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雨秋葉
夜幕越來越黑,再愁的愁雲,也看不出所謂的愁苦,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這大抵都是少年地妄自尊大,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雨點落在大地,這趟傾盆之旅則象征著結束,但結束地僅僅是這孤零零的一滴雨,而並不是整一場雨,孤獨地逆旅依舊在繼續著,正如同人生地逆旅一般,所有地人,都是帶著疲憊而繼續奔跑的行人。
這場雨,可以說是今年下得最大的一場,在曆經了近整個夏季的吝嗇,老天爺也終於是肯放開了歡悅,當然,如果是對於多雨多濕潤的江南地區來說,已經不止是第一場了,也說不得是什麽罕見高興的事,反而會覺得無比厭煩,但對於霞州百姓農夫來說,這都是值得全家坐下來吃一頓好的的喜事啊,夏末的一場傾盆大雨,換來的就是板上釘釘的秋末大豐收,沒跑了!
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客棧酒閣已經是打了烊,三人從酉時等到戌時,再從戌時等到亥時,上官儀已經是先熬不住睡了去,當然,這也是林硯語勸的,否則她哪怕是熬不住也得熬,不過說睡也不能是睡,僅僅是眯上眼睛養神而已。
倒是薑少卿差點要提劍出去殺人解氣了,確確實實如他所言,真的是等到了夜半三更人還沒有來,屬實是夠把人氣吐血的。
林硯也是皺著眉頭覺得不對勁,一般來說,約好了戌時則是戌時,哪怕有事情耽擱了,也不會超過三個時辰,即便是不能趕來,怎麽說也會想方設法來報個信,哪怕是林硯這種剛剛接觸這一道的雛兒,也知曉這些個道理,他一個陳天行手底下的親衛,按理說不該犯這些無腦蠢事,再者,林硯方才在窗邊查探了所有過往人煙以及對麵鋪樓,都沒有什麽指示的人或事物。
那麽隻有兩個結論,第一便是他們已經成了甕中之鱉,那個親衛早已投敵叛變,二來則是事情敗露,他已經凶多吉少,除此之外雖有第三種,但料想對方不會如此的無聊,來耗費他們寶貴的時間。
薑少卿已經是極其的不耐煩,一副怒氣洶洶的模樣,徑直走到酒家閣樓的窗前坐下,獨自握著一壺在酒家老板打烊之前要來的烈酒,酒是燒刀子,奇烈無比,而人的性子,此時也隨著酒的滋味開始濃烈起來,當然,濃烈的並不是什麽熱血沸騰,而是想砍人……
林硯則是去坐在了薑少卿方才所坐的圓桌旁,畢竟此時去什麽窗邊,已經是不會再有什麽行人了,夏朝雖然在朝律之上的管教並沒有像效仿大唐的南唐那般嚴苛,劉順也是不想在這一點上,與南唐太過相近,但依舊是存在著夜禁和宵禁的,畢竟守邊軍武都派了出去,剩下的州官軍及都尉城防軍,哪有那麽多的數量去維護夜間的安全運行?也就隻能是如此行事。
林硯同樣也是拿了一壺酒,但並不是燒刀子,僅是一罐普普通通的米酒,遇到小女孩的這幾個月以來,可以說自己真真正正地被管服氣了,就這酒一方麵,除開遇到江鋒那陣子之後,可以說是一滴都碰不了,小女孩心智恢複得越來越快,自己已經是有點“寄人籬下”的感覺了,也好在可以趁這個機會偷偷過一把酒癮……
林硯小飲了一口手中的米酒,朝窗外望去,傾盆大雨已經是消逝而去,但牛毛細雨卻一直是纏纏綿綿地下著,連綿不斷,渭城朝雨浥輕塵,此輕塵非彼輕塵。
“少卿啊,你說咱們就是因為一張臉和一個皇印才信他的,你也說不清楚?咱們南唐這邊的人都是這般的絕症在身?死又死不了,活著又累人……”
薑少卿隻是仰頭灌了一口燒刀子,酒剛至喉間,還沒來得及品味,便被快速地送入腹中,窗外的打更人剛剛路過,便是有一道黑影閃逝而過,薑少卿突然麵色一凝,反得一喜,突然反手握住佩劍玄星的劍柄,**出一道銳利無比的小型劍光斬去,可當劍光落在黑影之上時,卻是什麽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劍光落在黑影之上,如同魚入大海一般不知所蹤。
黑影倒是沒有離開,以轉圈的形式重複出現在酒家的窗前,林硯同樣也是發覺了,大飲了一口米酒後,便朝窗外走去,薑少卿則是無須叮囑地自動後退,守在了床邊,上官儀也是在此時有所驚覺,起身看了薑少卿一眼,後者則是轉了轉頭,目光盯向了窗外。
窗外的黑影被林硯一拳砸中,好似悶哼了一聲一般,又單手撐簷柱躍上頂閣,這個武當道士自然是沒有示弱,樓閣之上,林硯手拿著尚在紫檀劍鞘中的觀雪,對著眼前這個裹著得不見真形的黑影淡淡地說道:“這樣真的有意思?在你主子之後就不需要測試了吧?真的是有夠多此一舉的,再說了,三人對一人,你有什麽勝算?”
