到蘇聯士兵人數眾多，不敢輕易靠近，隱藏在島上各個角落，伺機發動攻擊。他們不知道最多還有二十個小時，他們就會隨著這個小島一起被核彈化作煙塵。
海麵上的軍艦已經被摧毀，半截擱淺在海麵上，這一定是雷繆斯的傑作。
距離核彈發射還有二十個小時。
曹滄等人分批登上了台風級潛艇。
“曹，我再一次警告你。”當潛艇的蓋板關上，所有人都進入潛艇之後，雷繆斯說道，“你不要再在我的潛艇上有所動作，否則我不會再容忍！”
現在曹滄已經沒有任何秘密需要在大家麵前隱瞞。
潛艇在海底向界限行駛過去。雷繆斯對屬下發令：“進入戰鬥狀態。”
曹滄記得，雷繆斯說過還有一艘軍艦等著他們，可是潛艇上的魚雷已經消耗殆盡。盡管台風級潛艇是個戰略級潛艇，在小範圍的海戰中因為體積龐大，機動性能並不占太大的優勢，可是巡洋艦對海底的攻擊力較弱，所以對台風級潛艇並不存在致命的威脅。
潛艇很快行駛到界限邊緣。
“使用隱蔽動力。”雷繆斯下達指令。
潛艇的常規驅動機械全部停止，船體再也沒有機械運轉的嗡嗡聲。
“現在潛艇的驅動方式是沒有聲響的電磁渦流動力。”雷繆斯得意地說道，“世界上隻有台風級潛艇才具備，海麵上的巡洋艦根本無法用聲呐探測到我們。他們在我們麵前就是瞎子。”潛艇通過了界限。
“對方沒有反應。”觀測員利用觀測鏡觀察著海麵上的動靜，“他們在例行巡遊。”
雷繆斯臉色平靜地對旁人說道：“我們悄悄地離開，他們還會繼續留在這裏等著我們。”
“他們在我們的頭頂三十公尺。”觀測員繼續說道。
“再過二十小時，他們就會……”
此刻雷繆斯顯得非常輕鬆，但其他人卻沒有一個人開口回應他，好像一開口就會讓還沒走遠的巡洋艦探測到一般。現在潛艇已經沒有了常規武器，如果和巡洋艦對抗，根本沒有優勢，即便是巡洋艦沒有攜帶魚雷，深水炸彈也足以讓潛艇吃不消。
“他們過去了。”觀測員說道，“我們距離他們已經七十公尺。”
眾人仍舊安靜，連呼吸都放緩。
“二百公尺、二百二十公尺、二百四十公尺……三百公尺。”隨著觀測員報告數據，大家繃緊的神經也開始漸漸放鬆。
“他們又回來了！”觀測員說道。
“這是他們的正常巡駛。”雷繆斯安撫地說道，“把行駛速度減慢。”
潛艇慢慢地在海底移動。
“四百五十公尺。”觀測員說道。
眾人又都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意味著巡洋艦沒有發現潛艇。
這時，雷繆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馬上下令：“關閉所有的動力係統。馬上！”
潛艇內部一片黑暗，幾個應急燈在潛艇裏亮起來，光線極其微弱。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從雷繆斯的語氣能感受到，有巨大的威脅存在，以至於雷繆斯都緊張了起來。
潛艇靜靜地停在海底。所有人都不說話，雷繆斯也一直保持沉默，兩個小時飛快地過去了。
距離核彈發射還有十八個小時，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繼續行駛。”雷繆斯終於發布命令。
曹滄看到雷繆斯的口吻不再那麽輕鬆，知道雷繆斯一定察覺到了不尋常的動靜。戰爭中任何細微的感覺都不能忽視，否則就會麵臨滅頂之災。
曹滄看著米勒，從米勒的神情看，他也意識到了這點，他也是個軍人。
雷繆斯的手握成拳頭，這不是個好苗頭。
“把速度提升到最高。”雷繆斯猶豫一會兒再次發號施令。
“你發現了什麽？”米勒問道。
“直覺。”雷繆斯沮喪地說道，“我的整個軍人生涯都在海底，我的直覺很敏感，這點你應該能夠明白。”
曹滄很理解雷繆斯。
“也許是我太緊張。”雷繆斯放鬆地笑了笑。
不過曹滄知道雷繆斯的想法是有道理的，第四批實驗人員全力以赴進入異海，就是為了確保小島上的裝置能夠順利地把地球上等待在某處的大批人員和物資全部運送過來。可雷繆斯的計劃到目前為止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隱藏著巨大的威脅。這是每個軍人在戰場上的本能反應。
雷繆斯的直覺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站在雷達儀器前的士兵大呼起來：“魚雷，接近中，八百公尺！”
“巡洋艦發現我們了！”曹滄喊道。
“不是巡洋艦。”雷繆斯冷靜地說道。
魚雷的攻擊並不是雷繆斯最擔心的事情。台風級潛艇具備魚雷反製係統。當魚雷靠近的時候，潛艇啟動了反製係統，然後快速離開。魚雷在距離潛艇十幾米開外爆炸，巨大的震動讓潛艇內部開始劇烈晃動。
潛艇的某些地方開始滲水，幾個士兵紛紛拿著工具去修補。
“我早該想到他們不會隻派遣常規武器部隊進入異海，他們有更加強大的武器。”雷繆斯說道。現在他反而不再像剛才那樣失態，又恢複成一個冷靜的指揮官角色。
“難道就是那艘艾爾德裏奇號？”曹滄說道，“費城實驗！”
“到底是什麽武器？”米勒奇怪地問道。
