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一劍,霞光雨落

這座天下,剛剛由冬末那刺骨的喧寒,轉向春日的雨潤長街,雨點剛剛極為吝嗇地,向這天地間灑下了幾絲,像是老天爺率先預支給天地間地一點兒地甜頭,可即便如此,黃鶯便也不再吝嗇著它的小巧歌喉,開始娟娟清唱“春報曉”,忙著早集地人們,也多了些許地身心舒暢。

長安這座日夜繁華錦繡地天下第一大城,在東坊的市集裏,林硯一大早換洗了衣物,神清氣爽地佩劍而行,悠遊自在地瞎逛著,偶爾在一些小攤位前停下身子,麵對攤販的吆喝推售,林硯也僅是笑望著,卻並不打算采購,這倒令攤主感到無比的鬱悶,這種即使腰纏萬貫卻,不肯為自己掏一顆銅子的家夥,在他們其看來,確實有夠惡心人的。

對於這種想法,林硯自然不曾知曉,便是知曉了,也是無處辯解罷了。

步至一家生意爆滿的茶樓,樓匾之上,有著皇帝的龍璽禦印留下的蓋章,其下便是“永春樓”的楷體字樣。

眼前這所謂的永春茶樓,自然是隸屬於皇室的盈利產業,在武當山上香的香客口中,便經常聽說其名聲大噪,因為其不像其皇庭產業,隻對權貴開放,對百姓依舊一個樣,雖說確實比平民小店要是貴了許多,但對於長安民眾來說,也並不是貴得消費不起。

林硯剛跨入茶樓,店小二便笑臉相迎,甩了甩抹布,立刻給林硯擦出一張圓滑透亮的桌子,動作嫻熟,快捷且不粗俗,令林硯暗歎這百門百戶,倒也各成一門學問。

小二眼珠小的一轉溜,似乎在用腦海內,那寥寥無幾的詞匯,來形容眼下這個眉目不俗的年輕人。

其由衷地笑了笑,對著林硯說道:“這位意氣風發,風度翩翩的少俠,請問要來點什麽麽?本店名震長安東坊,您想要的吃食,這裏是應有盡有,小的敢打賭,百裏之內,少俠絕對找不到第二家,如此般愜心的茶樓了。”

林硯也是笑著,簡略地詢問可否有早點湯水。

這個店小二,便開始滔滔不絕地應答著道:“少俠這是什麽話?早點湯水,本店可是出了名的地道了,銀耳蓮子羹,蓮藕豬肚湯,蛇髓煲湯,熊掌九補漿,百果醉仙露,龍庭春神茶,陽澄蟹黃包……”話語還沒說完,林硯便連忙擺了擺手,這店小二倒是識趣地停下,笑著問,客官來點什麽?

最後林硯也僅點了一碗銀耳蓮子羹以及一碟蟹黃肉包,屬實是其他的菜品,壓根就記不住,這比小時候,去山下看那些單口說書先生報菜名還要快,在聲言那塊碎銀付錢之後,餘下的就權當小費,那小二的態度就更加熱情了,這相當於他半月的薪水了吧?那還不得把人家當祖宗供著?

林硯剛坐下不到半刻,一碗熱氣騰騰的銀耳蓮子羹,便端上了餐桌,林硯看著這白玉青瓷的碗勺,笑著搖了搖頭,有錢人都這麽的奢華?

不過份量也看得出來,相比其他食客,明顯是多了幾大勺,林硯對此也僅是苦笑作罷,至於為何點這道湯食,屬實是林硯完全記不住其它菜品的名字,以林硯那一夜就能通背,並且牢固掌握《三十九橋齊點頭》的記憶力,都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由此可見,這店小二的三寸不爛之舌,是如何如何的滔滔不絕了。

林硯小飲了一口,湯水清甜不膩人,蓮子的香味纏繞舌尖,讓人感到如沐春風般的清爽,而那銀耳的口感膠滑且爽彈,透白如玉,蓮子顆顆蓬鬆飽滿,顆粒分明,令人不由得在腦海裏,憑空浮現那滿塘荷蓮的秀美。