黑影漸漸卸去身上的布條,一張病態的臉露出來,並不是陳天行手底下地親衛!
林硯心中頓時大驚失色,強壓下心頭的恐慌,淡淡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病態男子瞪大了雙眼,露出了一張駭人的表情,一手卷起殘餘布條,林硯大感來者不善,一手抽出觀雪劍,一股恢宏劍氣開始席卷而來,非友便是敵,是敵則無需再留手!
近身上前,林硯斬出一劍,劍氣淩厲冰冷到了極點,與聽雨落的柔韌之氣完全不在一條象限。
病態男子一手別動手指,七道布條抖動,如同噬人神魄一般,本身的氣息也是無比的令人畏懼,七道張牙舞爪的布絲,活生生地纏住劍氣,卻也被切割了半數,林硯一拳砸出,內力氣機砸在了病態男子的身上,依舊如同泥牛入海,林硯皺眉,一腳點地,一腳周旋一周,緊接著一記鞭腿狠狠地砸了出去,頗有點東海浪潮的氣勢,其實也是觀摩衛賓與那天下第一的東海一戰而來。
第一次內力洶湧被病態男子擋住,其臉色也不好看,雙手盤旋,七道布條抖動,合並為一把”巨劍”,狠狠地抵擋下了那一腿,腿是僅僅一腿,可此時躺在**地小女孩渾身纏繞著一股無形氣機,林硯那道鞭腿砸出了第二道內力,直接震碎了那柄布條劍,餘下的氣機直接將男子踹飛出去。
林硯一劍而過,接踵而至!
男子斜身而過,卻還是被凜冽劍氣帶走了一撮頭發,臉頰也是劃出一道口子,滲出鮮血,若是再慢一分,可能掉的就是整顆頭顱了。
男子笑了笑道:“可以可以,冷靜狠辣是必修課,這樣便放心了。”一邊說著,一抬起手往自自己的側臉撕開,即便是林硯,也是無比正色,他怎麽說也是學畫皮術的,卻沒想到,還有再高一層的畫皮高手。
病態男子隻是一張麵皮罷了,身份依舊是那陳天行手底下的親衛,酒家閣樓之內,四人共桌而議,名為孟起的親衛掏出一張布圖,乃是方圓百裏的地圖,甚至是守衛的兵力,調換的時間,都是清清楚楚,比起林硯等人這幾日的踩點,都來的更加詳細,又是不由得再次感歎諜報機構這些專人的恐怖之處。
薑少卿無異於是最不耐煩的一個,但也是仔細傾聽著,畢竟這是生死大事,是萬萬不能大意的。
親衛孟起又是交給林硯一宗密函,小聲地說道:“上次沒有說明,這一次看完,所有的密折都要銷毀,最好是燒掉,這必須有一個好的記性,你們自己權衡,接下來,便說正事了。”
三人接受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孟起淡淡地指了指林硯手上的那一宗密函,輕聲細語地說道:“上麵下達指令,現如今邊關烽火的屯兵屯糧開始了後勢階段,崖州玉瓶等並不需要怎麽去下手,也無法下手,而處於交戰點的徐州,則是無力幹涉,先不要說楚籍手下的親衛兵統領,就單單他那幾個百戰不死的義子,就可以殺光所有搗事的家夥,而霞州這座不占天時,不順地利,更不提人和的地方,將會有再一次的屯糧儲械,這次的目的,便是想方設法地毀掉這次夏朝所準備的械糧,並且盡可能地幹掉一個轉運分配的高官,這就可以影響到霞州的軍資分配速度,到時候邊戰時日也會被延緩……”
薑少卿皺了皺眉頭,這個曾經統領過少說有五千人馬的男子,此時伸出手示意孟起打住,不讓他繼續說下去,便是抬著頭質疑到:“戰事不利一道上,最吃力於軍資屯留,挑選軍資分配最為吃力的霞州動手,這我沒意見,劫下那些所謂的軍械糧草,對於戰局的吃緊,有利於延長戰線的發動時間這我也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你難道都當夏朝廟堂那群舞文弄墨的儒生都是幹拿錢吃飯而沒有屁用的窩囊廢?對於霞州的周邊軍情都沒有任何的戒心?再者,按照這個行軍速度,再加上從你密信上所說的械糧數目,再考慮到這幾日連連的大雨,死往慢了去算,怎麽說也已經到達祁山了吧?而主郡便在此處,離祁山也就那十幾裏路,加上其所派的俊伍去接送,怎麽截?如何個劫法?你倒是說說看?”
