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在後

夜幕如墨,原本懸掛在天上的繁星與明月,此刻全然不見了蹤影,興許是明日即將大雨傾盆呢?又或者是半夜雷雲驚起呢?都說不準,隻可惜的是,並沒有人在意……

明州地主城之內,多輾轉著往來交易地古董商販,這些時日,也釣了不少富商巨賈的魚,這些前朝地古董字畫,竟在一時間暢銷,巨資巨款都是紛紛地往裏砸。

而究其根底,在背後便是一個叫羅東地中年東家,這些前朝地古董字畫,都是出自其手,好像是因為家族預估,當年自己往上數三代積累的豐厚家底,足夠自己的祖父如此霍霍,加上又是個見文墨與文玩便動心的人,實在難以克製。

當年戰火一開,這類富賈率先贏來的便是家道中落,義軍可不要你這些什麽沒有啥價值的舊朝字畫,對於他們來說,糧食和銀子,才是實打實兵馬實力的來源,所以哪些東西最容易被洗劫一空,可想而知。

可如今風調雨順,雖說兩國相互對峙,戰端也可能隨時發生,但至少比亂唐之戰時,要好上太多,把這些古寶變賣入囊,絕對是一筆巨大的財富,羅家不說重回大唐的巔峰,可也能過上殷實的日子。

可也正是這樣,近日的明州掀起了一股購古狂潮,這些前朝古董字畫,特別是那位人中謫仙氣,詩中鋒芒最華的李姓詩人的親筆,最為搶手,甚至出現了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以至於頭破血流的結果。

這也讓人多少有些心煩意亂,官府也派人鎮壓了下去,羅東與明州的白擎白大人也事先商量好了,最後的變賣結果四六分賬,就當給官府充當軍資了,白擎自然也是樂得如此,地上白花花的銀子,咋撿不是撿呢?不撿腦子才有問題。

雖說明州現在的壓力,並沒有淮齊的楚州那邊大,可朝廷經費的押運從來就沒辦法做到百分百準時,一旦沒糧沒錢沒軍武,兵士心裏的氣也就泄光了,別說上場殺敵了,就算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是件難事。

羅東這位羅家老爺,此時在一間客棧的天字號客房內坐著,獨吃著茶水就著糕點。

隻聽見嘎吱一聲,一名白衣便裝的男子輕輕推開木門,兩縷稍稍發白的發絲,在臉頰旁微微撫動著,可後頭卻是如瀑般懸掛而下的碧黑青絲,讓人倍感驚奇。

這個有著兩縷白發的男子,姓白名擎,乃是明州地方上數一數二豪紳富賈,可羅東卻知曉,這個表麵看著風華無二的俊逸男子,自稱是合作夥伴,可行事向來無常,甚至是官府都敢去招惹,細究之下,在這明州土地上,卻是全無根底,不由得令人遐想連篇。

白擎一手關上門,手指尖輕輕地撫了撫鬢角的絮發,對著那坐在正前方,小口呡著糕點的羅東笑了笑道:“哎呀羅老爺,白某委屈了您苦等久坐了,實在是失敬啊失敬……”

羅東也是象征性地賠笑著回道:“哪裏哪裏,白爺您說笑了,在下也隻不過是剛剛落座不久,在此靜候不到片刻,您便大駕光臨了,何來久坐苦等這一說呢?”

白擎擺著笑臉輕輕地搖了搖頭,慢步走到桌前卻並未落座,而是拿起一旁靜置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愛,對著羅東賠笑道:“即使如此,我也當自罰一杯,以茶代酒,羅老哥可不要介意啊。”

羅東看著他將手中的熱茶一飲而盡,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既然人家如此客氣,那再互捧下去,就顯得自己太過矯情了。

白擎也是不厭其煩,一再地客套,手掌輕輕地按了按桌麵,對著羅東笑問道:“羅老哥,近來家中子女及令愛,身體可安好啊?”

