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還不是為了當官兒?
顧三麻子還在猶豫,那一邊已經吐完的鄭芝龍已經叫了起來:“這主意好,我讚成!若是有人撈得太狠了,也甭想活過幾年,隻消咱們放出點兒消息去,說他私通倭寇,嘿嘿,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鳴鸞疑惑道:“你們跟士紳怎麽就這麽大仇?還打著朝廷的名義來幹?”
劉香笑著解釋道:“說白了還不是為了個錢?咱們跑海路的,賺的是個辛苦錢,可這些個士紳占了那麽多田產,咱們想要收點布匹糧食販賣,卻被他們死死卡在手上漫天要價,若不把江南攪亂了重分田畝,咱們就得乖乖地挨這些大家族的宰!這些個大族有那麽多錢,還不用交稅,朝廷一個子兒都拿不到,最後稅都收到百姓頭上去了,這下倒好,百姓沒錢,朝廷沒錢,海商賺不到錢,錢都被這些士紳撈去了,我們還不得等死啊?幹脆攪和亂了,這樣百姓能分點兒,朝廷能拿點兒,我們也富裕了不是?”
顧三麻子想了想道:“行!這活兒我接了!不過江南那麽多大家族,銀子加起來少說也是好幾億兩,咱們吞多少?”言下之意,這麽多錢我不獨吞,怎麽分成,你們兩個開口。
劉香和鄭芝龍對視了一眼,徐徐道:“糧食都分給百姓,財帛分給百姓兩成,你我一官各拿一成,其餘五成想辦法留給朝廷。”
“怎麽個留法?”
“五成裏麵,要餘下一成上下打點,否則那些當官兒的不會放過咱們,”劉香沉思道,“其餘的,你可以讓信得過的手下假冒海外蠻夷的藩王,找個借口朝賀什麽的,就說自家小國別的產物不多,就是金礦銀礦多,送銀子來了,至於朝廷回賜的東西麽,你們挑那些個不值錢的玩意兒,就說這些東西在海外金貴著呢,讓朝廷那些大佬覺得又有麵子又有賺頭,你懂的?”
顧三麻子撫著腦門兒哈哈笑了起來:“娘的,搶了幾十年的銀子,如今要咱們雙手送銀子,還得講這麽多規矩!”
鄭芝龍和鳴鸞也跟著笑了起來,隻有劉香一臉憂鬱地抬頭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語道:“隻希望那些大佬們手下留情,好歹給朝廷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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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大廚到了。”阮大铖坐在花廳喝茶,周管事輕輕走進去,恭敬地說道。
“唔……請進來吧!”阮大铖放下茶碗,幽幽地說道。
“還有,老爺……董白姑娘也來了,一直就在廚下幫廚……聽說他是方大廚的弟子,學廚藝的……”周管事微微笑著說道。
阮大铖吃了一驚,旋即放下茶碗嗬嗬笑了起來:“哈!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我阮大铖還有這個麵子!快都請進來!”
周管事含笑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金步搖走在最前,方濤和董白並肩走了進來。阮大铖也不擺架子,站起身拱手道:“想必這位便是金老板了!”
金步搖嗬嗬一笑,道了個萬福道:“阮老爺請了!奴正是金步搖。”
阮大铖笑笑,又拱手向方濤道:“這位應該是方大廚了!想不到如此年輕就有這麽出神入化的手藝!”
方濤連忙謙遜道:“不敢!不敢!那是阮老爺舍得花錢,食材準備得好!”
阮大铖又是笑笑,這才向董白道:“阮某下了六封拜帖都被董姑娘一口回絕,本來以為董姑娘不肯賞這個臉,沒想到董姑娘卻是在廚下忙得不可開交!那尊百鳥朝鳳的麵點,想必便是董姑娘的手筆吧?”
董白反而有些靦腆起來,微微躬身道:“花兒鳥兒可都是方師傅做的,我不過學著著色而已,算不得什麽功勞!”
阮大铖哈哈大笑起來:“光是一手馬湘蘭遺風的著色技巧就已經驚豔四座了,董姑娘好才情哪!請坐!幾位請!”
眾人紛紛坐定之後,門口的小廝連忙送上了香茶,阮大铖有些謙讓地說道:“不過一些尋常茶葉,烹煮也不甚得力,弄斧於方家麵前,讓董姑娘見笑了。”
董白端起茶碗,將碗蓋微微掀開,看了看葉片和茶湯的成色,又嗅了一嗅,微笑道:“這麽好的大紅袍若是再說差,其他茶葉豈不是沒臉見人了?”說罷輕輕啜了一口,雙目微閉,讓茶水在口中回環數次,這才輕咽下肚,朱唇輕啟道:“幽香撲鼻,茶湯似粘似稠,清淡宜人,回甘明顯。好茶!正想著方才在廚下吃得太油膩了呢,沒想到圓海先生想得這般周到!”(按:酒席之後不宜飲綠茶,大紅袍可以解油膩,而且可以明顯地降血脂、血糖,想控製體重又管不住嘴的朋友,趕緊地……)
阮大铖撫掌道:“董姑娘果然是個懂趣味的妙人!可惜了,今日不曾上的宴席……”
董白臉上浮起一抹歉意,欠身道:“青蓮不過一介女流,偶來南京不過是受了幾位姐姐的邀請,縱然想來府上,也要看幾位姐姐的意思,若是姐姐們沒有應承下來董白自己也不能單獨前來。還請圓海先生包涵!”