“一艘能夠完全隱藏的驅逐艦。”雷繆斯回答，“不僅無法用肉眼看到，雷達和聲呐也探測不到的軍艦。”
“完全隱身的軍艦。”米勒也懂了。
“現在情況對我們很不利，我們看不見他們。”雷繆斯說道，“我們才是瞎子。”
現在能做的就是保持靜止。那艘完全隱形的驅逐艦剛才也是試探性地發動攻擊。他們也不敢繼續，他們害怕暴露自己的方位。
“巡洋艦在向我們接近。”觀測員說道。
巡洋艦一定是剛才發現了海底的震動。現在他們正朝著潛艇行駛過來。而在暗中還隱藏著一個隨時會發動下一次攻擊的驅逐艦靜靜等候台風級潛艇暴露。一明一暗，兩艘軍艦都想置潛艇於死地。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形勢不容樂觀。
氣氛瞬間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沉寂。
台風級潛艇保持靜止，巡洋艦暫時探測不到潛艇的方位。但是他們根據剛才的海底爆炸方位劃分了區域，大致確定了潛艇的範圍。現在巡洋艦就在海麵上來回梭巡，而且活動範圍就在潛艇的上方不遠處。
海底又開始變得不平靜，一股又一股衝擊波從潛艇上、下、左、右傳過來。糟糕！巡洋艦在投擲深水炸彈。
但潛艇卻不能妄動，如果動了，那艘完全隱形的驅逐艦就會馬上發動攻擊——致命的攻擊。
曹滄不知道雷繆斯能否指揮一艘完全失去常規攻擊性武器的潛艇逃離現在的險境。
此時距離核彈發射還有十六個小時。
潛艇在海麵之下又過了漫長的兩個小時。所有人都奇怪，為什麽海麵上的兩艘軍艦除了投擲深水炸彈以外，並沒有再次發射魚雷。
“他們兩艘軍艦之間沒有聯係！”曹滄猛然想到這一點，連忙對雷繆斯說道。
“如果他們之間有聯係，”米勒說道，“驅逐艦的設備一定能探測到我們的方位。”
“驅逐艦如果能探測到我們的方位，”雷繆斯接著說，“我們現在就已經被魚雷擊中了！”
情況似乎有了轉機。
兩艘軍艦一艘潛艇，隻有巡洋艦是暴露的。
“隻要我們能找到驅逐艦的位置。”曹滄說道，“我們也許有點勝算。”
誰都知道潛艇不能長時間待在海底，否則隻有等死。
曹滄繼續分析局勢：“巡洋艦一定不知道那艘驅逐艦的存在。驅逐艦在進入異海之前肯定就已經利用磁場隱蔽起來。他們是第四批進入異海的隱形力量。按照實驗外圍勢力的一貫作風，他們一定把這艘驅逐艦的信息隱瞞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雷繆斯問道。
曹滄回答：“如果我們能接近那艘隱身的驅逐艦，緊緊貼著驅逐艦的外側……”
“驅逐艦就會成為我們的盾牌。”雷繆斯明白了。
“我們還可以和巡洋艦取得聯係。”曹滄說道，“用虛假的信息迷惑他們，因為驅逐艦是無法利用無線電和其他任何船艦聯係的。”
“你肯定嗎？”雷繆斯問道。
“不肯定。”曹滄說道，“但是我們沒有別的出路，隻能靠著這個推測來計劃行動。”
“我能肯定。”一個人湊近了說道，“強磁力狀態下，隱身的驅逐艦絕對不可能用任何方式和外界聯係，一旦這麽做了，後果就是暴露自己。”這個人是老宋。
“我見過類似的東西。”老宋說道，“在羅布泊，當時說是從美國引進的先進儀器，不過那個儀器安裝在一輛吉普車上。”
在這個關頭，沒人會說謊。老宋為了求生，當然也不會。
“老鼠給貓係上鈴鐺的故事。”約書亞說道。
一群老鼠想了個對付貓的好辦法，就是給貓帶上一個鈴鐺，當貓接近的時候，就能聽到鈴鐺的聲音，這樣，老鼠們都安全了。這是個古老的故事。
約書亞說的很對。潛艇最大的威脅就是那艘隱形的驅逐艦，其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誰也不知道它在哪裏。既然找不到，怎麽可能接近它。
米勒想了一會兒，對眾人說道：“我們有懷表。”
驅逐艦在普通的維度無法看見。如果有二維的世界存在，一條直線一側的生命永遠看不見直線另一邊的事物。但是如果把二維的空間提升到三維，就能從高維度這一端很輕鬆地看到直線的另一邊物體。
同樣的道理，三維世界看不見的物體，可以在第四維空間輕鬆發現。
懷表是一個能提升空間維度的機械。
所有人都看向米勒。
“我一直不敢開啟那個功能。”米勒說道，“我知道怎麽開，但是從沒開過。我不知道開啟之後會發生什麽？”
“沒事。”約書亞說道，“除了提升空間維度，什麽都不會發生，更不會把我們帶到什麽未知的地方。”
潛艇裏有兩個人對懷表非常熟悉，一個是米勒，一個是約書亞。
“那麽……”雷繆斯說道，“開始吧。”
米勒的手在懷表背麵撥弄：“誰身上有黃金首飾？”
老宋摘下了他手上的戒指遞給米勒。
米勒拿著戒指放在懷表的上方，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把戒指托在空氣中。
戒指的形狀變了，和在小島的裝置一樣變得無處不在又單一存在。所有的事物都變了。物體在曹滄眼睛裏都變成了重疊的樣子，但是現在和小島裏裝置發生的情形不同。曹滄現在知道那個裝置能控製提升空間的範圍。