羅東苦笑著點了點頭道:“托白爺掛念,我羅府上下,皆是平安喜樂,就是周轉方麵,遠不及當年了,頗有平陽落幕的味道,雖有餘暉,可也高掛不了蒼穹啊。”

白擎提了提嘴角,瞥眉安慰道:“話也不是這麽說,人生不平事常有,可若始終抱著初心,其實其它所有的身外之物,都如佛家至理,久而久之都是一把黃土罷了”

羅東聽了這番話,神色顯然有些呆滯,不過僅是片刻便緩過神來,麵帶笑意地說道:“沒想到白爺你對佛家頗為推崇啊,可道理是這個道理,羅老弟我隻是一介商民而已,隻知道有錢才能養得活人,縱然有萬般道理,食不果腹也就隻能帶進墳墓而已,徒增高雅罷了。”

白擎從桌上的果盤中,拾起一個果脯放入嘴裏,悠哉悠哉地咀嚼著,腳尖輕輕地磕碰著桌腳,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桌上盛滿茶水的茶杯,此時微微**漾著……

羅東見白擎一言不發,也是半開玩笑道:“不是吧白爺,難不成我一個老實本分的商民,也就指望著和您合作吃點甜頭了,可不興獨吞這一套啊,這可不良心咯,實在不行,您吃大頭的,小的謀點蠅頭小利也可以啊,不貪,能活命就夠了。”

白擎黑著臉,兩縷絮發在臉頰旁飄飛著,其冷冷地說道:“我是什麽意思,你應該懂,又何必說這些來惡心人呢?且莫說你羅家家道中落,改變賣的又都變賣了,那些個古董字畫難不成能夠從天而降?你當真以為老子在明州這麽多年,是個睜眼瞎?”

“我承認你是挺聰明,知道過來找我,畢竟搞定了我這個地頭蛇,那麽你也就暫時放得開手腳,可這份耐心和毅力,你還差一點,說吧,你那個躲在你背後出謀劃策,結果隻吩咐了一半就卷鋪蓋走人的家夥,究竟是誰?”

這次,輪到羅東麵色陰沉,不過卻並沒有慌忙,輕描淡寫地淺飲了一口茶水,歎了口氣道:“何必這個樣子呢白爺,我背後有沒有人,以您的手段,還能不知道嗎?況且,如果我真的有所意圖,哪會主動請纓叫您過來呢?除非……”

白擎冷冷地笑了笑,接過話頭道:“除非什麽?難不成,你還想著摔杯為號?你真以為我貪你那些古董字畫的錢麽?引入這麽一手,還大為宣傳,生怕天下的富賈巨商不知道你們羅家的存在,你這是要卷走明州……不對,應該說是整個邊州多少數目的銀兩?”

羅東剛想著反駁,可是話還沒出口,白擎卻根本就不給他機會,繼續譏諷道:“你隻知道我視財如命,又手握著整個明州大部分的軍伍大權,可我的羅老爺,您未免太過自作聰明了吧?以我的手段,要想知道你們羅家所隱瞞的事,並不是什麽難事。”

“雖說你很聰明,貨源斷斷續續進得極少,可你在背後哄抬物價的交易,你以為老子就不知道嗎?這麽一大筆數量的前朝舊物,都快占了南唐當年搜刮舊唐文玩的三分之一了,如此數量,你們羅家當年,上上下下齊齊變賣了,都抵不上十分之一。”

羅東將茶水一飲而盡,手裏,死死地攥著那個有著碧紋的茶杯,麵色陰沉得可怕,冰冷地說道:“白爺,既然您已明了前因後果,那麽也算是個聰明人,有些事能夠雙贏最好,我在明你在暗,您什麽都不用幹,就有四成的銀子可拿,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哪怕是皇帝二把手見了,那也得咽咽口水,你我進水不犯河水,躺著賺下半輩子的錢,何樂而不為呢?”

