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季節

關於進入異海實驗的所有信息,曹滄差不多完全明白。

這時,曹滄想起了一件事情,對卡林說道:“我們中國的曆史反複記載,東海有仙山。能不能這麽分析,那些曆史記載的東海,其實就是異海,如果這個推斷成立,那麽異海一定有陸地存在。”

卡林想了一會兒說道:“也許異海陸地存在的形式並不是廣大的陸地,而是稀少的海島。”

到了夜間,那隻猴子又跑到駕駛艙的頂板上,擺弄探照燈,仍舊是間隔兩秒就撥弄開關。

曹滄覺得非常好奇,這隻猴子為什麽會對這個動作樂此不疲。曹滄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終於想明白,這猴子實際上是在模仿從前船員的動作。

當船上的人都失蹤之後,這隻猴子就依葫蘆畫瓢地重複這個動作。

這艘輪船原來的船員,一定是在某個未知的空間,漂**一段時間,然後又來到異海。可是當這艘輪船出現在異海的時候,船上的人類都消失得幹幹淨淨,隻有這隻猴子留了下來。

曹滄想了一會兒,找到卡林和伊萬對他們說道:“這艘船上的船員,一定是棄輪船而去,並且情況很緊急,來不及帶猴子一起離開。”

“這說明什麽呢?”伊萬問道。

“說明龐教授他們的計算仍舊不完善。”卡林聽明白了,“還有類似異海的空間,能夠適應人的生存,那些船員留在那裏了。”

異海和地球應該並非之前想象得那樣隔絕,甚至其他的空間與地球和異海之間的聯係,也比設想的要活躍。

曹滄三人同時意識到:異海可能不僅有人類,而且數量還不少。當他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心情頓時開朗起來。

本來,曹滄以為脫離了雷繆斯的控製,也許輪船上的三個人就此就孤獨地漂泊在異海了。找到利用懷表,回到地球的方法根本就無從談起。這種在空間裏的孤獨感,讓人很沮喪。

接下來是一段漫長的時間。曹滄在船上每天看著太陽升起落下,計算著日子。

輪船行駛的方向和當初科考船與潛艇設定的航向相反。曹滄想:“這麽久了,潛艇和輪船之間的距離應該非常遠了吧。”

一天傍晚,三人在甲板眺望,卡林突然問道:“你們察覺到這裏有個非常奇怪的現象了嗎?”

“異海所有的現象都很奇怪。”伊萬輕鬆地說道,“這個問題還需要討論嗎?”

“你們算算,我們進入異海多長時間了?”

“四個月……”曹滄答道,“馬上就五個月。”

“是啊。”卡林說道,“這麽長時間,都快半年了。在地球上,這麽長的時間,應該跨過了兩個季節。”

卡林這麽一說,提醒了曹滄。是啊,這麽久的時間過去,他們在異海上並沒有遇到季節的更替。氣溫仍舊和他們剛進入異海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如果我們處在異海這個星球的赤道上,那應該是沒有季節的變化。”卡林說道,“可是,我們的方位應該在北緯30度靠北一點的地方航行。這個緯度,應該是四季分明的區域。”

“能不能這麽設想,”伊萬說道,“異海所在的星球和地球不一樣,地軸沒有斜角。”

這個說法,比較讓人信服。異海的洋流突如其來的變化,能夠為這個說法提供依據。洋流的流動是地球複雜環境的一個結果,地球氣候變化的根源,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地軸的傾斜角和公轉軌跡。

照著這個設想推測,異海的環境比地球要簡單很多。

不過,簡單環境,有時候反而不是件好事,因為複雜環境因素會相互製衡,環境反而相對穩定。而簡單的環境,就意味著——極端!