曹滄能全方位地看到一切物體，不僅是上、下、左、右、前、後的方位，還能清晰地看到物體內部。潛艇在曹滄的眼睛裏也是這樣，不僅能看到潛艇的內部空間，也能看到潛艇的外部。曹滄現在就好像站在空間的任何一個方位，並且能看到所有物體的任何細節。
曹滄的視線拉開，海洋中的一切事物——潛艇、巡洋艦、驅逐艦的方向都清晰地在展現在曹滄眼前。
潛艇裏所有人都和曹滄一樣，從高維度看到了所處的環境。
“叮”的一聲響，戒指掉在潛艇的鋼板地麵上。
曹滄的視線回到常態，隻能看到潛艇的內部狀況。空間維度恢複到普通的三維狀態。
米勒把戒指從地上拿起來，眯著眼睛仔細查看。這個戒指不再是鋥亮的黃色，表麵變成了黯淡的灰色。
“鉛。”米勒說道。
黃金戒指在剛才發生了衰變。衰變產生的能量隻能支撐剛才短短一瞬間的空間維度提升。
但是足夠了。
潛艇上的雷達兵，已經精準地鎖定了巡洋艦和驅逐艦的方位。
“潛艇開始上浮。”雷繆斯說了一長串的專業術語，曹滄勉強聽清楚，命令的內容就是快速接近驅逐艦。
“聯係巡洋艦。”雷繆斯拿過通話器。
通訊器一陣磁噪過後，巡洋艦那邊有英語傳過來：“台風級潛艇，保持現在的方位，不要移動。”
曹滄把英語翻譯給雷繆斯，雷繆斯說道：“請不要攻擊，我們正在上浮，將在東北方向距離你們七十公尺海麵上浮。”
巡洋艦一定有懂得俄語的翻譯，過了幾秒鍾，聲音傳過來：“不要移動。再次警告，不要移動。”曹滄繼續給雷繆斯翻譯。
“請不要攻擊。”雷繆斯說道，“如果你們攻擊，我們的軍艦會反擊。請不要攻擊！”
“到達既定位置。”觀測兵說道，“我們接近海麵了。”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撞擊，隨後，巨大的炮彈爆裂聲傳到潛艇內部。
然後是平靜。
“我看見了！”觀測士兵興奮地喊道，“我看到了，就在我們旁邊。和我們靠得很近，剛才已經撞到他們。”
“全體人員離開潛艇內部。”雷繆斯發號施令。
潛艇在海麵上保持平衡，所有人都從通道爬上觀測台，然後又攀到潛艇的表麵上。
一艘艦艇在潛艇附近幾米遠的海麵上。這艘艦艇現在被一團藍色的電光包圍，到處閃爍著電離子的光芒。這就是那艘隱藏的驅逐艦。他們被友艦擊中了。隱蔽的磁力係統被破壞，看來他們非常脆弱，稍稍受到攻擊，就無法保持自身的能量平衡。現在驅逐艦是半透明的。曹滄透過半透明的驅逐艦，看到接近一百米的海域，那艘巡洋艦正在下沉，很明顯，他們受到了驅逐艦的魚雷攻擊。
現在潛艇暫時安全，因為和驅逐艦靠得太近，驅逐艦的魚雷和艦炮無法攻擊潛艇，並且現在驅逐艦也即將沉沒。
曹滄的計劃，在雷繆斯的指揮下，完全成功。
驅逐艦的處境大大超出潛艇上眾人的想象，曹滄看見驅逐艦上的士兵在甲板上到處亂跑。有的士兵想從甲板上跳下海，可是他們的身體脫離軍艦，落在空中的時候，就突然消失，不知道被撕裂的時空拉入到什麽空間。
驅逐艦上到處是藍色的火光。他們的動力係統開始爆炸。
驅逐艦開始分散，一點一點被破碎的時空吞噬。幾分鍾過後，驅逐艦已經看不到實體，變成一團混亂的電磁能量。
費城實驗的彩虹計劃——這個末日黎明計劃的分支計劃，並沒有完全成功。在強大磁力下隱蔽的軍艦，喪失了大部分的攻擊力，並且變得非常脆弱。
他們意識到被自己的友艦攻擊的時候，勉強發射了一枚魚雷，想保護自己。可是已經遲了，他們太依賴自己的隱蔽功能，對突如其來的攻擊沒有任何準備。
這一切都在曹滄預料之中。曹滄在驅逐艦完全消失之後，甚至感覺自己真的有扭轉局勢的能力。
現在要做的，就是解除潛艇上的核彈發射指令。曹滄甚至認為，自己能夠輕鬆做到。
米勒一定是站在自己這一邊，曹滄從進入異海，直到現在終於確定了自己的任務目標，完全是老龐和米勒對他的點醒。曹滄現在回憶起當初被選中，進入異海之前的場景。
國家的有關領導也不明確實驗的目的。因為他們對異海的信息也僅僅是來源於很少的信息反饋。之所以沒有對曹滄交代任何行動目的，就是因為他們對異海發生的事情也茫然無知，對計劃的走向，根本沒有任何把握。他們隻能讓曹滄明白，保持自己的立場。整個行動，都要靠曹滄自己隨機應變，因為曹滄具備這個能力。
現在曹滄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就是帶著在異海了解的所有秘密，回到地球，讓國家作出正確的選擇。
潛艇在海麵上漂浮，第四批人員的威脅已經完全解除。海麵恢複平靜，海浪拍打在潛艇的艦身，剛才一場驚心動魄的海戰，現在已經看不到任何跡象。
一部分士兵回到潛艇內部，潛艇開足動力，離開小島所在的範圍。
現在雷繆斯、米勒還站在觀測塔上。大家都看著前方的海平麵。雷繆斯信心滿滿，看樣子在憧憬著他的未來世界——他要創造的世界。
米勒開始咳嗽，曹滄說道：“你感冒了嗎？在異海感冒，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米勒笑了笑：“不是感冒。”
曹滄的提問是有原因的，如果人類在異海感冒，那引起感冒的病毒，和地球的感冒病毒絕不是一個種類。潛艇上的人類適應了地球的病毒，對陌生的病毒還沒免疫能力。
