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農勞

正值日盛夏光景,陽光的“毒辣”不曾弱過一分,反而是天公不作美般地愈發炎熱,好在夏日有較長的勞假,加上減少了賦稅徭役等繁瑣雜稅,南唐大夏兩朝皆是如此,那都是上級政司地工部在監察批允地,否則頂著這火辣辣的太陽,誰又能專心勞作?

可繞是如此,懂得避暑享樂地,那大都是富貴人家,平民自然也有,不過確實是少,都是些好吃懶,做好逸惡勞地貨色,大部分地農家就隻是那個想法,更加拚命地幹,拖家帶口地幹,徭役少了,那家裏也有人幹活不是?賦稅少了,那至少收成夠家裏人吃飽了,還能屯更多的糧食,那麽在那莊稼難種的寒冬,撐過去的幾率也就大得多了,對於這些勞民來說,咱累著流汗,這不怕,怕的是又冷又餓,那是會死人的,這在王權達貴眼中咒得沒半點好的炎炎夏日,在這些自給自足的百姓眼中,就顯得如晨曦一般,無比的和藹可親,就僅僅是因為吃得飽飯,睡得好覺,不用一躺下,就愁著沒有明天的食糧。

至於這滾燙惱人的夏日風氣,卻從不在意,躺在**熱得流汗醒來,總比凍的身體發麻還睡不著要好,好上了太多太多。

這倒是成了奇妙的對比,百姓遠遠沒有王權達貴那般嬌貴,他們的心思不是如何去找樂子,不是什麽偶見詩賦一擲千金,而是這季度的莊稼收成如何,要引哪條河水灌溉,哪塊地的草吃出的牛更肥,怎麽湊得齊明天的食糧,如何才能交上這個月的月稅等,其實想的很簡單,苦不苦無所謂,隻要能吃得飽,睡得好,那便足夠了,僅此而已……

夏朝之上的霞州,那是人煙不算多的一座大州,雖說根本就沒辦法與國都周邊的大州相比,但也有著一個良好的地勢。

告別衛賦江傑兩人,四人便是成雙成對,各走各的。

官道上的馬匹,也走得快了些,這自然是馬自己的意思,天那麽曬,隻要主人到達目的地,自己才會有機會歇一歇。

此時林硯手持韁繩地走著,女孩則是打著一頂自編的花傘,清香四溢,林硯自己也沒想,這小妮子還有著這種手藝,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稀奇古怪”。

林硯依舊帶著之前的那副麵皮,好在還能湊合著用,也就懶得換了,畢竟這類道門易容術法,製作起來極為費神耗時。

在一身便宜布帛衫的襯托之下,給人一副俊逸又弱不禁風的感覺,這自然是那股九十年的儒生意氣造成的。

當然,這其中也有其本人自己的刻意引導,為了能夠更快地容納及契合這股老丈人相贈的意氣,也為了此去異國他鄉做準備,否則這氣息,絕不會顯露得如此明顯。

而女孩則不一樣,換上了薄薄的白綢子衣裙,再戴上那頂寬大的竹帽子,一頭青絲夾帶著翩飛的絮發,好看的臉頰上映著兩顆肉嘟嘟的紅蘋果,看向林硯時,姣好的眸子笑眯成兩個月牙,搞得這個本是出家人,如今卻已入俗的道士埋低了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要不是她六魄尚未歸整,身體還是這副小女孩的模樣,還真說不準自己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為此,林硯也在之前抽空,精心地製作了四五張麵皮,男女都有,自然是相貌平平的,本來這種精製的生根皮囊,戴在林硯身上,至少可以維持個一兩年的,但同樣質地的麵皮,戴在小女孩的臉上,卻隻能持續數月的時間,這倒是令林硯懊惱無比。

霞州的城關,並不需要什麽反反複複的嚴厲排查,畢竟僅僅在邊關這列,自然做不到如何地仔細篩選,不說有沒有那個精力,就算是有,要完全做到,實在太過困難,畢竟每日來往人數太多太多,一一登記排查的話,太過勞神費時了。

一路走來,都有一些小鄉鎮,說是敵對國,其實全都是中原的百姓,雖說隻是小鎮子而已,什麽大城郡縣都不曾遇到過,有的也隻是三四戶的人家,甚至算不上鎮子,都是幾門幾戶互相扶持著過日子,自力更生勉勉強強。

林硯和小女孩兩人,來到一座僅有六戶人家的聚居地,倒不如直接喊是鎮子就得了,大約是二十來口到三十口人,倒是有好幾個小孩子,那都是童心未泯,岑曦和他們跑跑鬧鬧,在這個大姐姐麵前,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就真的完美地容入孩子群之中,嬉笑打鬧,天真無邪。

當地百姓人家,對於這兩個外來人,那都沒什麽厭惡之心,最多的還是欣喜,來這裏借宿吃食的,常年都有,那些人都是大吃大喝的主,走時也就豪氣地丟上幾兩銅錢銅子,裝得一副闊佬模樣,令人不免惡心,但也不敢多語,這些個人物,那都是混“道上”的狠角色,惹不起。

倒也有付了足夠的錢的,但都是一副“傲骨淩霜”的性子,好似天生就不用拉屎撒尿一樣,可哪有這樣的,根本都不把人當人看,眼裏都是狗,那你還向狗要狗食,那裝個屁的高高在上?

