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慫貨軟蛋
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時如流水,飛逝無昨……
這一年,已經快成為過往雲煙,去而不複以往,再來新的一輪相見語依依時,則已經是來年之事,這與人逢逝而悲,都是一個道理。
可大暑還沒過,秋日也還未來,這一年也還剩大半,所幸的是,那秋收之日也即將來臨,不論是遠在高位地君王天子,還是低在淺灘地百姓農夫,那都是樂得歡喜,前者國庫充盈大可屯兵萬計大擴疆土,後者則至少後半年能有衣食無憂的好日子過,隻要戰爭不來,有著開明地君主與賢明地能臣治國安邦,大抵都是個衣食無憂地好日子。
然而在這兩朝之爭中,顯然雙方也都開始不滿現狀了,都說一山不容二虎,倒也說得實在。
夏朝不知多少次在早朝之上,皇帝依舊是習若以往般,一樣地聆聽詢問著一眾朝臣的政諫上奏,又是統一在朝末之時,一齊發布朝令旨意。
而這一次,在對外邊關一道上,則是對外派遣了四千輕騎以及六百良械,供應那個邊關駐守殺敵的左將軍徐元,在得到實打實的好處與收得人心的基礎上,又是加了一層根本的保障,那些外氏部族來犯則殺,退敵則固守長關,展示的是一國的大氣,讓這些蕞爾之族感到冷徹心底的無力,而堅壁清野這等放養一般的戰法,確實令這沒有根基的羌騎部族,感到一陣後怕。
當然,也不單單隻有對外邊關的駐守發派,臥竹書生把控南朝之後,也開始在皇帝的首肯之下,與那南唐的白眉兒開始比拚,誰能把戰線打造得更加穩固牢靠,古往今來都不計較戰線的長短,兵家講究固若金湯的壁壘,比殺敵建功來得有效,而邊境的戰線已經以徐州為中心,慢慢有了向兩邊鋪開的趨勢,而崖州在去年年尾到現在,已經是押送了九批械糧,可想而知,這類大麵積大手筆的屯糧,哪怕是戰火連燒了一年半載,也不會有告急的風險。
而徐州本已經是自成一方天地,從楚籍領銜征東大將之後,再到第一次的對壘開始,軍戰物資大都是自給自足,國都那邊自然也會押送械糧過去,但次數也是少之又少,因為根本不需要錦上添花,因此也是有許多老臣擔心其叛變,都免不了上書皇帝表奏削權製衡,但無一例外的,這些奏折都是被一一駁回,應的隻有一句自有辦法,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再除開那因為間隔著數座大山,皆是按兵不動且虎視眈眈的玉瓶州不需要押送械糧之外,就屬那座地理位置上最危險,押送械糧最緩慢,兵力配置最吃緊的霞州,最讓朝堂把政的巨頭揪心皺眉。
而這次朝議最後的批議,也就是從上所記,今年第四批運往霞州的械糧,原本須交由“蘭花樓”之稱的四門主政官一手主辦,之後又是在一方權衡利弊之下,把擔子扔在了離門左大夫喬屜的手上,再以軍報加急通知那霞州的經略使,樓蘭則是開始壓派軍收之事,在排兵按部的處理一道上,除開溫鋆那一脈,夏朝這邊的食祿之臣比起南唐,無異於要更加地盡心竭力。
而從卯州頒布而下,經蒼州轉運使的過手之後,再由艮門左侍直接遣派另一個轉運提轄去負責,力求人馬精氣神,俱是處於巔峰狀態,得以保證械糧的運轉速度。
經過貞州與霞州的州界,在祁山一帶,走著一支二十到三十人的商隊,六大車龐大的貨物由壯馬拉著,其上裹著白布,白布之上又裹著蓑草油布,也都是這該死的陰雨天氣,否則就不需要如此的費事,好在山路較為平緩寬廣,若是那蜿蜒盤旋的小路,馬車都走不了,那可就是件值得罵娘的破事了。
所謂商隊,說白了隻是噱頭罷了,其中雖然也有正常的鏢局押鏢師,鏢局確實是真的鏢局,押鏢師也是實實在在的押鏢師,但也有更為深層所不為人知的,鏢局乃是直屬負責於夏朝皇室,那些出名的鏢師都頭,也都是出自朝廷上,那座不為人知的東霜廠,當然,這也是後話,並無人敢去了解這謠言的真實性。
馬車於人等都是氣定神閑地趕著路,哪怕是那飄然而下的雨點,也並不能阻止其前進的步伐。