“不愧是皇室盈利的產業,倒是名副其實啊!”林硯也不免由衷地感歎道

“呀!林兄?你也來此食用早點?”一道略帶驚訝的豪邁語氣,在林硯的耳邊響起。

林硯抬頭一看,聲音的源頭,乃是一位身材健碩的男子,正朝林硯揮擺著手,此人即是皇帝座下,名副其實豢養的江湖鷹士,姓劉名泰,大有否極泰來之意,昨夜朝聖之時,那過審的四個準行客碟子中,就有其一席之地。

其身後緊隨著的,乃是二女一男,正是昨夜星辰昨夜風的四人,確實是沒想到,這四個人都是窩一起的,加上自己,倒也是夠巧。

林硯朝其微微點頭致意,劉泰跨步近前,朝其抱拳,一臉笑意盎然,緊接著便詢問,可否五人同桌而食,一眾食客卻也無甚他想,對於這種江湖上所謂的豪俠兄弟的“大型認親現場”,早已是屢見不鮮,可惜不是啥仇家相認,否則便有早間的好戲看了。

酒樓掌櫃打點著酒賬,對於這類結伴而來的客人,自然是擺了擺手,打發店小二去招待,可當眼角餘光瞟見了為首的劉泰,便是渾身哆嗦起來,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卻僅被其一個眼角餘光,便又嚇得腿腳不聽使喚,隻能退回去,暗自吩咐店小二準備上等的茶水以及最可口軟糯的糕點。

店小二一邊唯唯諾諾地應允著掌櫃的吩咐,眼角投向林硯,突然就多了些許敬畏。

無他,僅是那劉氏男子,是這茶樓的甲級護衛,隸屬於這酒樓主人,三皇子的直屬護衛,如果這還不夠嚇人的話,那麽對於這位所謂的江湖一品四境的二品小宗師,曾經彈指碎刀身,僅是一掌便打死了兩位來這胡吃海喝,卻仗身份賒賬的世家子弟,事後也全然不怕生事地將屍身懸於橫梁之上,這等在長安聲名遠揚的江湖俠士,實在是令人暗自砸舌,碰麵能繞道走便繞道走。

其他四人毫不客氣地入位而坐,正好桌子本就是五邊形的,五人五邊,恰恰坐滿,所有的珍品糕點,以及“瓊漿玉露”皆是上了餐桌之上。

劉泰也是豪爽地拍了拍胸脯,聲言道:“諸位遠道至此,劉某當盡地主之誼,各位遠來是客,這頓餐點,劉某自掏腰包,不足之處及不周之待,各位皆可提出來。”四人也是笑著地點頭致謝。

林硯喝完銀耳蓮子羹,僅是吃了一塊鬆軟糯香的蛋黃酥糕,之後便不再動筷了,自顧拿起腰間的酒葫蘆,這乃是半個時辰前,在坊市攤販的手上買的,裏麵盛著的乃是昨晚喝剩一半多的杜康,而自顧自地獨酌,與這茶樓裏的食客相比,卻有些格格不入,頗有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韻味。

但其實說是所謂的韻味,其實在絕大數的食客眼中,卻是極為礙眼,要喝酒去酒樓客棧喝啊,來這個長安東坊,舉城聞名的茶樓裏裝什麽孫子?當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心懷大義的江湖俠士?在這滿是軍府侍衛的長安,你倒是拔劍試試?大牢吃免錢,吃到你流淚……

倒是所謂道人庭宇靜的林硯,此時已全然無半點道家門人的風範,畢竟早已算那還俗之人,心中的惆悵南朝事,基本上無人可懂,而他們所謂的想法如何,林硯也是全然不顧。

古語有言曰: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現如今看來,說是吧,口中的辛澀全然比不上內心的苦悶,要說古人誠不欺我罷,也不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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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點,五人一齊前往靈青殿外等候,靜待天子上完早朝,遣散眾臣,便與昨晚的國手老人,一同來到場內,經過一番決擇,便是林硯自己,也絲毫沒有料到,願意校考自己的,居然是同為三教九流之人的女子,說實在的,東方氏,確實少見。

雲霄場上,由開闊青石大板鋪成的寬廣場地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頭別玉簪,素衣飄然,腰間懸著一把不起眼的三尺長劍,而女子束發墨衫,右手間纏著一條白綾絲,眉宇間含養著一股英氣,二者相距一丈有餘,貌似還未動手,可氣機卻是在相互對峙。

