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兩杯茶水

夜色籠罩大地,幾許繁星伴著冷月閃爍其中。淡淡清風拂過,卷起席席往事,秋落城裏的燈火愈發透亮,今夜惆悵人,但不止兩三。

小姑娘時雨此時正杵著腦袋端坐在門前,自從沈況和蘇瑤離開後,時雨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連帶著原本看藥方的興趣也沒了,所以如今獨自坐在門前發呆。

韓前輩則還是那般,自顧自的坐在櫃上喝酒,眯著眼看著興致不高的時雨,沒好氣道:“你這丫頭,從那小子走後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聽見師傅說話,時雨直起了身子。她對師傅打趣她的話也不在意隻是皺著眉頭沉思道:“師傅,蘇姐姐跟著沈大哥去了梅霧城就能躲開追查她的那些人嗎?”

韓仲景抿了口酒,滿足的說道:“有那小子的師傅保護,輕易不會出什麽問題。況且,梅霧城離著這裏幾百裏的路程,監天司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到那裏。怎麽?不擔心那小子?”

終是被師傅看穿了心思,時雨的臉上浮現紅雲,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糾結了好半晌方才結結巴巴的說道:“師傅,沈大哥他...也會沒事的,對嗎?”

“就知道你在擔心那小子。”韓仲景給了時雨一個白眼,心裏卻也沒來由的笑了笑。

“那小子的事比較複雜,也不知道他往後都知道了會是個什麽樣子。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了,那小子心性不錯,又有他師傅在一旁照料,出不了什麽事的。”

其實從方才問完後,時雨的注意力就沒有集中在師傅的回答上了,她的思緒紛亂,如今已飄的很遠。因此,聽見師傅說無事她也隻是不在意的嗯了一聲。時雨到底在想什麽,怕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月亮漸漸爬上樹梢,今夜的秋落城極為安靜。眼看天色已晚,時雨就準備關門打烊,這一日奔波疲累,該好好休息一番。

不過,她剛起身走到門前,發現門外不知何時多出了兩個人影,那兩人背對著月光,看不清容貌,此時正朝著廳前徐徐走來。見狀,時雨先是呀的叫了一聲,腳步不自覺的往後退了退。

坐在櫃上的韓仲景聞聲也睜開了眼,望向門前。

“怎麽了,丫頭?”

“師傅,有客人!”

時雨和師傅談話間,那兩人已進了門來。時雨驚訝的望著其中一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夜的那名小天司。兩人視野相碰,對方也正在打量她。

電光火石間,時雨好似嗅到了空氣彌漫著的那股不尋常的味道,因此她便想著讓對方離開,故而隨意尋了個借口。“客人,我們已經打烊了,你們明天再來吧。”她輕聲道。

不過,對方並未在意時雨的逐客令,兩人神色都很平靜,禮節也做的很好,絲毫不為所動。

過了片刻,靠前的紅衣人淡淡開口道:“小姑娘,可否給我二人上杯茶水?”紅衣人淺淺俯身,禮節上讓人挑不出毛病。

見狀,時雨為難的轉身望向了師傅,見師傅點頭,她也便朝對方點了點頭。“那,您稍等。”

進來的這兩人也奇怪,除了向時雨討要茶水外就沒再說其他的,而後徑直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無意,此時他們恰好與櫃上的韓仲景相對而坐,但雙方既沒有言語,也沒有眼神上的碰撞。

不多時,時雨端來茶水。“客人,請慢用!”

宋宛接過茶杯,對時雨微微示意,第一杯也自然是遞給了伏念之。

茶水入喉,伏念之笑著說道:“店家,好茶。”他的聲音不大也不小,恰好讓在場幾人聽的清楚。

時雨本想告訴對方這隻是普通的山中野茶,不曾想,那邊的師傅卻是開了口:“嗬嗬,那客人不妨多飲幾杯。”

“好茶,一杯足矣!”伏念之笑道。

說完,他放下茶杯環顧四周,不自覺的又歎道:“江湖中的人看來都很喜歡隱居,店家,這間客棧很不錯。”

韓仲景笑了笑:“我等不過俗人,年紀大了,自然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有間客棧落腳也就滿足了。”

“落得清閑,難免讓人羨慕!”

“哈哈,不過是偷的半閑罷了,沒什麽可羨慕的。倒是我觀客人相貌端正英朗,該是讓人羨慕才對。”

兩人間的談話似是陌生人間的寒暄,又似是重逢老友的寡淡,雙方都沒有華麗辭藻的誇讚,但落到耳中卻又是那麽的合適。

“店家如何稱呼?”

