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父女之間的戰爭

劉弘道登門之前早就把穀香閣的老底摸個通透,當然知道自己麵前這個大咧咧的胖子是什麽人,出於客氣,拱手道:“在下正是劉弘道,敢問閣下可是許招財先生?”

招財這是第一次見到大人物,本身也有些緊張,看到衣著華貴的劉弘道居然向自己拱手,當下更是口不擇言:“公子叫我招財便是,隻是‘許’字實在是不敢當的!”說道這裏招財自己都愣住了。

劉弘道也愣住了,身後的朝雲直接把頭往下一悶,臉頓時漲得通紅。招財這才醒悟過來,連忙道:“公子叫我招財便是,隻是‘先生’二字實在不敢當的!”劉弘道這才釋然,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招財兄也是個有意思的人,名不虛傳!”

招財被人這麽一捧,頓時也覺得極有麵子,拍拍胸口的肥肉道:“劉公子這是說哪裏話了!我招財雖然人不夠俊俏,可這條街上還是說得上話的,公子若是有什麽難處,這條街,不論哪個鋪子,隻消報上我胖哥的名號……”

“胖子!”朝雲忍住笑意道,“日頭毒著呢!”

“哦!哦!我這就去給兩位取傘!”招財說完話,扔下兩個人腳不沾地地跑進去了。朝雲和劉弘道兩人麵麵相覷:拿傘?難道撐著傘在這大日頭底下繼續扯閑話?招財還沒跑幾步就一臉窘相地回來了,揮舞著蒲扇連連致歉道:“對不住兩位,裏麵請!裏麵請!”

劉弘道無奈地笑笑,拱手道:“請!”這才跟著招財舉步進了鋪子。招財將三人帶進後院,遠遠地喊著:“濤哥兒,劉公子和朝雲姑娘來了!”

方濤聽到叫聲,連忙在圍裙上擦幹手從廚房快步走了出來。雖然他不認識劉弘道,可絲瓜架下隻站著一個華服男子,想來是不會差了,又看到朝雲站在這個男子身後半步,尊卑之分也頓時清楚,當下朝劉弘道躬身拱手道:“在下方濤,見過劉公子。敝舍簡陋,公子千金之軀不吝光顧,實在是蓬蓽生輝!”又轉向朝雲道:“區區小子,有勞姑娘掛念,實在汗顏!”

朝雲規規矩矩地斂衽還禮。而劉弘道卻有些詫異於情報中有些滑頭無賴的方濤居然能將待客的見麵禮執行得如此周到,當下亦是躬身拱手還禮道:“在下劉弘道,未及引薦便唐突貴府,還請見諒!”

這時候,係著圍裙的金步搖拎著洗菜的籃子從廚下走了出來,看了劉弘道一眼,也不打招呼,直接扭過頭去,跑到井邊提水洗菜。

站在邊上瞧熱鬧的招財看著這副情景低聲問聞訊而來的進寶和董白道:“什麽情況?劉弘道是什麽人物?阿姐看見他怎麽跟仇人似的?兩個人會不會有什麽……”

進寶迷茫地搖搖頭,董白則是壓低聲音嚴肅道:“胖子別亂想!這位劉公子我也見過,就連保國公、魏國公都要對他禮讓三分的,我們姐妹們獻藝的時候他也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他跟金姐姐絕不會有什麽非禮的事!客人還在呢,沒看見劉公子身後站著刑姐姐麽?說話須得小心些!”

招財縮縮腦袋直接噤聲。

場麵很安靜,方濤的表情不太自然,劉弘道的表情則古怪多了。隻有朝雲麵色坦然,款款上前,走到井邊向金步搖行了個萬福禮,口中規規矩矩道:“奴婢見過二小姐!”

“二小姐!”招財又一次出聲了,抓住進寶的胳膊搖了搖道,“妹子,聽到沒有!朝雲姑娘居然叫阿姐二小姐!”

董白也吃了一驚,連忙低聲問道:“怎麽,她不是刑姐姐?”

招財立刻解釋道:“刑姐姐是誰?不會是咱們在揚州看見的那個跟朝雲姑娘長相差不多的女人吧?不是!完全不是!朝雲姑娘是我們如皋碧水樓的頭牌清倌兒,阿姐以前是碧水樓的老板……”

董白眼珠子一瞪,旋即也不再問話,滿腹一團打算留到後來再問。

金步搖卻連頭都不抬,隻是悶頭洗菜道:“我不是什麽二小姐,我不過是女營外放出來辦差的女官,跟你一樣。”

朝雲涵養頗佳,被金步搖頂了這麽一句,臉色卻沒有一點變化,口中隻是道:“雖然隻是二小姐的家事,可奴婢還是不能忘了這份尊卑的,否則奴婢回去同樣要受罰。”

“丫頭,女營學到的東西,你都忘了……”金步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盯著朝雲看了一會兒,搖頭道,“這都不像你了!”

