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鴉棲複枝

天下州版共二十有九,青州隸屬於南唐的州郡之一,位於坐南朝東的地利之勢,四麵環繞著群山,在所謂“風水寶地”一解上,自然要比那西北地涼風大塞,要好上了太多太多。

如今正趕上鶯歌燕舞地嬌春,日浴百沐般的盎然秀麗。

青州中林立著諸方勢力,駐有援防糧草及儲備兵馬地建安城,前身是春草堂地冰清茶莊等,那都是江湖廟堂上獨當一麵地宗派門府,而此處也是衡王這位外封藩王,封疆巨吏的棲身之所。

這也為南唐的經濟與國力提升,給予了極大的保障與支持,在這南唐十六州及郡縣之內,這位藩王可算得上是知恥而後勇了,從最自低處的穀底往上攀爬,到如今治下州郡的名列前茅,在舉賢任人之事上,極為的老道,屬實是那治理之能臣有著不世之功。

青州西南以北,橫立著一條如銀河倒掛的山澗,澗水之下的數十裏開外,有著一座住戶達七百來人的城關。

城牆高三丈厚五尺,城外城內皆是種滿了翠竹,這種竹子不論是生長周期,存活率,作用亦是木質,接稱得上是上乘品中的一流,再加上山澗水以及地形優勢,竹節攀長極快。

每至收獲佳節時,城內的百姓都算是“撈”了一筆價值不菲的金銀財寶,既是擴充了自己的腰包,更有絕大部分,進貢於帝皇家的器具用料,這座城關也因為皇家權貴禦用,而聞名於青州。

基本上一畝地的收成,就將近五六來個銀元左右,而這也就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除去蟲害用藥以及施肥所花的錢財,再補上從青州到京城的路費報銷,起碼也能賺好些個碎銀子,兩個月的總和,就差不多一個銀元,這換以前,哪裏敢奢想。

這一切的富足,皆應歸功於那人人奉若神明的白氏城主,那位被人稱之為“白鴉”的寒門讀書人,本為成千百的錦鯉之中,平平無奇的一條,可誰知卻越過了龍門,高中金榜,搖身成了那禮部主官的一員,令人羨慕得緊。

因政績有佳,治理有方,不久便從這不大不小的五品官吏,一路平步青雲,做到了黃門侍郎,官居頭峰而位居高處,頭腦計策方麵,便是當朝首輔李白眉,也是讚歎不已,隱隱有“廟堂雙白”之稱,這也意味著,前者的衣缽,極有可能被這位後背所繼承,這對於朝堂真,前朝高官所擁立的政黨來說,自然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對於李不皿一脈的“雙李”新派來說,卻是一件喜事。

可不知該說是儒生傲氣,還是罵他愚不可及,在兩黨力爭之間,不擇站派不要緊,可卻不合時宜的,在皇帝麵前,把雙方皆是惡心了一遍,於文官不占頭,與武百官也是頗有恩怨,甚至進諫時,也會毫不思量地各取一瓢。

遂在半數官員的訴告下,終是被皇帝貶為這一城之主,世人皆為其惋惜時,他也倒是自得其樂著。

但最樂的,還是這滿城的百姓,本來的雨澗城,山匪橫行,平日裏強搶哪個漂亮閨女去當壓寨小娘,去哪家主人的店內胡吃海喝後分文不給,在城道上拖刀劫財或是取人性命,皆是屢見不鮮的小事,說是民不聊生,其實也絲毫不為過了。

直到這頭“白鴉”到來之後,一切都成了“改朝換代”般的往事,本以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管他朝堂之上官多大,被貶至此,一輩子也就碌碌無為了,可誰知,這位讀書人有著神仙般的雷霆手段,剛到雨澗城,就一手撤下了原先的無能城主,後僅用了那城主府的兩百護衛,以自己隨身的百名侍衛操刀,一個月時間,便能周旋那近千人的匪徒,三日之後,便端了匪窩,城外也吊著千來具屍體,抽幹了血液,在城牆上曬成了幹屍,卻也不發臭,隻知後來全被狼豺虎豹叼了去,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倒也是應了那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的說法。