孟起笑了笑,對著薑少卿點了點頭,抽手拿出身上最後的一張密函壓在桌子上,又在桌上倒了些許茶水,潤了潤喉嚨後,便對著薑少卿的滿腹疑惑解答道:“他夏朝廟堂那群人,自然不會都吃幹飯的,但咱們南唐的,也同樣如此,一直都是溫鋆在主導所有人的運轉,但如今已是有人從中授意幹涉,有人主政有人霸權,現如今都是各忙各事,都顧不得此時外麵的風頭,不過此役一過,麵對的便是一個更為完整恐怖的讀書人集團了,另一個行軍麽,這個你大可以放心,碟子早已在半年之前就安排好了,在祁山出口處掘了不下十道鬆山溝,想來這幾日連連的傾盆大雨,那裏已經是盛得‘盆滿缽滿’了,此時隻需要一個契機,塌下一半的山體不成問題,讓他們在那裏待上個四五天都是小事,這樣算下來,主郡的人馬在指定的時間地點上等不到人,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而被攔的大隊人馬,則需要派遣人先來這邊報個信吧?如此一來,便不需要我再細說了吧?”
上官儀不禁笑起來,捂著嘴角說道:“真是好一招瞞天過海呢。”
薑少卿則是古井無波一般,細細品味著孟起的所言所語,好似在複盤每個關鍵點,同時又對著上官儀淡淡地說道:“戰局是多變的,有時由勝而敗僅僅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而後又是對著桌上的地圖再三凝視,不知其心中作何感想。
孟起淡淡地點了點頭,無異於是認可了薑少卿的言語,又從兜中抓出一張麵皮套在臉上,屬於生根一類,萬金難求,其瞥了一眼在檀木**睡覺的岑曦,眯著眼睛指了指,顯然是在詢問需不需要在行動之時,自己安排人照看。
林硯起身抓起桌上的密函,對著孟起搖了搖頭,又是坐到了**,盤好上官儀方才梳理整齊的青絲,慢悠悠地說道:“我隻希望不論計劃是什麽,保障她的安全,但並不是由你們直屬負責,而是由我們三個,如果不行或是出了意外的話,那我不妨把話說白了,武當山也並不是都如世人眼中那般和氣姥,不想惹事並不是代表怕事,記清楚了?”
孟起尷尬地笑了笑,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行客不同於他們這類諜報之人,哪怕是三品高官見了,都得和和氣氣,不敢有半點的脾氣,自己方才的行事,確實是有些過火了,說什麽試探他們的冷靜和判斷,擺大了架子拖了兩個半時辰,就是菩薩也得拖出火氣來,自己的主子因為是其師兄,同時也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所以敢在春神湖時調侃他,但自己算什麽?
想到這裏,不由得拱手作揖,便是急急忙忙地退走。
薑少卿與上官儀二人剛想開口說些什麽,林硯則是輕聲細語地說道:“天色太晚了,歇息吧……”
二人也是各回房去,林硯躺在床榻上,看著身旁的小女孩,則是會心一笑,閉上眼睛,既不算熟,也不算淺的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