“不是感冒？”曹滄說道，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是的。”米勒點點頭。
曹家的那個詛咒，其實就是因為懷表的放射性。剛才米勒操作了一次小型的衰變，當然會接受輻射。
米勒把手抬起，曹滄看到，米勒手心的皮膚已經嚴重燒傷。
米勒又開始咳嗽，曹滄說不出任何話來。
曹滄忽然意識到，米勒的使命，已經完全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和老龐一樣。
潛艇浮在海麵上，向著前方行進，現在整個異海都沒有任何武器能夠威脅潛艇，潛艇不需要再沉入海底、隱蔽自己的行蹤。
距離核彈發射還有十個小時。
“你有沒有打算。”曹滄對雷繆斯說道，“取消核彈的設定。”
“不可能。”雷繆斯說道，“我一定要隔絕這個通道。還有，伊萬不在，核彈的密碼鎖，我一個人也無法解開。”
“可是你一個人打開了核彈發射的裝置。”
“密碼使用一次，就會改變。我拿到伊萬的密碼後，我們就產生了分歧。”雷繆斯說道，“密碼鎖必須要我和伊萬同時輸入密碼。如果要重新打開，除非伊萬在場。”
曹滄絕望了，伊萬應該已經死在了小島上。
曹滄攙扶著米勒，也回到潛艇內部，找了一個艙室，讓米勒休息。
曹滄和米勒都是軍人，他知道米勒時間不多了，沒必要婆婆媽媽地說些安慰的話。
在潛艇內部，所有的士兵都在忙碌，曹滄走到一個角落，慢慢坐下來。
老宋走到曹滄身邊，和曹滄並排坐下來。
“細妹還好嗎？”曹滄無話找話。
“她在休息。”老宋說道，“她把海圖畫給蘇聯人了。”
“雷繆斯會讓我們成為真正的海生動物。”曹滄說道，“異海不會再有陸地了。”
“這有什麽不好。”老宋說道，“隻要能活下去。就像那個在不同空間裏穿行了幾億年的文明，他們隻有一個目標，就是活下去，無論接受什麽改變。”
“你們去過那個海底建築群？”曹滄問道，“你們也一定看過那些壁畫。”
“當然。”老宋說道，“現在我們就要去那個地方。有可能在核彈發射之前就到達。”
“是啊，那裏還有很多先進的科技，雷繆斯無法拒絕。”
“我們還是想想今後的事情吧。”老宋歎了一口氣。
“我們離開後，你們是怎麽遇到米勒的？”曹滄問道。
“在冰原上。”老宋說道，“我們都沒想到，僅僅兩三天的時間，整個海水都結成了冰。幸好雷繆斯決定讓潛艇浮在海麵，才沒有被擠壓在冰層下部。我們在冰原上尋找食物，探尋道路，結果就遇到了米勒——那個德國人。”
“米勒一定幫助了你們學會如何在異海生存下去，告訴你們如何在冰原上生活。”
“是的。”老宋說道，“他告訴我們很多東西，包括小島的一切。他還指出了大西洲的遺址。我們約定，在那裏會合之後，共同攻擊小島。”
“你知道米勒真正的想法嗎？”
“知道，他想回去。”老宋說道，“雷繆斯答應他了，讓他回去。這就是交換條件。”
“摧毀小島之後，雷繆斯會怎麽做？”曹滄提出這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他會跟米勒一樣，在異海尋找所有的船隻。我們將是異海人類的第一代，還記得那些幽靈船嗎，他想把這些船都聚攏在一起，建造一個漂浮在海麵上的城市，然後所有的人類再漸漸適應海洋環境。”
曹滄不再說話了，因為從潛艇上部下來一個士兵，正在用俄語告訴其他人，已經找到了一艘船。曹滄爬到潛艇上部，果然，雷繆斯正在指揮士兵用纜索把一艘木船牽引在潛艇上。那艘木船原本是屬於印第安人的，在小島附近沒有飄遠。
距離核彈發射還有六個小時，潛艇來到了大西洲海域。
雷繆斯命令士兵解開拖曳木船的繩索，潛艇開始下潛。方位就是那個巨大的峽穀。
“還有更多的文明信息，保留在峽穀深處？”曹滄忍不住問雷繆斯。
“峽穀底部，保留著更加完善的建築群。”雷繆斯說道，“上次我沒時間去看，現在我們有的是時間。”
潛艇向著海底峽穀下沉。潛艇裏一片寂靜，隻有聲呐係統產生的滴滴聲。
曹滄想起上次到這裏來，遇到的那些巨大的龍蝦和凶猛的海龜，心裏不免莫名地感到一絲擔憂。這片海域，生物的特性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
曹滄想到一件事情，異海不是地球，星球的同步軌道上沒有衛星指導遠程彈道導彈指引目標。
曹滄走到米勒休息的艙室，準備詢問這個問題，進去就看到米勒在嘔血。看來，輻射的強度遠遠超過自己的設想，米勒的身體，已經完全被摧毀。
“台風級潛艇在沒有衛星引導的情況下，該怎麽擊中目標？”曹滄不廢話，直接問道。
“雷繆斯這麽有把握。”米勒在咳嗽的間隙裏，勉強回答，“應該是將某種不斷發射信號的儀器放在小島上，當核彈升空，就會尋找這個目標。”
曹滄想起了老楊死前給他看過的那個小儀器，當初老楊就是靠著這個東西，和潛艇內部聯係上的。這種小儀器，應該是比較成熟。
潛艇繼續下沉。
曹滄在思考，該如何破壞雷繆斯的計劃。可是想了好幾個方案，都不可能實施。