朝雲微微笑道:“以前都是二小姐關照著,朝雲才敢那麽放肆。如今出來遊曆了一番才知道,這天下跟咱們想象的那個天下,實在差得遠了!”

“罷了……”金步搖又是歎息了一聲,拎起菜籃轉身準備回廚房,“你難得來一回,今日我也下廚做幾個菜。”

“二姐留步!”劉弘道連忙喊道,“這麽多年,二姐已經認不得弘道了麽……”

“當然認得三公子!”金步搖冷冷道,“我逃跑的時候前後被抓二十六次,倒有十次是你告的密!”

這兩人隻是一問一答,可語出驚人,小院裏所有人都被嚇著了:招財進寶董白這幾個完全不知情的,被劉弘道與金步搖的關係嚇著了;方濤這個半知情的被這姐弟兩個之間結下的梁子嚇著了;朝雲這個知情較多的被這番話裏麵諸多機密給嚇著了。整個小院再次陷入了寂靜之中。

劉弘道有些窘,沉寂了一會兒慌忙解釋道:“二姐,不是我告的密,這是爹耍的花招!”

金步搖眉頭一皺,又是冷笑道:“你倒是說說爹打的是什麽主意!好的東西不教,倒是教會了讓弟弟出賣姐姐!”

劉弘道跺跺腳道:“嗨!當年我也才十歲,哪裏懂得那麽多,爹娘讓我住進你那小院我就住進去了!等我長大了才知道,這是爹故意的!爹知道你的本事,尋常的監視哨探肯定瞞不過你,所以就故意把我安排在你身邊,然後每次你被抓回來之後也把我叫上,又不讓我說話,二姐你自然以為我年少不經事直接把你賣了,以後必然天天防我,這樣就不會注意到爹安排下來的哨探……”

其餘人再次震驚:老天,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爹?金步搖顯然一愣,站在原地臉色數變。

劉弘道繼續道:“直到長大以後爹才告訴我,二姐你跟大姐不同,自小就計較自己的出身,雖然全家上下沒人看不起你,可你自己卻計較。別人多看你一眼,你就覺得這個人是在鄙視你的身份,別人對你好一點,你就以為這個人是另有目的,所以爹娘早就商議著讓你出來曆練曆練,早就說定了,你自己的生活讓你自己選擇,這在咱們家,你可是破天荒頭一個了,連大哥二哥都沒這個福氣!”

金步搖從震驚中醒悟過來,淡淡道:“死性不改,繼續扯謊吧!既然對我這麽好,當初何必待我那麽刻薄?”

“刻薄?”劉弘道吃驚道,“哪裏有的事?你是說娘隔三差五抽你一頓的事兒吧?這是爹吩咐的!那時候爹經常到先帝身邊去,往返京城路上耽擱不少時間,有時候還要在京城住幾個月陪伴大姐,根本沒有功夫管教咱們幾個小的,便囑咐大哥和娘每旬都把咱們幾個情況寫書信送到京城去。娘做的這些,都是爹回信上說的!二姐你是不知道,你可比咱們運氣好多了!我和二哥在整天地被師傅抽,兩三天下不來床都是常有的,有時候舊傷不好又添新傷,那個慘……你看,我身上還有疤呢……”說罷直接捋起了袖子。

“不看不看!看著心煩!”金步搖臉色有些潮紅,扭過頭去不再看劉弘道。

劉弘道放下袖子道:“二姐還記的當年你當著兄弟幾個的麵跟爹娘簽文書的情形麽?你想想文書上的那幾條,說起來苛刻,可是哪一條不是替你量身定做的?爹娘若是真的討厭你,怎麽會把咱們家那麽多機密都告訴你?有些機密如果你透露給我,連我都不知道啊!”

朝雲最先醒悟過來,搖頭歎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董白也是個聰明人,品味了兩人的對話後,也搖頭歎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方濤第三個醒悟過來,點頭道:“阿姐有個好爹娘啊!”

金步搖臉色一白,慘然道:“我明白了!爹娘是想讓我當下一代家主吧?你們兄弟三個各有成就,卻不是當家主的料……”

劉弘道撓了撓腦袋,硬著頭皮道:“好像是這個意思……二姐你也知道的,咱們家從祖上起就沒有隻傳嫡子的規矩……爹娘的意思好像就是甭管你將來入贅上門的丈夫是誰,最好就是你希望的那種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隻要生了兒子,他就姓劉……隻是爹娘覺得你一個姑娘家從來沒出過秀雪樓一步,實在不知道人心險惡,才設下諸般計謀折騰你,好讓你一個人在外時,別輕易被騙……”

金步搖愣住了,兩眼中貯滿淚水,仰望天空,顫聲道:“鬥了這麽多年,我還以為自己能夠闖出一條路來,告訴他們我不是生來就被人瞧不起的……說到底,還是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