而繳獲的金銀珠寶,白許行也將五成平分給了百姓。剩下五成充當了重修城牆,修渠引水,鋪街改道,以及引進竹種稻種的費用。

而竹子的生長發育快,用途也是極為的廣泛。

竹身可製成軍械的棍,槍,箭,弓,弩,也可以製為竹筷,扁擔,竹葉可泡茶水,釀酒製藥,竹筍清脆可口,竹節又可製成稚童玩具,可謂一竹百用也不為過。

一般剩餘的,都會直接運於城主府,由白許行轉賣成皇朝軍事器械,而從中獲利,自然而然的,本名的雨澗城的城關,也在百姓的呼籲之下,改為了青竹城。

青竹城內,百姓依舊麵帶笑顏,帶著砍刀出門伐竹,或是背帶竹筍鋤頭,開始種植那謀生之本。

張口閉口不離竹子和白城主,這兩個詞就是這裏的活菩薩,如送財童子一般喜人,甚至外鄉人買賣物品時,即使沒帶銀兩,樂得誇上一誇,也就不需要什麽錢財了,比遠在朝堂之上,高座龍椅的皇帝手頭的聖旨還來得好用,一個是他們生活的依靠,一個是他們精神上的青山,少一樣都不得行的。

白鴉白許行,多多少少,已經是刻入了這一城之民的心中。

一片青翠的竹林中,一名滿頭白雪,額皺遍顏的老者,坐在河岸邊垂釣,竹竿垂立,靠在幾根交錯的翠竹上,手中翻著一本唐籍《謠說》,觀覽細閱得入了神,好是完全把垂釣的事丟在一邊,看其身旁的竹筐裏,卻有不少的魚,至少得有二十來條,這讓人不由得一陣驚歎,此景不似老神仙在世?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身著白衣的中年男子,手握青瓷酒瓶,步至老人身後,輕聲笑問道:“青老?幹嘛呢?”

釣魚老人名為李青玄,而這名中年男子,便是有著“白鴉”之稱的青竹城主。

被喚作青老的老人,微微抬頭,望了河對岸那清洗白鶴羽毛的親閨女,這才對白許行淡淡地說道:“你小子又不是瞎了,難道會看不出?老夫說這是在打狗,你信不?”

白許行哦了一聲,坐在了青老右旁,誰知老者卻是往左挪了挪,白許行一臉苦笑,又緊接著問道:“青老啊,你說這一代的行客,咱南唐龍椅上那位,會選哪些人?”

青老瞟了白許行一眼,淡淡地說:“那小子會選什麽人,我哪知道。”

白許行回道:“你不是天下事皆如囊中物,什麽都知道嗎?這點破事就不曉得了?”

李青玄抖了抖衣袖,將書籍合上,藏入了懷中,繼而麵帶譏諷,不屑地說道:“既然你小子能拍出這麽大的馬屁,也是了解了我到底有幾分的本事,即便如此,你還敢來問我?難道不怕老夫把你這娃兒的頭給擰下來?莫說你肚裏那點小心思了,就算是往大了說,老夫也不是不知曉,但即便是我自己,也知天機不可泄的說法。”

白許行拾起身邊的一塊石子,一手丟入河中,激起的一圈圈微波,緩緩**漾向河岸,這個年輕城主,隻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你的本事,自然是了解些許,但不得不說的是,我還真是不曾懼怕,就像這河水的回波,****漾漾之後,我終歸會知曉,隻是早晚的事罷了。”

“但比起時間的先後,便是要晚了許多不是?”老頭恥笑著說道。

白許行不可置否地苦笑著點點頭。

青老緩緩地把竹竿收起來,淡淡地說道:“罷了罷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倒是無所謂,反正不是什麽影響棋局的大事。”

“這幾年裏,北邊傾玄城的名氣越來越大,說人盡皆知,也不為過,李渠那小子,自然會去光顧光顧,而昆侖這座曆來就有道士入朝為官的道門正統,加上有一層莫名其妙的關係,那混小子也絕對不會放過……”