米勒現在也不可能給曹滄提供什麽方法，來扭轉目前的局麵。曹滄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雷繆斯真的成功發射了核彈，也許以後要做的事情，就隻能跟隨雷繆斯的想法，在異海建立一個新的世界。當然，地球的末日黎明計劃就完全破產。
突然潛艇一陣晃動，像是撞到什麽東西了。然後潛艇突然猛然翻轉，傾斜起來。
潛艇裏響起警報聲，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雷繆斯在指揮艙裏詢問下屬：“撞上什麽東西了嗎？”
“是的。”士兵回答，“剛才撞上了一個巨大的物體。”
“為什麽沒有提前避開？”
“是突然移動的物體，在這之前，我們以為是岩石。”
潛艇又恢複了平衡。
“查看潛艇有沒有破損。”
“沒有。”士兵答道，“一切正常。”
那是個什麽東西，移動的速度這麽快，和潛艇撞上之後卻沒有造成破壞？曹滄想起了那些可怕的海龜，可是那些海龜的體型雖然巨大，但台風級潛艇在它們麵前仍舊是龐然大物。
“現在那個物體在什麽方位。”雷繆斯繼續詢問監聽聲呐的觀測兵。
“距離我們四十公尺。”士兵回答。
“是什麽物體？”雷繆斯追問。
“是個生物。”士兵回答，“它在規則地移動。”
“能推測是什麽類型的生物嗎？”
“不能。”士兵驚慌地說道，“太大了，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生物！”
“是鯨魚嗎？”
“也許吧。”士兵說道，“可是沒這麽大的鯨魚。”
雷繆斯對士兵的回答非常不滿意，自己走到監測係統前查看。曹滄也走了上去。
曹滄和雷繆斯看到屏幕後，都呆呆站著。
屏幕上的一個物體，被聲波掃描後，隨著探測波段的掃描，在屏幕上間隔性地閃現。那個物體占據了掃描扇麵的全部範圍！而且那個物體是活的，並且比潛艇的體形還要巨大。
如果它是一個動物，那就是所有人都沒見過的、最大的動物。
屏幕上忽然到處都閃現著物體，並且已經靠近了潛艇。
潛艇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剛才的震動又一次發生，然後潛艇飛快地靠近那個巨大的物體。潛艇自身沒有使用動力移動，那個巨大的物體也沒有移動。
潛艇完全是被某種力量拉扯到那個巨大物體附近。曹滄背上冷汗直冒，那個物體是在使用身體的觸手，把潛艇當玩物一樣拉到身邊。
雷繆斯太自信了，台風級潛艇，絕不是異海的霸主。
雷繆斯不斷地向士兵發號命令，用最大的動力，脫離現在的險境。
可是這都是徒勞的，核潛艇中的反應爐已經接近臨界值，已經無法使潛艇擺脫現在的處境。
潛艇開始前後傾斜，然後不動了。
潛艇發出巨大的響動，這是外壁受到巨大壓力才會發出的聲響，可是按照現在的水深，海水的壓力不應該有這麽大的壓強。
“究竟是什麽東西？”雷繆斯和曹滄麵麵相覷。
“很有可能是海蛇。”曹滄說道，“我們剛剛進入異海的時候見過巨大的海蛇，差點把科考船掀翻。”
“如果是一條海蛇把我們的潛艇纏繞住，這條海蛇的長度，至少是潛艇的兩倍。”雷繆斯說道。
沒人見過四百米以上長度的蛇類。如果真的是海蛇，那麽曹滄剛進入異海時遇到的那條海蛇，充其量隻是一個未成熟的幼體。
“我認為，另一種生物的可能性更大。”老宋也來到曹滄和雷繆斯身邊，“海蛇是脊椎動物，不可能有這麽堅固的骨骼來支撐如此大的身體。”
“軟體動物！”雷繆斯瞪著眼睛說道，“天知道軟體動物能長到多大，如果環境合適，他們的生長是無止境的。”
現在所有人都戰栗起來。
想著一個無比龐大的章魚或者是烏賊，正用觸須把潛艇緊緊包裹，拉到身邊，這種恐懼感，讓人崩潰。
這是大家最不願意麵對的推測，但卻是最接近事實的推測。
烏賊和章魚這種動物，很喜歡捕捉海裏的貝類生物。它們常常是把具備堅硬外殼的貝類生物纏繞起來，慢慢撬開硬殼，吃內部柔軟的肉。
異海一定有很多巨大的貝類，不僅是貝類，那種巨大的海龜，也有可能是這個恐怖的未知動物的食物。這片海域有點不尋常，生長的動物，不僅比地球上類似的動物要大，比異海其他海域的也更加巨大。
米勒說過，那些海龜也承受著巨大的生存壓力。現在曹滄明白，它們的壓力來自何處。
現在台風級潛艇，被這個巨大的軟體動物當作了一個貝類生物捕捉，下一步……
所有人都麵色蒼白。
“我們在下沉！”士兵喊道，“而且下沉得非常快。”
潛艇的外殼不斷響起“哢哢”聲。外壁的金屬在變形，發出了讓人寒心的聲音。
潛艇有幾個地方又開始滲水，激射進來的海水，壓力非常大，把前去修補的士兵衝倒在地。
潛艇的金屬外壁接受壓力也有個漸進的過程，如果超出設計下沉的速度，即便是相同的海水深度，對潛艇的破壞也不盡相同。曹滄知道，潛艇會比平常更早被壓扁，然後潰散。
“下降的速度變慢了。”士兵說道。
雷繆斯鬆了一口氣。
“這個海底峽穀到底有多深？”曹滄問道。
“我們能承受峽穀底部的海水壓力。”雷繆斯說道，“可是不排除峽穀的底端有我們不知道的裂縫。要知道，這種動物，是很喜歡往裂縫裏鑽的。”
曹滄現在想起了卡林，如果他在潛艇上，應該能夠根據自己對生物的了解想出對策吧。雷繆斯現在靠著艙壁，耳朵貼在鋼鐵壁板上，仔細聆聽外麵的動靜。