“老夫姓韓。”

“醫者?”

“正是。”

“倒是與我從前的一位舊識相差無幾,那人也姓韓,醫術了得,被人稱作醫聖。”伏念之的話依舊平淡,依舊款款,與韓仲景交流時也依舊保持著微笑。

韓仲景搖了搖頭:“比不了呀,那是我等學醫之人夢寐以求的高度。聖人之名,世間少有!”

聞言伏念之也笑道:“我對觀相之法雖不精深,但也略知一二。觀店家氣度軒昂,醫術也定當不凡。便是救回那瀕死之人,也當不是難事。”

韓仲景擺了擺手:“客人,謬讚了。既是能救回,多半都是死期未到。若是閻王索命,即便我等醫者也難救。”

韓仲景的話回答的快且合適,伏念之淡淡一笑不再繼續追問。兩人之間雖未過多的言語,但此刻伏念之心中的問題卻已有了答案。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臉露微笑,這一次也是讚揚,但對象卻不是這茶水。

“玄機山的人,都很不錯!”

韓仲景則搖頭疑道:“玄機山啊?那是何地?”

伏念之抬眼看了看韓仲景,見對方眼神迷離,像是喝多了的樣子。但插科打諢這樣的手段自是瞞不了他,倒是見狀他更明白其中的緣由了,所以也跟著答道:“一處好山,店家閑下時可以去看看。”

韓仲景笑道:“定當如此!”

談話至此,兩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原本不尋常的氣氛,當下也盡數消散。時雨好奇的盯著那兩人,直至現在她都不明白對方深夜至此的原因,兩杯苦茶應該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不多時,兩人杯中茶水見底,紅衣人輕笑,似乎是打算離去了。

“兩杯茶水可收銀錢?”

“哈哈,今夜高興,送予客人又何妨。”

“那就多謝店家了。”

伏念之拱手,宋宛也跟著拱手施禮,江湖不似廟堂,禮,自也是不同。

時雨自端完茶水後就一直坐在師傅身旁看著那兩人,並未說話。聽著師傅和那位奇怪客人的交談,時雨覺得他們像是老友卻又陌生至極,讓她看不明白。

兩人中隻有那個紅衣人一直在與師傅說話,他身旁的那位黑衣女子從始至終未發一言,時雨時而與她眼神對視,對方都微微一笑,沒有惡意。

今夜月光明亮,在時雨的眼裏,月光下既多了兩個值得記掛的人,也多了兩個奇怪的人,也可能是三個,因為師傅今夜也很奇怪。

另一件讓時雨覺得奇怪的事是為何那般苦澀的茶水到對方口中就變成了好茶,她看兩人喝的從容,一度真以為是好茶了,但茶水是她泡的,她很清楚其中的苦澀。那是師傅用來招待奇怪客人用的,目的也很明顯,送客的。

從兩人進門開始,時雨就覺察到了不對勁,因此招待用的茶水她心中也有了數。但師傅對那兩人似乎毫不在意,且與他們相談甚歡,讓時雨一度懷疑她是不是不應該泡那樣的茶水才對。及至此番客走,她心中的奇怪心思才從師傅口中有了解答。

“師傅,我給他們端的是您專門送客用的茶水,我是不是弄錯了?”人走遠後,時雨關上門對師傅問道。

韓仲景笑道:“無妨。對方雖然不是來找茬的,但用那茶水也沒錯,師傅我可不想與他們有什麽瓜葛,送走且送的遠點最好。”

“師傅,那個紅衣人也是您說的監天司裏的人嗎?”

韓仲景點了點頭:“監天司五位紅衣大天司之一,名叫伏念之。我原以為這次朝廷的行動隻出動了小天司而已,畢竟那已經代表著行動的等級極高了。但萬萬沒想到這老家夥竟然親自來了,看來蘇家或者說其餘幾家,甚至於那小子身上有朝廷極為渴望得到的東西。”

時雨聽完師傅的話驚道:“那蘇姐姐和沈大哥豈不是很危險了?”

“追了二十年了,當下一時半會兒隻要朝廷不大規模動手,他們兩個就無事。倒是......”

念及此,韓仲景的心思也慢慢飄遠了,之前他在知道沈況的身份時,曾一度認為他看破了當年事情的一些原委。但及至今日見到了伏念之之後,他恍然發現原本的那些看法太過淺顯,事情,可能遠比他想像的要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