說著,青老拿起身旁的酒葫蘆,小飲了一口,便繼續暢所欲言道:“那冰清茶莊,說是以茶道會友,可深諳的人都知道,這幾年在江湖上的名聲也不小,已是擠入了前五,第一二名的江湖勢力都是被挑過欽點的,這茶莊近些年積攢的名氣,也足夠那位皇帝陛下去物色一個人選了。”

“還有李渠當年答應過武當,氣運恢複再挑選弟子,如今氣數如鯨吞,武當氣運應該早就恢複了,但是人選要在哪方麵下手,我就不能確定是誰了。”

白許行暗自撇了撇眉頭,心中思量著的,無人知曉,可能隻有身旁這個老者,才能猜測一二……

青老再次小酌了一小口竹葉青,又繼續娓娓道來:“至於剩下的會考慮哪些人,老頭我不是人家肚子裏的蛔蟲,自然不會知曉,你也莫要瞎猜,老頭子我奉勸你一句,池水可以成為潭水,但若反其道而行,枯竭的不在少數,這都算不上聰明人。”

說完,青老望著涓涓細流的河麵,似在感慨般說道:“就你說的那人,要不是他叔父扶他上去,他一輩子都做不了皇帝,朝代更迭,都是如此,大唐強盛幾年?即便江湖不生紛爭,廟堂也勢必合久必亂,亂久必合。大唐分裂,南唐於夏朝分地而起,這座廟堂能持續幾年?那個釣了幾百年魚的人,也許才是對的,所有名利都是犧牲品,所有富貴都是過往雲煙……”

青老歎的口氣道:“前人田土後人收,後人收得休歡喜,還有收人在後頭啊……”

“李渠也算虧了,把你這個黃門侍郎,貶成了這一城之主,不過其實也不算,這些是非因果,說白了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事……”

這時候,白許行擺了擺手說道:“我讓你說人選,你說這麽多幹嘛呢?扯到那麽遠去,大是大非麵前,自然有人知道怎麽跨步,該走該留,從來不是一句話,有些不合適的,總歸沒辦法去強求什麽,你讓雜草生在沃肥裏,它還能憑風不亂?”

青老歎了口氣道:“哼,就你這臭不可聞的脾氣,我要是把我閨女交給你,那可不得了了。”說完,青老便站了起來,提起竹筐,把竹竿靠在肩上,並對著那秋衣旭旭的女子喊道:“閨女,回家!”

在河對岸的李清昭,抬起頭微微一笑,素手摸了摸白鶴的頭,便是玉足一踏。

白鶴振翅而起,襲向羽蓋碧空,在白鶴上的青衣女子,看起來宛若一位素雅翩翩的天上人。

青老往嘴裏送著酒釀,坐臥在青牛背上,一邊看著自己閨女的身影愈來愈遠,隻能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喂,丫頭啊,你倒是等等老頭子我啊!”

老人吧唧吧唧嘴,將竹木魚竿橫放在雙腿上,搖了搖頭呢喃道:“你是對的,至少他可能是錯了,不過路還長,我覺得還是應該走一步看一步,畢竟不見南牆不回頭,你們都是這種性子……”

老人撫了撫飄然,想起了剛剛那位年輕城主的言語,咧了咧嘴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這不知是詩是歌的語句,剛剛近了尾聲,李青玄的身影也是越來越遠,隻留下白許行一人在原地。

這個一城之主望向那一老一少遠去的方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又鬆開,仿佛在做著抉擇。

這名聲名赫赫,亦或者說極具色彩的白城主,拿起酒壺,飲了一口竹葉青。

而後便轉身望向南唐長安城的方向,一個人在原地喃喃自語,又有點似癲似狂地說道:“為官為吏食的是君祿,而得君祿做忠君事,自然是等價道理,白某為君做得守成之策,可遠在朝堂你又可曾知曉?接下來白某為君演一盤亂世棋局,應該就會有一絲絲風聲,能入您貴目了吧?”

古人雲,諸子曰,都可以聽上一聲“天下烏鴉一般黑,”這類言語,盡訴此物的不善……

可世人終究不曾知曉,黑的可以辨認,那就是黑的,白的也可以言察,那也是好人善事,而黑白相間的……卻是令人難以辯解,善惡是非,往往不是一個人的考量。

而是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