潛艇又開始晃動起來，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充斥在所有人的耳朵裏。這個聲音讓人非常難受，是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有堅硬的物體在潛艇的外壁摩擦。
曹滄用眼睛瞪著雷繆斯：“這是什麽聲音？”
“克拉肯。”雷繆斯嘴裏說著一個陌生的詞語，曹滄聽不懂，這應該不是英語，也不是俄語。
“你說什麽？”曹滄追著詢問。
雷繆斯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能保持鎮定。
雷繆斯說道：“我早該知道，有些動物，並不是神話，我們在地球上找不到它們，並不等於它們不存在。”
“什麽動物？”曹滄大聲說道，“在異海，還有什麽動物是不能出現的嗎？幾十米長的海蛇、跳上船吃人的水母、巨大的海龜、海王龍……我都見到了，難道還有什麽動物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
“你所說的那些動物，和克拉肯相比，隻能算是溫順的小寵物而已。”雷繆斯的臉上堆滿了絕望，“你知道克拉肯的另一個名字是什麽嗎？”
曹滄當然不知道。
可是船上的一些士兵已經驚呼起來：“北海巨妖！”
雷繆斯是立陶宛人，立陶宛距離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並不遠。北海巨妖的神話，他一定有深刻的印象。
雷繆斯說道：“我的祖輩都是漁民，他們之中一直以來都流傳著這麽一個傳說，克拉肯如果漂浮在海麵上，就是一座島嶼，當漁船靠近它，它就變換成巨大烏賊的形狀。”
曹滄腦袋裏震驚不已，一個用島嶼來形容體型的生物，該有多麽巨大。
“他就是一種非常巨大的大王烏賊。”雷繆斯說道，“也許這種生物在地球已經滅絕，但是現在看來，他們的家園，就在這裏。”
曹滄說道：“我們該怎麽辦？”
“祈禱。”雷繆斯的語氣讓人心寒，完全不是信奉共產主義的唯物主義者的口氣，“大王烏賊習慣的活動範圍在海底兩公裏之下。”
曹滄聽到這句話，就明白雷繆斯為什麽這麽絕望。無論台風級潛艇的外殼多麽堅固，也經受不住海底兩千米巨大壓強的擠壓的，當克拉肯把潛艇帶到這個深度的海水裏，潛艇就會變成一團亂糟糟的鐵柱。並且等不到這個深度，隻要超過四百米，潛艇就會開始破裂漏水，然後開始崩潰。
很明顯，海底一定有非常深的裂縫，那道裂縫就是大王烏賊——克拉肯的棲身之地，看來也是台風級潛艇和眾人的墳墓。
現在曹滄知道潛艇外壁巨大的摩擦聲是什麽發出的了，一定是大王烏賊觸角上的吸盤，在用力撕扯潛艇的外殼。
“克拉肯沒有把我們當作貝類動物。”雷繆斯說道，“它不是為了覓食，它把我們當作大型的鯊魚，或者是鯨魚。它們之間是死敵，碰上了就拚死搏鬥。它不會輕易放棄。”
此時，潛艇所在的深度，已經到了承受海水壓力的臨界點。潛艇裏到處都在漏水。不僅外殼有摩擦聲，潛艇內部的鋼鐵也開始扭曲斷裂。
“如果有魚雷，也許還能試一試。”曹滄說道。
雷繆斯沒有說下去，但曹滄都知道，魚雷在近距離爆炸，對潛艇的衝擊也同樣巨大。潛艇承受不起。
看來這個方法也不可行。
潛艇上所有的士兵都放棄了努力，他們都認命了，在克拉肯麵前，人類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有台風級潛艇又能怎樣，仍舊隻能束手待斃。
即便是人類移民異海成功，要經受的考驗，還有很多。也許那些古老神話中所記載的巨型怪物都生活在異海，無論哪一種，都是人類暫時無法戰勝的敵人。
雷繆斯打起精神，對下屬說道：“同誌們，我們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個軍人。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放棄！”
士兵都遲疑地看著雷繆斯，不知道他還能有什麽辦法。
“把反應爐提升到閾值！”雷繆斯冷靜地說道，“把常規動力也發動到最大。”
雷繆斯明知這麽做是徒勞的，但還是要試一試。
蘇聯士兵接到命令，各自返回到自己的戰鬥崗位。
潛艇突然劇烈地抖動，這是核反應爐提供的動力產生的效果，同時柴油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潛艇突然斜著向上行駛了一段距離。大王烏賊對潛艇的突然發力沒有準備，因為剛才，潛艇已經保持一段時間的安靜。
可是潛艇又被巨大的拉力拖了回去。看來纏繞在潛艇表麵的觸手，力量很大。
潛艇裏的轟鳴聲更加響了，士兵們都已經精神亢奮，不顧一切地在抵抗大王烏賊。
這時，潛艇裏發出了爆炸的聲音。
曹滄心若死灰，反應爐的某個部分開始泄露了。
“沒關係。”雷繆斯冷靜地說道，“我們有應急措施，這個泄露還在我們控製範圍之內。核反應艙現在已經封閉了，我們暫時不會受到輻射。”