在六駕裝載械糧的木製拉車的後方,跟著一輛緩緩而行的二馬拉車,趕馬的是一位壯年之齡的粗獷漢子,加上其腰間配著一把沒有刀鞘的大夏軍刀,灼人的刀光令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整個就一股霸氣凜然的氣息,讓人近也不是遠也不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當然,也有“人不可貌相”一說,這漢子的心也確實是細得沒話說,那種直白勁,也討人喜歡,因此在這一道上,也混了個統領督頭,名氣大得很,也是吃香的活兒,畢竟皇帝老子的械糧誰敢劫?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哪怕是真有這些貨色,那都是找死的家夥,自己這幫兄弟的手中刀,那可都是喝過血的家夥。
可惜職業雖好,“四險一金包吃包住”,但上頭也是下了個夠娘養的死規矩,不能娶妻生子,不能與生人來往,就這個死命令,便足以讓這個姓曹名河的漢子苦不堪言。
不過一碼歸一碼,活還是得好好幹,畢竟也不是一輩子都能幹這個,指不定哪天就把其他人換上了,這也是常有的事。
馬車之內,坐著一個白發長須之人,單看模樣,便可知已是年過花甲,老人喚作鄒紹,此時手中握著詳記這批糧械數目的紙籍,大概是潦草地過了一遍,畢竟這些軍資都是在貞州才轉運到他手上的,自己自從十六歲入了末唐當運糧官之後,遂是投了大夏當了個鹽鐵主禮官,在這個不大不小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多年,這點道理與規矩,自然是比誰都要懂的,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陰溝裏翻船的人,那都是妄自尊大的貨色,記一遍至少數目在心,而不是空在紙上。
鄒紹合上紙籍,放於袖口的內襯之內,揉了揉渾渾噩噩的雙目,對著馬車席簾笑著說道:“曹河啊,你小子一路上不是嘰嘰歪歪的說這說那麽?老頭子我現在不嫌煩了,手頭上的事也忙完了,你給我嘮嗑嘮嗑幾句解解悶?畢竟咱們才剛剛進入了祁山,雖說已經是在霞州的境內了,但要到達那座經略使府,怎麽說也還得要個三四天,哦,對了,途經禾江郡就夠了,那咱們還得待上個兩天,這都是悶得慌的活,你說道說道也行呐……”
馬車之外,曹河拿著馬鞭抽了一下兩隻馬,一手別好軍刀,卻是抬頭望那滴著雨的灰蒙天空,又是低下頭,眯著眼窩在自己肩上不說話,好似懶得理會一般。
馬車之內的老人見車外沒有傳入什麽動靜,卻是笑了笑,從車墊之下掏出一個酒葫蘆,自顧自地搖了搖,撥開酒塞用鼻尖使勁地嗅了嗅,又仰頭朝嘴裏大大地灌了一口,那股醇厚的酒氣滋潤著舌尖,如同那些什麽風流學士口中的步步生青蓮那般,不知道套用得對不對,但是怎麽舒心怎麽來,這也是那些文人所體會不到的愜意,有時候啊,別太過死板,舍棄那些“追求”才活的不會太累,人生嘛,剛剛好就足夠了,位居太高容易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位卑則更容易丟棄了那為人最後的一縷尊嚴,所以什麽身外之物身內之物,剛剛好就足夠了,並用什麽高大上的視如糞土,也最為忌諱貪得無厭。
說到底,看不明白的,才是真正的糞土,沒有這些“糞土”,誰去理會你這狗屁不如的貨色?但也不能太過在意,因為會丟了人心。
老人喝著酒如此地想著,又是用衣襟抹了抹嘴角,用自己才聽得到的語氣自嘲地笑道:“老頭子本來想和你講講大道理的,奈何不給麵子,不過也罷,這些個道理,是我的一輩子,你也應該有自己的一輩子,也就不需要我多嘴惹人厭了。”
馬車商隊依舊馬不停蹄地往霞州經略使府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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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州禾江郡上,經過大半年頭的光景,林硯一行人在漸居漸趕的時日中,也是逐漸熟悉了這異國的起居飲食,對於林硯,上官儀,薑少卿這三個土生土長,從未離過南唐國土的人,適應這些倒是難了些,比起南唐的清淡潤濕一色,這邊因寒氣明顯,飲食也是幹而多辣,對於岑曦來說,則是容易接受一些,畢竟以前也是來過,而上過戰場的薑少卿,不久也便適應了,而林硯與上官儀這兩個多食清湯寡水的人,則是很難接受,但前者不管怎麽說也是男兒身,自然是經久而熟,倒是上官儀,百聞百不適,卻也開始能勉強吃一些。
