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鄭芝龍的抉擇(下)
酒足飯飽,進寶和招財被金步搖拉到廚下洗碗刷鍋去了,朝雲則拉著董白躲到房間裏嘰嘰喳喳地討論琴曲,當然,談論最多的話題,還是如何去除贅肉保持身材。方濤和劉弘道兩人則是端著茶碗坐在絲瓜架下的竹椅上,悠閑地聊天。
“呼!看來方兄弟不止得了趙師傅的真傳,而且勝過趙師傅良多啊!”劉弘道撫了撫肚皮,滿意地說道。
方濤有些奇怪地問道:“劉公子口口聲聲提到趙師傅,難道劉公子經常光顧四海樓?我在四海樓跑堂的時候……”
“嗬嗬方兄客氣什麽?既然你認了二姐當阿姐,你我自然是兄弟,何必那麽見外?”劉弘道笑笑道,“早年跑船的時候,經常路過如皋,不過四海樓倒是沒去過,直接在客棧叫的四海樓的飯菜,誰知道,吃過之後就上癮了!”
“哦……”方濤點點頭,“如此,還要多謝劉兄讚譽。如今阿姐與劉兄冰釋前嫌,想來阿姐多年的心結也應該解開了。”
劉弘道揮揮手苦笑道:“難哪!阿姐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就算真是她錯了,她都能找出她做對的理由來,跟她,沒道理可講!想讓二姐回心轉意,恐怕還要些日子呢!不過又要連累方兄弟整日被她折磨了。”
方濤嗬嗬笑道:“阿姐待我很好啊,雖然有時候嚴厲一些,可是我卻是知道,阿姐這是為我好呢!我自小混跡市井,難免有些不著調的地方,這些日子承蒙阿姐提醒,已經漸漸改了不少,若是沒有阿姐,我們幾個現在恐怕還在挑著擔子大街小巷地賣米糕呢!我是打心底佩服阿姐的能耐。”
“大材小用罷了!”劉弘道笑道,“以二姐的本事,就算給個當朝首輔當當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或許你還不知道,二姐曾經帶著四個家丁出遊踏青,半路遇上三十多個匪徒洗劫村莊,二姐居然帶著這四個家丁指揮十幾個村中壯丁,硬是聚殲了這夥強人!隨後又請出我爹的牌子,帶著縣城的衙役捕頭,把人家兩百多口的山寨拿下了!這一年,二姐才八歲!這事兒我爹多年來一直引以為榮,多次說,有女不遜須眉啊!”
方濤嚇了一跳:“不會吧!你說阿姐現在能做到我還相信,八歲?不可能!”
“誰說不是呢!”劉弘道有些得意道,“當年二姐剿匪的陣圖到現在還留著呢,放到北京的兵部去,能讓楊嗣昌的‘十麵張網’愧殺!”
“嘖嘖!”方濤歎息道,“這麽說來,讓阿姐留在穀香閣確實是屈才了……”
劉弘道眉頭一皺道:“怎麽?想讓二姐走人?”
“不是不是!”方濤連忙解釋道,“我哪有這個意思!我是說,論本錢,我現在也能開個小飯館了,隻是以前都是跑堂的,從來不曾有過這方麵的經驗,怕搞砸了,所以一直忍著沒跟阿姐商議。如今知道了阿姐有這般能耐,嘿嘿……”
“打住!打住!”劉弘道一下子坐直了,“雖然我不懂經營,可道理卻懂一些。你想開館子,別說二姐不會答應,就算我都不會答應你!差得多,差得多了!”
方濤奇道:“這又是為何?有本錢有手藝,人手也不算是問題,還能再招一些人來,怎麽就不能開了?”