“有什麽區別嗎？”曹滄說道，“你現在也不能關閉這個小型的核反應堆，下一次爆炸，還能控製嗎？”
“那也好過死在兩公裏的海下。”雷繆斯說道。
時間在流逝，每過去一秒，都意味著眾人距離死亡又近了一秒。
曹滄不怕死，但是自己在異海所接受到的信息，將全部隨著潛艇的滅亡而湮滅，曹滄非常不甘心。
潛艇忽然又傾斜著向上行進，這次完全是正常的速度。
難道大王烏賊又放鬆了警惕嗎？
士兵用興奮的語氣向雷繆斯匯報：“四十度傾斜，向上浮升三十米、六十米、九十米……”
所有人都愣愣地站著，等著大王烏賊把潛艇再一次拖回去。
沒人對潛艇能逃出去報以希望。
可是觀測兵嘴裏報出：“一百五十米……兩百一十米，距離海麵一百四十米……”
潛艇沒有被烏賊的觸手再次纏住。大王烏賊沒有攻擊潛艇的意圖了。
“溫度。”雷繆斯發狂地喊道，“一定是溫度，還有略微的輻射。”
“這和大王烏賊有什麽關係？”曹滄也喊著問道。
“大型的烏賊，對溫度非常敏感，他們的身體構造對細微的溫度變化都很在意，它們不喜歡太熱的環境，我隻能這麽推測，反應爐的泄露，讓核反應艙附近區域的溫度急劇上升，並且還有一些輻射照射在烏賊的肌體上，它很不適應。”雷繆斯驚喜地說道。
“距離海麵二十米。”觀測兵說道。
距離海麵已經很近了，潛艇馬上就要浮上海麵。
可是潛艇內部又發出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潛艇不再上浮，動力消失了。
大家都麵麵相覷。到了這個緊要關頭，潛艇竟然喪失了動力。
“壓縮氣艙泄漏。”一個士兵說道，“我們不能再上升了，並且我們馬上就會下沉。”
“還有多長時間？”雷繆斯問道。
士兵說道：“隻能支撐十五分鍾，之後潛艇就無法保持現在的深度。”
另一個士兵說道：“核反應爐的泄露還在繼續擴大，隔離艙的壁板在四十分鍾後會開始融化。”
一個維修士兵接著說道：“常規動力艙外壁裂縫已經無法修補，現在已經在積水，五分鍾後，海水會蔓延到指揮艙。”
台風級潛艇完了。
雷繆斯從狂喜中飛快地陷入沮喪。他靜靜地站立，半分鍾之後，雷繆斯慢慢說道：“我下令，棄艇！”
士兵們都和雷繆斯一樣，沉默片刻，然後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撤離。
第一批撤離的人員有三個，兩個士兵帶著簡博士進入過渡密閉艙。艙門關閉灌水，過渡艙的外部艙門開啟，然後他們進入海裏。
第二批人員仍舊是兩個士兵，帶著細妹，如法炮製。
每隔四分鍾，就送出去一批。
第三批是兩個士兵帶著約書亞。
撤離行動進行得非常有秩序，沒有慌亂的逃離現象。這是平時訓練演習的成果。而且，每個士兵離開的時候都是一種難以割舍的表情。
兩個士兵要來護送雷繆斯。
“我是艦長。”雷繆斯說道，“怎麽可能先走。”
於是那兩個士兵看向曹滄，曹滄說道：“我陪雷繆斯同誌一起撤離。”
這一批就隻走了兩個士兵。
下一批，兩個士兵帶著米勒過來了。
米勒說道：“我走不了了，我的身體無法承受減壓病，就算是有體力遊上海麵，也會馬上死於血栓梗死，還是讓我待在這裏吧。再說，最後一批撤離的人，還需要我操作過渡艙排水。”
潛艇裏隻剩下曹滄、雷繆斯和米勒三個人。雷繆斯操作，將過渡艙裏的海水排幹，艙門打開。
雷繆斯對曹滄說道：“你走吧。”
“你不走？”曹滄問道。
曹滄心裏明白，雷繆斯是個理想主義者，他當然不會放棄自己的潛艇。
“曹。”雷繆斯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放棄你的使命，你會堅持回到地球，但是請答應我一件事情。”
曹滄把身體站直，敬禮說道：“我答應。”
“如果人類移民異海，你一定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雷繆斯說道，“用你的能力，建立一個公平的秩序……”
曹滄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一個蘇聯的高級官員說出來的話。
過渡艙的內艙門在曹滄背後打開，曹滄看向米勒。
米勒麵無表情地對曹滄說道：“再見。”
“再見。”曹滄向他敬禮。
曹滄走進過渡艙，海水漫上來。
海水把過渡艙充滿，曹滄靜靜地站在水裏，等著外艙壁打開。
曹滄沒有任何不適，甚至比在空氣中活動更加自如。身體的肌肉根本不需要曹滄用大腦思考著做出動作，曹滄已經迅速遊動在海水裏，就跟魚一樣。
曹滄沒有立即漂浮上海麵的打算，而是停留在海水裏，看著身下的台風級潛艇——這個海洋的巨無霸，現在已經變得破落而沉寂。核潛艇外壁的鋼鐵表麵有幾條寬闊的劃痕，好幾個地方的鋼板已經被掀開，還有幾個部分的鋼板深深凹陷。
一連串巨大的氣泡從潛艇裏冒出來，而且越來越多。壓縮氣艙泄露得比預想的更快。海水在震動，沉悶的聲響在海水裏傳遞。核反應爐又小小地崩裂了一次。
潛艇無法在海水裏保持平衡，尾部向下傾斜，頭部翹了起來。不多時，整艘潛艇基本垂直懸浮在海水裏。