在太陽係的九大行星裏,地球的表麵環境是最複雜、最變換多端的。其他的行星,環境就非常單一。

生命本身就是複雜的碳基結構,且非常脆弱。所以需要在地球這樣複雜的環境裏進化。如果環境換成其他的行星或者是月球,任何生命都不會衍化。

現在卡林說出這樣的話,也許他已經分析出來一個結果:異海的氣候變化一定是非常極端的,根本就沒有過渡。

曹滄想到了周姐,看來派遣一個研究氣候的學者進入異海,的確是非常有道理的。

“你為什麽現在提出這個設想?”伊萬問道。

“因為,”卡林答道,“這裏每天也是二十四個小時,和地球相比,一秒鍾的誤差都沒有,這說明異海所在星球的自轉和地球自轉沒有區別。異海所在行星的公轉也一定和地球區別不大。這裏的大環境和地球相差不大,這說明異海與太陽也保持在一個很合適的距離。”

伊萬已經懂了卡林的意思:“有變化的隻是地軸的偏差。”

“現在,我們已經有接近半年的時間,沒有察覺到氣溫的變化了。”卡林補充。

卡林這麽一說,曹滄也明白了卡林所擔憂的事情,那就是氣候極端的變化。

把卡林所說的這些條件加以綜合,就能夠分析出來,異海是有氣候變化的。但是相對於地球要簡單很多。他的意思就是這個極端的變化就要來臨了。因為,他們進入異海已經接近半年。

如果異海有季節的變化,那很可能隻有兩種,常溫和極寒。(極熱的方向可以否定,因為就算氣候變換,也一定在生物能夠接受的範圍內。)

現在氣溫已經恒定接近半年的時間了,這說明這個變化馬上就要來臨。既然是隻有兩種季節,那就一定是相互平衡的,時間一定是相等的。一個季節半年。

卡林的推測,完全正確。

在八天之後,氣候陡然就變了。

在短短一天的時間裏,異海的氣溫直線下降了至少三四十度。這是用人的感覺體驗到的數字。在晚間,卡林最後一次上甲板體驗氣溫的時候,差點凍僵在甲板上。

他們身上的衣服不足以禦寒。輪船上的物資,也沒有特別保暖的衣物,隻有棉質的衣物。

曹滄和伊萬、卡林把棉質的衣物,一層層地穿在身上,仍舊冷得瑟瑟發抖。

大家都躲到輪機室,靠著鍋爐取暖。

可是外部的氣溫實在是太低了,冰冷刺骨的空氣,把輪船整個凍透。

曹滄感覺寒氣從四麵八方侵襲過來,不得不盡量靠近鍋爐取暖。

第二日,太陽升起,白天的溫度應該比晚上有所回升。但曹滄走到甲板上,發現太陽的光芒蒼白無力,他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這時,曹滄看向海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麵上到處都在結冰。海麵上已經有了成片成片的冰塊在漂浮,而且看這個趨勢,這些零散的冰淩,會在短時間內,連成一整片。

卡林的擔心成為現實,這種極端的環境變化,讓人措手不及,根本就無法應對。

異海的氣候在短短幾天之內,完全進入了嚴寒的冬季。

輪船上的三個人把食品都搬到輪機艙,這裏有燃煤和鍋爐,多少可以抵抗外部的酷寒。現在輪船並不需要鍋爐的動力來航行了,因為海麵上的浮冰越來越大,浮冰之間的間隙,也愈來愈狹窄。

在這種情況下,輪船強行行駛是非常危險的,後果很有可能就是堅硬的浮冰把輪船撞破,然後船沉人亡。

按照卡林的推斷,這樣的天氣,也許還要持續六個月。

輪船上的食物,能讓三個人支持三個月以上,並且他們還有辦法把海麵上的堅冰破開,捕魚一定非常方便。所以食物不是曹滄三人最擔憂的事情。

曹滄、卡林和伊萬擔心的是燃料。根據現在燃燒煤炭的速度,可以計算出輪船上的煤炭,很難堅持六個月,就算是三個人極力節約燃料,勉強熬過這六個月。等到冰雪消融,異海又回到常態的環境下,沒有動力的輪船,對於三人來說,仍舊是個無法麵對的難題。但是現在三人也想不出脫困的辦法。