劉弘道苦口婆心道:“聽二姐說,如今正有來路不明的仇家想要對付你是吧?就衝這個,你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不把這事兒解決了,將來酒館一開,你還能有好日子過了?可別忘了,現在這個穀香閣可是托庇在阮大铖的名下,阮大铖如今雖然待罪去職,可在留都也是有點勢力的,那些天罡黨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暫時不會下什麽殺手,可你一旦另起爐灶了,這事兒可就不好說了……”
“這……”方濤愣住了,這是擺在自己麵前實實在在的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好,自己的酒樓還真別想開起來。
“還有,在留都開酒樓不是光有本錢、手藝就能混下去的。方兄弟你手藝沒得挑,可卻少了人脈,酒樓生意好,要的卻是人脈關係!你想想,若是你放開手腳做上一席,怎麽說也得十兩以上的吧?十兩以上的席麵能吃得起的都是什麽人?你跟他們很熟呢還是酒樓裏麵有他們的幹股?他們至於到你這兒砸銀子麽?比如保國公,手上兩間酒樓,他要宴請,肯定是到自家酒樓去吧?他的朋友、屬下要宴請,肯定得交他這個人情吧?說白了,現在官場上沒人認識你,生意場上知道你的人不多,士子群裏麵沒人瞧得上,普通百姓沒人吃得起,身份尷尬著呢!”
“那……難道我這酒樓一輩子都開不了?”
“那倒不是,我覺著二姐的思路還是不錯的。先借阮大铖的勢,讓你在留都有那麽一點小名氣,然後多多接觸一些鎮守南京的權貴,等跟這些權貴搭上關係之後,還是照著穀香閣的法子,托庇到某個官場不倒翁的門下,快快活活做你的老板便是。”
“哦……”方濤訕訕道,“我還以為阿姐想要把錢存夠了,然後直接開大酒樓呢……”
劉弘道嗬嗬笑道:“好好等著吧!二姐說阮大铖想開一艘歌舞伎的畫舫,請二姐去操持,我估摸著這事兒恐怕成不了,不過二姐已經有了定計,保管能因禍得福便是。生意場的事兒,你好好聽二姐的,準沒錯了。”
“成!我向來都聽阿姐的!”方濤笑笑道。
客房的門外,碧荷和小旋兒兩個丫頭耳朵貼著簾子悄悄地聽著朝雲和董白的交談。而董白正無地自容地捂著臉,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宛妹妹你這又是何苦呢?”朝雲笑著說道,“我姐姐是我姐姐,我是我,十幾年下來,我和姐姐見麵的機會不過四五回,哪裏會在你跟冒公子之間攪和?”
“哎呀,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原本以為這種事情埋在心底也就罷了,怎麽如今遇到個人就知道這個……”董白不依不饒道,“以後我哪裏還有臉見人去?”
朝雲咯咯笑道:“好端端的女孩兒家想要給自己找個如意郎君,有誰敢說閑話?你說你這事兒被我們知道了覺得丟人,可是你知道麽,若是你這件在劉家眼皮底下發生的事兒劉家自己還不知道,丟人的會是誰?昨晚菜色不錯,董姑娘多吃了一些,戌時的時候偷偷給自己紮了針,夜裏還叫了兩次口渴,一次是子時二刻,一次是寅時初刻,頭一回是碧荷幫你倒水喝,第二次碧荷睡得沉了,董姑娘自己下床找水喝,我說得對不對?”
董白臉色劇變,結結巴巴道:“這、這、這個……都知道?劉家……錦……”
朝雲微笑著寬慰道:“錦衣衛可比不上劉家的哨探,東廠那些人更沒這能耐!不是我瞧不起他們,憑你今兒剛剛拿到的那個玉玦,想要調動幾個番子,容易得很!鎮撫司的公文往返還要半個月呢,你這玉玦,半天就能湊全人手!比鎮撫衙門的大印管用多了!”
一席話,讓董白幾乎從椅子上跌下去,連忙從懷裏掏出玉玦就往朝雲手上塞:“不行!不行,這個太燙手了,我不能要!”