已經沒人控製潛艇，並且潛艇已經無法操縱。潛艇保持著垂直的狀態，不久後，潛艇所有的部位都擠出無數的氣泡，那些巨大連續的氣泡把潛艇包圍。鋼鐵折斷的聲音，即便是在海水裏，聽著也非常刺耳。
潛艇這個巨大的鋼鐵物體，正朝著海底這個巨大的、黑暗的深淵，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曹滄目送著潛艇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潛艇在海底的巨大壓力下會變成一團廢鐵，核彈的發射裝置也無法幸免，核彈肯定是無法執行發射指令，飛到海麵之上去襲擊小島了。核彈沒有發射的動力，就隻能停留在海底，但是核彈自身的開啟係統在核彈內部，即便是導彈損壞，核彈頭仍舊會爆炸。
距離核彈發射啟動還有四個小時，加上導彈飛行的幾十分鍾，曹滄等人現在還有不到五個小時的時間逃離這片海域。
曹滄飛快地向海麵衝去。他頭頂的海麵，閃耀著破碎的光亮。
曹滄遊到海麵，看到海麵上的幸存者都冷靜地在海麵上漂浮。那艘印第安人的木船就在大家附近，已經有人爬上了木船，正在尋找繩索，把海裏的人拉上甲板。
十幾分鍾後，所有人都站在了甲板上。蘇聯士兵還在海麵上搜尋，曹滄對士兵說道：“不用找了，你們的艇長沒有離開潛艇。”
“雷繆斯和米勒沒上來嗎？”老宋問道。曹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曹滄指揮士兵，所有人齊心協力滑動木船上的槳葉。
“還有四個小時。”曹滄說道，“我們得快，要快速逃離這片海域。”
沒有時間過多解釋了，大家都明白，潛艇上的核彈會在這片海域下引爆。現在要做的，就是離開，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士兵們都訓練有素的，一個年紀稍長的士兵嘴裏叫著號子，木船前行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是一艘非常輕巧的木船，在海麵上快速移動。
運氣不錯，一個小時之後，海麵上刮起了順風，船上的布帆升起來，木船的速度更快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都極力讓木船前行得更快，與時間賽跑。
曹滄在計算著木船的速度。現在順風行駛，加上士兵們奮力劃槳，船能達到時速二十五公裏以上，如果風更大，也許會更快一點。
四個小時後，木船距離核彈引爆的海域，差不多有一百公裏了。
這個距離，是安全的距離了。
木船距離潛艇沉沒的大西洲海域越來越遠。
“停！”曹滄在木船上大聲喊道，“時間到了。”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站起身，回頭看去。遠處的海麵沒有任何異樣。
時間還在流逝，大家都默不作聲地看著，靜靜地等著，等待著那個巨大的爆炸。
等了很久，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以為爆炸不會發生了。就在眾人猜測著核彈是不是不會引爆的時候，遠方的海麵抖動了一下。
接著，遠處的海麵變得模糊起來，刺眼的光芒從模糊的海平麵上穿射出來。即便是隔了這麽遠，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們還得繼續向前劃。”曹滄說道，“我們還有危險。”
大家都知道曹滄的意思，隻是沒想到危險來得這麽快。四十分鍾之後，巨大的海嘯在木船後方出現了。開始隻是一條細細的水線，當這條水線漸漸靠近的時候，就變成一道水牆，露出猙獰的麵目。
這是海底核爆炸引起的海水波動，高速向海域四周擴散。
這種境地，除了蘇聯士兵，其他的人都已經經曆過多次，而沒有了最開始那種驚悸。所有人都緊緊趴在甲板上，抓著能固定身體的一切物體。
海浪鋪天蓋地湧過來，把木船覆蓋。幾秒鍾之後，木船勉強探出海麵，接著又一個海浪狠狠地把木船拋起來，船頭向下栽入海水裏。
能保持冷靜的人，隻有曹滄和簡博士。他們兩人不怕水。
第三波海浪力量減弱很多，對木船沒有什麽太大的威脅。
木船終於安全了，核彈的威力，沒有曹滄想象的那麽厲害，對一百公裏之外的影響，無法和自然引起的颶風相比，並且時間短暫。
木船損壞得很嚴重，隻能靠人力劃著在海麵上慢慢前行。
海麵上到處是魚類的屍體，還有一些殘缺不全的肢體——這些生物都是被核彈爆產生的巨大衝擊波殺死的。
曹滄看著核彈爆破的方向，海平麵一片黑色和深紅，仍舊有轟隆隆的聲音傳來。
天上下雨了，黑色的雨水淋在身上，讓人非常難受。
曹滄建議所有人都跳入海水中，暫時躲避這帶有輻射的雨水。
雨連續下了幾個小時。這段時間，所有人都攀附在木船下部，安靜地待著。人類在異海也引爆了這個終極武器，大家內心都很沮喪。
人類大規模進入異海之後，這種情況，還會不會再次或者是多次發生？
曹滄認為，這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