“為什麽異海的氣候如此極端?”曹滄說道,“氣溫的變化、洋流的移動,還有風浪的到來,都是毫無征兆地突然出現,又突然結束。”

卡林訕訕地說道:“如果周女士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曹滄聽卡林說起周姐,不禁擔心起周姐一行人的安危。他們在紫霧中逃跑的時候,科考船已經被潛艇擊中,在緩慢的下沉,雷繆斯會營救科考船上的人讓他們登上潛艇嗎?

卡林想了一會兒,又說道:“我們生活在地球複雜恒定的環境下,從單細胞生物開始,就已經和地球的環境融為一體,所以我們認為地球上的穩定環境是理所應當的存在。”

“但是,在宇宙裏,甚至在這無窮盡的空間裏,地球的環境是個非常偶然的現象。”伊萬順著卡林的思路說道,“即便是異海,相對於其他行星的環境,也是相對穩定的。異海是個特例,和地球最相似的特例。”

曹滄說道:“所以在宇宙中,真正的常態是簡單,簡單的就是惡劣的,是不適合人類生存的。”

“異海的環境相對地球簡單,所以當一個決定性的條件發生改變的時候,並沒有其他的環境因素來製約這個變化。”卡林把話題拉回到現狀,“這就讓異海出現了這種陡然的變化。異海的環境變化非常鮮明極端,沒有中間道路。氣溫隻有兩種程度——零下幾十度,或者零上二十多度。要麽是一片死沉沉的海域,要麽是奔騰交錯的巨大洋流,要麽風平浪靜,要麽颶風海嘯。讓這些翻天覆地變化的,僅僅就隻是因為環境簡單。”

卡林研究的是古生物專業,對環境方麵的知識,相對曹滄和伊萬要強很多。但現在他絮絮叨叨地說這些話,也許僅僅是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

卡林仍舊天馬行空地推斷:“用異海上的季節變化為例子,也許異海的氣溫變化,僅僅就是這個行星和太陽距離發生了一點點改變。異海的環境影響氣溫的因素較少,所以無法保持一個穩定閾值,隻能朝著兩個極端發展。地球就不同,地球環境是一個龐大數量的條件混合體,相互製約,相互補充。因為地球上地軸有夾角,接受太陽的熱量並不均衡,當地球上的某一部分溫度下降的時候,氣溫和洋流會發生大規模的對流,這樣就延緩了環境的劇烈變化。”

“如果把這種現象用圖形畫出來,”伊萬說道,“那就和力學上的矢量圖形相似。”

伊萬到底和龐教授合作很久,分析事物的方式都喜歡用比喻。

“異海的環境可以用一根線段來表示,影響環境的因素就是直線兩端相互相反的兩個力量。當外部條件施加到這條線段上的時候,隻能朝著其中的一個方向疊加。這就讓線段一端的量值取得絕對性的優勢……”

“所以當異海略偏於正常公轉軌道的時候,”曹滄明白了,“異海的氣候,就會飛速地變冷。當異海的公轉軌道略近的時候,這個外部施加的力量就完全施加於另外一個方向,然後異海的氣候會飛速達到線段另一個頂端。”

伊萬接著說道:“地球不同,把地球的各種因素設想成力學圖形上的矢量,那樣地球的環境因素是無窮盡的,就像是圓心點,向外延伸出的無數的直線,三百六十度的方向都存著矢量,最後這些矢量的力量達到均衡,就是一個完美的圓形。當外部因素施加在這個圓形中的任何一點上,它所產生的影響,都會被其他無數矢量的和值抵消,這樣,就算是產生巨大的變化,也隻能稍稍改變一下圓形的形狀,而不能產生決定性的改變。”