隨著本職為大貂寺的宋旬,高喊開始的同一時刻,林硯立刻右手拍劍,一股浩**的氣機狂湧而出,林硯自然不會傻到去小覷一個女人,要知道武當的世俗錄集裏,可不乏那些因輕敵而萬劫不複的家夥,自己雖是頭一回下山入世,可也不是傻子,眼前這個女人,明顯不是善茬。

東方月明冷哼一聲,不退反進,朝林硯跨步而去,一招基本的腿法踏出,如仙人踏鶴一般,狠狠地砸向林硯的右肩,明顯的不想讓這個男人拔出腰間的長劍。

那修長如玉,有著吹彈可破白嫩肌膚的玉足,甚至令在場的小太監,都不由咽了口口水,但林硯親自對上這一腳,可絕對不這麽想,其中蘊含的氣機,稍加不慎,便足以讓自己嘔血落敗。

林硯右手把住劍柄,既然對手不想讓自己如意,那便如其所願好了。

聽雨落還未出鞘,劍柄便撞向了東方月明的腳踝,激射出了一股又一股浩**氣機,東方月明咬牙,身體接力一懸,把劍柄的氣機完全卸在青石板上,頓時轟出一個大坑。

林硯停住身子,右手加速拔出劍柄,左手化掌為拳,猛然砸向其左肩,兩個動作同時進行,東方月明倒也應對自如,白綾絲自手腕出柔轉而出,將林硯右手的劍柄與劍鞘死死地纏住,另一隻手化掌而下,對向了那磅礴一拳,內力從受力點處**漾而開,雲霄場上所有人的衣袍,皆是無風自舞。

東方女子譏笑一聲:“同為三教九流之人,怎的如此不堪?就連劍都拔不出劍鞘來?”

林硯不置可否,再次強提起一口氣,從穴竅湧出,走勢有如武當八十一峰,共朝於頂,暗自與林硯的奇經八脈相契合,其一呼一吸之間,牽動著步伐,仿佛可以溝通於天地一般,便是國手李玄機都暗自讚歎,二品小宗師級別,便能做到這一步,如同造化聖人境一般,溝通天地氣機而輔佐自己,簡直是無處可究的奇趣見聞。

東方月明且戰且退,對於林硯愈戰愈強感到非常不解,其僅僅是單手便將自己壓製得如此地步,而且自己還是腿腳並用,他僅僅是一隻左手,甚至於連劍都拔不出來,可是更奇怪的是,那劍鞘之上,又仿佛在噴湧著劍氣,無時無刻不在消磨著自己的氣機,難不成這劍生靈了?

東方月明企圖把這種戰局扭轉開來,可卻發現根本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這種奇事說出去簡直就是驚世駭俗,小宗師對敵小宗師,完完全全被對方壓製,且同為三教九流之人,誰信?

林硯雖說可以按如今局麵拖下去,可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身上的氣機其實已經猶如脫韁野馬,繚亂得比東方月明還要迅速,如果再有一旬的拖延,便會很快出現問題,到時候躺地上任人宰割的,絕對是自己,幸好這個女人也是“無腦”,僅僅是貼上了身,就一股腦地往自己身上砸著氣機,全然不思退路。

林硯左手變拳為掌,一股強大的內勁飛射,彈得這個女人大跨步後退,一手拍在劍身之上,左手連握著帶劍鞘的一指,也跟著掙開了白綾的束縛,浩浩****的澎湃氣機,開始流泄於劍鞘周身,本來就已經氣機繚亂,稍稍有些呆滯的東方月明,此時也是從氣府裏強提起一口氣,可盡管周身的內力瘋狂地生根,出來的氣機卻依舊消失殆盡,好似在坐以待斃一般。

李玄機卻是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聖人氣機麽?到此為止,停!”

老人拂塵一揮,將周遭的氣機全部牽引。

半劍實則已經遞出“走”字劍的十丈劍氣,剛剛觸及那女子,就已經將其壓得吐血昏厥。

林硯反劍收回,腳一軟坐到了地上,又撐地而起大口大口地喘氣。

李玄機抬手截取了這令皇帝都大驚失色的一劍,對著林硯似問非問道:“究竟是武當劍招?還是你這把劍?”

林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僅能拍了拍胸口,以示回應,李玄機也是點了點頭,閉眼回到皇帝身旁。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上同級別的對手,確實是比師兄的磨礪來得不一樣。

林硯一手握住早已收鞘而歸的聽雨落,仿佛看到了一幅仙人坐垂天幕聽雨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