阮大铖大度地笑笑道:“說實話,要說生氣麽,一開始我也有那麽點,不過後來想想也就想通了。你們清倌兒實際上跟那些士子們一樣,要的是這個名頭,我呢,名聲不好,若是你們來了,今後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也罷!如今我阮大铖可是連你們都不如的,哪能奢望別的!”
董白愣了愣,掩嘴笑道:“我還以為圓海先生必定會咬牙切齒,大呼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呢!”
阮大铖也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阮某小人一個,哪裏會如此君子地喊出這麽句話來!阮某本不是什麽睚眥必報的人,隻要不觸犯阮某的底線,阮某自然竭盡全力與人交好的。”旋即臉色漸漸沉了下來,說道:“天啟年的時候,阮某被東林人排擠出朝堂,一路落魄南下,路過五台山時,清涼寺的弘光法師曾給阮某相過一麵,說阮某前世乃是洪武朝龍鑲衛大將軍,一生忠心為主,最後卻落個自盡身亡。(詳見小說《飛雲訣》)我這一生本行正道,結果卻被正道之士逼上邪道,若是繼續耽戀權勢,他日便會為了權勢幹盡天下最可惡的勾當,斷送大明元氣,最後死無葬身之地!我當時就笑了,笑這和尚忒傻,旁人對不住我,難道我就一定要對得住旁人?別人抽我一耳光,難道我還得喝彩不成?”
董白臉色變了變,沒有說話;金步搖皺了皺眉頭問道:“當年阮老爺按資曆理當升遷,卻被東林人擠了出去,後來受了魏閹的招攬進了朝堂,沒幾天不就辭官了麽?這其中難道有什麽情由?”
阮大铖歎了口氣道:“還不是我想著當官兒唄!論家底,我也是顧老師(顧憲成)教導出來的,怎麽會連一點風骨都沒有?早年咱們不也是仗義執言的?可是人微言輕哪!不得誌之餘隻得醉心書畫雜居,總算有點小名氣,可當年家母年紀已經不小了,卻連個誥命都沒有。眼看著家母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心裏也急啊,當了那麽多年不入流的小官兒,雖無大錯,可功勞也沒幾件,家母彼時若是過世,朝廷肯定不會給什麽冊封的;子女長成,依我那品級,想要個蔭官也是不能。為人子女者,不能替父母得個追封,又不能替妻子兒女混個蔭庇,那豈不是太失敗了?從那時起,我便想著鑽營了……”
方濤點了點頭,感同身受道:“當年家父也是如此,當了兩任縣令,因為不會巴結,遲遲不得升遷,天啟末才痛下決心巴結魏閹,結果還沒緩過勁兒來,魏閹就完了,家父也就這麽成了閹黨……”
阮大铖這麽一聽,登時笑了起來:“原來我們都是餘孽!哈哈!”說道這裏語氣轉沉:“這麽多年沉浮我算是看透了一條,那就是想上位就別談骨氣,有骨氣的打死也混不下去!東林人有骨氣麽?有骨氣的都在當年的詔獄裏麵死絕了!剩下的這些大佬們,統統都是軟骨頭,將來指不定會做出比我所為更可惡的勾當來!人生這一世,活不過一百年,隻要自己過得好好的就罷了,至於別的,那是死後的事情,我哪管得著那麽多!”
一番話讓方濤大為讚同:“或許士子們衣食無憂才會說出那番忠君報國的話,畢竟北京的天子給了他們莫大的好處,可是我卻沒有。忠君可以,報國也可以,可是不能讓我餓死在忠君報國的路上不是?總不能讓我死得連個屁都不值不是?士大夫們是人,我就不是人了?半年前,我連吃飯都成問題,那個時候,誰跟我談忠君報國,我肯定揍得他連爹媽都不認識!”
“好好的道理,怎麽就被你出口成髒了!”金步搖又好氣又好笑地斥責方濤道。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啊!想要百姓用命、將士效死,光靠那幾句空頭承諾,肯定不行……”阮大铖歎息道。
(按:本章沒有替阮大铖翻案的意思,隻不過偶翻史書,發現阮大铖一開始還是一個好同誌的,自從天啟年被自家人排擠之後,其行事作風就發生了巨大變化,或許後世史家不屑於去計較阮大铖之前的所為,而著重描寫阮大铖“弄權”的一麵而已。這一章的目的,也就是借阮大铖的心路變化來寫一個正常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背叛與毀滅的。畢竟,任何一個禍害和叛逆者,絕不是生來就是的,總有他形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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