“地球就是最穩定的那個泡沫。”曹滄說道。

伊萬和卡林對曹滄的這個比喻非常讚同。

卡林接著說道:“異海相對也是個穩固的泡沫,因為它畢竟還是一條相互製約的線段。而宇宙裏其他天體的環境完全就是一個極端,比如恒星,永遠隻有一個聚變的環境,這種絕對極端的環境,更不可能產生生命。”

“可是你也說過,在宇宙空間中,地球和異海是非常偶然的特例。”伊萬對卡林說,“這說明宇宙本身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環境。並且宇宙空間裏所有的物質和能量都是朝著均衡單一的方向變化。這就是宇宙最終的規律——熵。”

“是的,宇宙的所有物質演變,都是從複雜到簡單的過程。可是單元素到化合物——化合物中無機物到有機物——有機物到大分子團——大分子團到複雜的合成物——合成物終於形成氨基酸——氨基酸構成了生命的基礎——生命從單細胞到多細胞——多細胞繼續發展成植物和動物——動物從最簡單的病毒細胞發展成高級生命體——意識產生——文明產生……”卡林停頓一下,接著說道,“文明的本質,就是智慧生物——比如人類,努力讓環境適應自身延續的過程。這一切都是反熵!”

曹滄被卡林的一席話弄得遍體生寒。這個寒意並非來自外部,而是從內心裏慢慢滲透到身體各個部位。

是的,地球上人類的這種反熵行為,和宇宙空間相比,簡直小到微不足道的地步。如同整個異海中的一丁點浪花一樣,無論做出什麽樣的努力,最終都會被整個宇宙的大方向,湮沒得無影無蹤。

在這個思維高度上,曹滄覺得,人類所做的一切是那麽的蒼白無力、渺小細微。即便是能夠穿行於異海這個空間,又能改變什麽?就算是持續幾千萬年的文明,在無窮空間和無盡宇宙的大環境下,也隻是滄海一粟而已。

時間一天天過去。三個人在船艙裏很少出去,盡量保持這個底艙的溫度。

曹滄三人看著身邊的這些物資,已經開始在計算,該如何配給才能維持到下一次季節的變換。還有這隻猴子,是不是現在要把它殺掉,放到甲板上冷凍起來,作為以後的糧食儲備。

但曹滄無法說服卡林和伊萬,隻好讓這隻猴子活下來,增加糧食的消耗。這隻猴子在船艙裏到處亂竄,一刻都不消停。

伊萬開玩笑說希望卡林的推測是正確的,半年內氣溫能回暖。如果季節變換的周期不是半年而是一年,或者是很多年……

伊萬說到這裏,看到卡林和曹滄臉色凝重,他也無法再保持詼諧的態度。

伊萬無意說起的這個事情,並不是沒有發生的可能。實驗進入異海的時間接近半年,這說明季節變換的周期最低是半年的時間。但是如果異海外部環境的影響稍稍和卡林的推測有那麽一點偏差,那麽這個季節變換的結果很有可能是更長的周期。

又過了幾天,船體發出“哢哢”的聲音。三個人明白,海麵上的冰塊已經連成一片了,並且在慢慢擠壓輪船的鋼鐵外壁。

三人決定上甲板去看看情況。

門一開,一股徹骨的寒氣衝進來,把船艙內部的暖氣全部帶走。

三人站在甲板上凍得直哆嗦。

曹滄看到整個海麵已經全部是銀白的一片,並且無邊無際。更讓曹滄驚奇的是,這廣闊的冰原上,並不是死寂一片,居然還有幾隻動物在距離輪船幾十米之外的冰麵上慢慢爬動。

“異海並不是個海洋星球。”卡林對曹滄和伊萬說道,“異海的環境,就是陸地和海洋相互變化。”

“這就是異海的陸地。”曹滄附和著卡林,“原來這麽簡單。”