(注明:南北之異難免飲食之別,有過異鄉異客經曆的讀者們,應該大有所感吧。)
四人如今都是呆在客棧之內,自從在雲忊河那邊轉居一段之後,來到這喚作禾江的郡城之內,便收到過一份密信,所指示的便是這座名為庁勳樓的大型酒家之內。
當然,一開始三人也在懷疑是不是夏朝這邊設下的套,故意引誘他們上鉤,但直到第二次的碟子自己行動,才開始讓林硯等人放下戒心,那個碟子正是陳天行曾攔截安卯飛所帶的黑衣衛之一,這同樣也是意料之外,畢竟先前以為是親衛,現如今才知道也是個碟子。
林硯坐在窗前,一會凝視著酒家閣樓的門前,一會又凝視著下著大雨的天穹,沙沙聲彌漫了世俗的喧囂,令人身心俱憊。
岑曦早早便睡了,此時蓋著被子躺在檀木**,枕邊則是挎著一柄聽雨落,女孩哪怕身在異鄉,也依然睡得很熟很熟……
上官儀也是坐在床邊,梳理著這個女孩的青絲,最近這兩位,可謂是情同姐妹關係熱火朝天,不管做什麽事,都是壓另外這兩個男人一頭,這讓後兩者既喜又悲……
薑少卿坐在圓桌之前,手中拿著一張信件一般的東西,一遍又一遍地看著,越看越是鬱悶,而桌上茶水的水位,則是層層的下降,點的宵夜糕點也是一塊塊減少,而其目光卻是一直停留在那張信件之上,甚至眼睛都是許久才眨一下。
坐在床頭上的上官儀,瞥了一眼這個“樂在其中”的男人,不免在肚子生出一些怨氣,對著薑少卿這個傻冒冷嘲熱諷地說道:“薑少卿啊薑少卿,你是傻了還是愣頭青?這封破信件你今兒個看了不下百遍了,你是不識字了還是咋地?真是看了就煩人,他把密函交給咱們,自然得如上麵那般照做便是,你急也沒有用,再說了,哪怕出爾反爾,那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門路,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薑少卿飲了一口茶水,聽著上官儀的冷嘲熱諷,倒是沒有生氣,他們這四個人經曆了這半年的相處,可謂是情深意長,這點調侃對比當年剛見麵的刻薄,已經算得上是悅耳的交心話了。
坐在窗口的林硯瞧進屋內,看著這口頭相爭的二人,隻是笑了笑,便又是轉頭盯著那閣樓之下,酒家門口的顧客進出。
薑少卿嘴上罵罵咧咧,心裏極度不爽地說道:“這王八羔子,密函上說好的夜至戌時之前便可抵達,如今都已至亥時了,難道偏偏要等到夜半三更再來拜訪?提心吊膽的已經夠人受的了,老子在軍營,兩軍對壘時約戰都不用這麽受氣,不要真的是把我們當猴耍,否則小爺逮住機會,絕對把他的狗頭給割下來。”
語罷,便是惡狠狠地抽手拿起一塊綠豆糕大咬了一口,又是遭來了上官儀的一個白眼,這個上一秒煞氣濤濤的男子,在下一秒就宛若一個慫貨軟蛋一般,苦著嘴臉對上官儀說道:“不會吧姐姐?這可是你們倆吃剩的,這才輪到我下口,尋思著這也得罪你了?師叔啊,你評評理啊,這簡直沒有人性了!生產隊的驢見了都流淚啊……”
林硯笑了笑,看著這個裝瘋賣傻的男子,不由得感慨,其賣賤嘴臉與那損人脾氣越來越像江瘋子了,不知道的,還真以為這兩小子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呢。
不過也是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上官儀,再指了指**熟睡的小女孩,苦笑了一聲,又轉過頭繼續盯著窗外……
上官儀噗嗤一笑,薑少卿則是垮了臉……
林硯的意思是,我今晚出口幫你教訓她,明天她訴苦給睡覺的那個聽,到時候我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所以無能為力,告辭!
感情這也是一個慫貨軟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