朝雲還是將玉玦推回了董白的手上,笑道:“看把你嚇得!這玉玦的用處雖大,可也不是隨便就能用上的。且不說這玉玦調不動邊兵和衛所兵,光是調集番子就得費點兒功夫。一般每個大邑裏都有劉家好幾個分屬的管事,若遇緊急情況,幾位不同管屬的管事全都同意,然後簽字畫押之後才能有效,將來出了事兒也是要一塊兒擔著的!所以,這玉玦你還是留著,用在正途,自然有莫大的效用。”
還有半句話朝雲沒明說,那就是若是用在邪道,這玉玦屁都不是。董白自然聽懂了朝雲話中的含義,再將玉玦收好。
朝雲看著董白收好玉玦,又道:“董姑娘,我姐姐是什麽人我是清楚的,如今她與冒公子似乎感情不錯,也有了嫁娶之說……不過董姑娘不必擔心,我估計我姐姐與冒公子最終是走不到一塊兒去的。”
“真的?”董白拋卻了所有的煩惱,欣喜地問道。
“千真萬確!”朝雲點頭道,“我姐姐周旋於各位名士之間,為的也不過是浮華二字,名士之中,錢、吳二位年紀大了,龔鼎孳又打算將顧大家納入家門,這三位談不上;晚輩之中,侯公子與媚香樓的香君姑娘已經定情,方公子一心隻在心學一道,無心風月;陳公子家世並不顯赫,自然也如不得我姐姐的眼,吳次尾和黃太衝亦是如此,而且這兩人年紀雖然不大,卻有些老學究的作風,也不是上上之選。想來想去,年輕有為,又有才華的少年公子裏麵,隻有冒公子了,冒老太爺如今蒙恩放了襄陽的任上,就算冒公子不再應舉,將來冒老爺子致仕的時候,也能有個蔭官下來,加上冒老爺子這麽多年的官場人脈,幹些時日便可升遷了,算起來,前途遠大得緊。而且冒公子母賢妻賢,入了門又不會受氣……嗬嗬,這恐怕才是我姐姐的真實想法……”
董白臉色一紅,口中囁嚅道:“其實……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
朝雲聽了這話先是一愣,旋即咯咯地笑了起來,輕輕推了董白一把笑道:“你個丫頭,說話就不能藏一半哪!怎麽把心裏的老底兒都掏出來了?”
“這個……”董白鼓起勇氣道,“可是我確實就是這麽想的……我本良家,若不是先父亡故得早,現在也應該嫁個書香門第了。可恨惡欺主,才讓我跟我娘落到這個田地。正是這天上地下的日子讓我明白了,女人這一輩子,自己再強又有什麽用?我自己存了幾千兩銀子,結果被老鴇子一頓呼喝,還是得繼續幹這個賣笑的營生!將來若想翻身,隻能找一個能讓自己翻身的男人了……”
朝雲臉色漸漸嚴肅,點頭道:“妹子,你沒有錯,誰讓如今的天下都是男人的天下呢!在男人的天下裏,男人永遠是樹,女人永遠是藤……你跟我姐姐想法是一樣的,這樣的想法至少在我看來沒什麽錯,隻不過,你有一點比我姐姐強!那就是堅持!”
“堅持?”
“對!堅持!我姐姐雖然與冒公子定情,可是卻從來不曾放棄過其他機會……其中意思,你應該明白的……而你,相中了冒公子之後,對其他王孫公子便不再虛以委蛇。隻是陪著遊湖賞景,彈琴唱曲,皆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沒有任何逾矩之處,也難為你賺這麽辛苦的銀子!你自己都曾對碧荷私下說過,什麽太湖的景、西湖的景,就算閉著眼你都能跑一圈!這得跑多少趟!就是這份堅持,我敢斷定,隻要時間一久,你們兩人的勝負自然會見分曉!”(按:明代歌女還有一個光榮的職業,那就是陪玩兒,很純潔的那種,純辛苦錢,賺得也比賣笑賣唱少得不知道多少,董小宛就是幹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