卡林跳到冰麵上,去捕捉那些遠處的動物。他想研究這種動物如何能夠適應這種極端環境的變化,它們的形態和生理構造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但是伊萬阻止了卡林,伊萬在潛艇上服役了很多年,潛艇常年在北冰洋執行任務,他對寒冷氣候下的海洋非常了解。他警告卡林,現在海麵上的浮冰雖然看起來是一整塊,但是冰淩仍舊在相互移動,冰麵下並不穩定,冰塊中還有大量的氣泡,這些氣泡周圍的冰層很不結實。一句話,就是冰麵上危險重重。並且那些動物,還不能確定它們是否凶猛。這樣去捕捉,太冒險。

甲板上實在太冷,看來異海目前的氣候,溫度也是一直在保持著恒定的零下低溫。

伊萬提醒曹滄和卡林,該回船艙了。長時間待在寒冷的空氣裏,又沒有保暖措施,身體會不知不覺凍僵。伊萬邊走邊給他們舉例,他的某個部下,長時間待在寒冷的環境裏,當時並沒有察覺,可是後來手指被凍壞死幾乎全部切除。

三人回到船艙的時候,猴子卻突然在開門的瞬間跑了出去。

卡林在甲板上追逐了好大一會兒,經不住伊萬的勸說,又回到船艙。

“這是它自尋死路了。”曹滄對卡林說道,其實內心在慶幸,少了一隻消耗糧食的動物。

三個人仍舊待在船艙裏,輪船船體不僅時時發出“哢哢”的聲音,有時還有尖銳的摩擦聲。另外,鋼鐵自身產生應力的情況下,也發出的奇怪的“吭吭”的聲音,很細微,時斷時續。不過,越往後,這聲音發出的頻率越高。

曹滄感覺到輪船不僅被冰層擠壓這麽簡單,他感到船體被冰層擠壓在移動。

於是三個人又一次到了甲板上。他們發現,船體上升了兩米,這抬升起的距離很容易判斷,因為這部分船體外壁,上麵凝結著厚厚的冰。這說明,這段原本在吃水線以下的部分,已經到了冰麵以上。

“照這麽擠壓下去,”曹滄問道,“輪船會不會被壓出窟窿,然後我們隻能等死?”

“不用這麽悲觀。”伊萬輕鬆地說道,“就算是輪船被壓出裂紋,對我們暫時也沒有影響。因為,還來不及進水,船的外壁,包括底部,就都會結冰。這裏結冰的速度非常快。”

聽伊萬這麽一說,曹滄心裏踏實很多。

卡林徒勞地在船上找尋那隻猴子,當然是一無所獲。這隻猴子並沒有如曹滄希望的那樣凍死在輪船甲板上,成為他們的儲備糧,而是毫無蹤跡。它一定是跑到冰原上了,曹滄想,估計被冰原上的某種動物給吃掉了。

畢竟隻是一隻猴子,三人沒有再去想猴子的去向,再一次進入船艙。

伊萬說得沒錯,又過了兩三天,船體四周發出的聲音全部停止了。船體也沒有發生緩慢的位移。三個人仔細檢查船體,發現很多地方都產生了裂紋,不過沒有水滲進來。從幾個較大的裂紋可以看到船體外部,是堅硬的冰層。

在儲藏室所在的底艙,三人看到艙底板也被頂出了一條裂縫。不出伊萬的意料,從裂縫看下去,船底也是堅硬的冰層。

異海海洋到底能凝結到什麽地步?卡林和曹滄、伊萬討論起這個話題:現在至少有七八米深了。看來結冰還在繼續,再過半年,異海的冰層,到底會凝結到多深呢。從現在的情況來分析,肯定會達到十米以上的厚度。