白擎聞言放聲大笑,身子斜靠在桌旁,手掌撐放在桌麵上,以一種對待傻子的語氣對著羅東說道:“我說過的話,難不成還要我說第二遍嗎?你在我的地盤上說這些,是不是不太穩妥了點?你怎麽著也算是個生意人,可做生意都像你這樣,底細都摸不清的嗎?你幕後的那個人,也算是好算計,初衷和布局的前幾手,也都夠惡心人,可後麵應該撒手不管了吧?知道為什麽不?因為這本就是他的安排,你個姓羅的說白了,隻是他的棄子罷了,我明州文武本就狂傲,用你來當甜棗,是足夠了,可惜了,哪曾想卻是先撞到了我的懷裏,那我就當一份大禮收下了,這破烏紗戴了這麽多年,可還沒收過敵手的大禮呢。”

白擎看著那麵色漲紅的羅東,不由得嘴角上揚道:“對了,跟你補充一件事,你都知曉我也算個聰明人,可你捫心自問一下,聰明人會跟一個腦袋滿是漿糊的人講共贏嗎?”

“哈哈哈……”

羅東臉上青筋暴起,猛地一起身,怒目圓睜地死盯著白擎,又將那碧紋在身的茶杯狠狠地摔落在地,頓時散出滿地的瓷片。

白擎看著眼前這個打算破罐子破摔的羅家家主,臉上也手斂了笑意,怎麽說自己也是把控大半個明州的人,雖無藩王之名,卻有藩王之實,在其位,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東西不可以做,有誰能比自己更清楚?清楚了又能做得比自己更好?要知道,現如今風生水起的青竹城白城主,當年在朝堂上,也隻是和自己並稱“雙白”,哪怕是京城那個自稱除酒水外,為官之道最清廉的師兄,當年在師尊眼中,可全然比不上自己。

羅東大袖一揮,三麵窗戶齊齊打開,三個蒙麵男子奪窗而入,手裏皆是握著一把一尺有餘的短劍,氣勢洶洶。

羅東看著此時坐在桌椅上,皺了皺眉的白擎,臉色頓時大悅,一手負於身後,頗有君子之風地嬉笑道:“怎麽?這不是我們料事如神的白爺麽?明州的天王老子嘛,怎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你怎麽就沒有想到呢白爺?今天我引你來,就是想剁了你呢,你以為暗中布置好護衛,就對我有用了?有時候,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自信是好事,可太高看自己,又小看別人,就很不好!”

可哪曾想白擎卻是翹起來了二郎腿,饒有趣味地看著春風得意的羅東,待其麵露不解之時,才開口緩緩地問道:“你說完啦?”

羅東先是一愣,又緩過神來,看著這個死到臨頭還裝腔作勢的家夥,不由一陣惱怒,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對那三個蒙麵男子擺了擺手,幾人剛想上前時,大門卻也被人一腳踹開,一群披甲帶刀的侍衛奪門而入,將那三個蒙麵男子,包括白擎和羅東在內的所有人,團團圍了起來。

那三名手持短劍的男子,各被兩把彎刀架在脖頸上,刀芒銳得發亮,讓人經不住的汗毛豎立。

隻見一名虯髯甲士出列,對著白擎單膝下跪,抱拳震聲道:“明州玉口老營魏朩,聽候白大人差遣。”

白擎看著上一秒還春風得意,此時卻癱倒在地,不知所措的羅東,淡淡地笑道:“起來吧,瞧把我們這羅老爺嚇的,還不快帶他下去好生休息,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是!”魏朩抱拳領命,將那目光呆滯的羅東架了出去,至於那三個蒙麵男子,為了防止逃跑自殺,更是被魏朩挑斷了手腳筋。

白擎看著頓時空空如也的房間,獨自回到了座位上,閉目養神,當重新睜開的時候,走到了窗前,一時間看著北邊的方向,久久入神,又是嘴唇微動,揉了揉眉心。

有人想著投石問路,以便舍小顧大,有的人順水推舟,卻嚇跑了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