三個人現在越來越靠近鍋爐的爐膛,希望能獲取更多的溫暖。現在船底不是溫暖的海水了,而是厚厚的冰層。寒意從下麵透上來,更讓人難以承受。

曹滄和伊萬、卡林之間的交流變得少了。

大家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即便是醒來也渾渾噩噩、懶得說話,他們甚至懶得添加煤火,連吃東西的欲望也在降低。這是個很危險的征兆。也許是人類在極端環境下本能的一個選擇——讓身體的機能運轉無限接近於停滯,減少熱量消耗。

三人發現了這個生理上的反應,決定執行強製性的輪班值守規則:必須讓一個人保持清醒,然後在交班的時刻,叫醒下一個人。一個人八小時,到了時間,就叫醒下一個。時間不能短,也不能長。決不能三個人同時睡著,不然他們很有可能全部在睡夢中步入死亡。

大家已經約定好了,這條規則一定要強製性做到,不能因為某個人逞強,或是堅持不住而改變。

現在每人每天要睡十六個小時,隻吃一頓飯,但每個人吃得卻很少。

當伊萬和卡林睡覺的時候,曹滄獨自清醒八個小時。曹滄看著已經熟睡的同伴,無所事事,心裏想著,看來人類的潛能是無限大的,能夠適應各種環境,並且做起來不比那些野生動物差。

曹滄心裏產生一個念頭:如果……如果進入異海的人,真的回不去了,並且在這個空間裏活了下來,幾百年幾千年之後,進入異海的人類後代,一定會演變成適應異海的生理結構。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形態,而且思維方式一定會發生改變,又會改變成什麽樣呢?

曹滄不寒而栗地想到,如果人真的變成那個樣子,還能叫做人嗎!

雷繆斯正在把所有人朝著這個方向帶領。

這項實驗最重要的環節,就是能夠進來再回去。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曹滄都知道,自己的任務一定要完成。而且麵前的卡林和伊萬,一定也和自己的想法一樣。他們一定都想回到地球,將異海的各種環境信息都帶回地球。

下一次進入異海,就是地球上的幾個大國——從目前來看,隻有中、美、蘇大規模向異海殖民的行動,不會再是實驗這麽小兒科的嚐試了。每個國家都會努力在異海延續自己的種族。

不過這一切,都需要自己回到地球。

可是曹滄無論怎麽研究那塊懷表,都找不出什麽特別的地方,也找不出和地球上類似機械相似的細節。看來,隻能聽龐教授當初所說的話,在異海找到一個地方。也許隻有在那個地方,才能讓懷表的功能發揮出來。

可是那個地方在哪裏?就算是知道那個地方,又該怎麽過去?

曹滄想著,就算是大家能堅持到冰封結束。這艘輪船也已經千瘡百孔,到時,一定會在海水中沉下去。那時候,靠著輪船上的救生艇在海上漂泊,生存都是個難題,更遑論去找個什麽地方了。

曹滄不知道該如何去完成任務,但是他知道自己隻能堅持,如果放棄,就隻能有一個可能,就是自己在這項行動中死掉。

三人輪換著睡覺休息。曹滄每被叫醒一次,就意味著時間又過了一天。曹滄和伊萬值守的時候,都會在鍋爐的表麵用煤炭劃一條豎線。輪到卡林劃的時候,會用一條橫線,把豎線給貫穿,意味著過了一天。

當曹滄看到爐壁上的“艸”符號,畫了五十多個的時候,他們終於等來了轉機。

一天,輪船從外部傳來“梆梆”的聲音,非常有節奏,這是人為的敲擊。

“你們還活著嗎?”外部的人叫喊起來,用的是英語。

曹滄馬上打開艙門,向甲板上跑過去。伊萬和卡林也立即從睡眠中清醒,跟著跑了出來。

曹滄站在甲板上,看見八個人正站在輪船旁邊的冰麵上,他們旁邊有一堆正方體的物體,在純白的世界裏非常顯眼。

為首的那個人正在用鐵器敲擊輪船外殼。

看到這些人,曹滄、卡林和伊萬都恨不得歡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