這一男一女,也都是樸素的性子,男子很有禮貌,對於飯食等都是一謝再謝,就差跪下磕頭了,女孩麵容倒是耐看,卻是個害羞的性子,男子說什麽就跟著說什麽,倒是讓這幾戶人家的長輩樂得笑嗬嗬的,這對男女在鎮子住的也是久,連續三四天了,倒也像是容入這個“大家庭”一般。

這不,也不知是第五還是第六天的夜晚,林硯坐在三桌拚起的桌前,沒有椅子,地麵就是,也沒有說嫌棄,這幾戶人家自然是相互扶持著,掙得的糧食除了上交,剩下的都是屯在自造的糧庫裏,倒也是豐衣足食,若僅是一戶人家,真的很難養活自己,抱團才來得好些,眼下這種世風,屯的糧食也就更多。

這幾戶人家,僅有三名老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長輩,糧食收成,播種,配種,引水,對於他們老師,那都是信手拈來活計,餘下就是七八對夫婦以及好幾個青壯小夥,再下邊就是一群童貞小孩,每到就餐之時,便是最鬧騰的時候。

一名祁氏老人笑著飲酒,看著桌旁一大群後生,又看著身旁這個儒生男子細嚼慢咽的模樣,微笑道:“墨兒啊,你這幾天真的辛苦了,要是沒有你幫忙墾荒,咱們鎮裏那兩頭年邁老牛,真不知道要耕多久,你得多吃點,這幾天出了太多的氣力了,多補補,別損了身子。”

口中的墨兒,自然便是林硯,墨清,乃是師父當年取的字,有著“質如水墨,清冽如初”的寓意,也就索性取了林墨這個名字,偽以代真了。

林硯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伯你說笑了,小子我這身氣力,都是在那舞刀耍劍的江湖上學來的,身體硬朗得很,談不上什麽折損,近日倒真的是叨擾了,幫忙也確實挺少的,實在是羞愧難當……”

一個老婦人咯咯地笑著,往林硯碗裏添飯,又轉頭去幫忙照看那群孩子,一邊說道:“看著你啊,確實是親近,別說墾荒了,單單是教孩子們讀書識字,那可是了不起的事,咱們也沒什麽好報答,以後把這當家就好了。”

“對啊,墨哥,你比俺們這些大老粗有文化,也學過武練過功,脾氣又好,倒不如以後住在這,俺們可以立刻給你和你妹子騰一座房,如何?”

“阮大,你趁人之危啊,你是不是單兒個這麽多年,見這墨兄弟的妹子,就喜上心頭了?就前幾天娃兒跟墨兄弟學的那一句叫什麽來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平日看你老老實實的,沒想到這麽有算計啊。”一名三十歲的大漢,對著這個十七八的青年調侃道

外號阮大的年輕人,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農忙之人哪有什麽所謂的心機盤算麽,都是直白的很,自己心裏本就是有這種想法,但被揭穿就之後,也隻能尷尬地笑著了,而不會什麽暗地刺人一刀,明麵擺人一道。

林硯自然是笑了笑,並不會當真,反正時日也快到了,該告辭就會告辭。

岑曦小跑過來,沒過幾天就成為了孩子王的她,倒也像四年前在武當一樣,對小孩子的“馴服力”那都是把控自如。

小女孩的心智尚未恢複,林硯也有和這群人拐彎抹角的說明過,雖說拐彎抹角,但也都是迫不得已,總不能和鄉親們說,這丫頭被仙人手筆封存了心智成長,甚至有天人劃開天門而下取這麵相氣運,這樣說誰信?反而人家都覺得你是瘋了,也隻能解釋是小時候磕碰過,鄉親們無論長幼,相處幾天下來都是渾然不在意,反而更加地照料這個女孩,林硯倒是舒心地感慨。

小女孩此時捧著一手的糖炒板栗,屁顛屁顛地跑拉過來,一顆顆地慢慢掰開遞給林硯,又是“監督”著他吃完,而跟在她身後的那些小孩子,則是被她“遣散”,林硯看著這張帶了麵皮的臉頰,還是打心底覺得清秀好看,心由歡喜的同時,又在苦惱,岑曦的心智,與之前的幾天對比,有著明顯的恢複趨勢,可這幾天過來,反倒是不進且退,除非他早日達到四境之顛的聖人境界,那時他便可憑借那偽仙的實力,徑直破開那道女子劍仙留下的封印,可是那偽仙,又談何容易?

盛唐十絕之一的衛賓,一輩子握劍,拿劍拿了七十年,劍道換了三次,失去了他眼中所有的珍視,才換來了這甲子的無敵劍仙,那麽他應該拿什麽去換?他有什麽可以換?就算成了仙人,那麽那時候,這從來沒有修過武的女子,是否還在人世?這些都是林硯不敢深思的,隻能說是在剩下的光陰裏,好好照顧她。

想到這裏,林硯不由得搖了搖頭,想不通,就不去想了。

那鄉親們依舊熱情似火地聊閑,這兒說道說道,那兒指劃指劃,又是讓林硯講講那江湖上的奇聞趣事,那自然少不了近日登榜武評的劍仙無敵,東海一戰時的蓋世風采,鎮裏也有人去過邊城裏換糧置購,也是聽過那酒家客棧的說書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著,當時隻覺得多麽的風流,但現在對比之下,都沒有這位墨兄弟說得細致詳盡,就仿佛身臨其境一般,風流寫意,真的……

用過了晚飯,林硯幫忙照看那些小孩的同時,也一並給這群頑皮的孩子繼續授課,這些都是一些基本的私塾課業,自然也是以前在師兄俞丙青的竹條追打下學來的,現如今也算是體會到當時其言傳身教的無奈了,不過孩子是淘氣難教,但至少還是聽得進一些,倒是沒有白白浪費口舌,鎮裏長輩看著孩兒們的“朗朗書聲”,都是樂得合不攏嘴,真心覺得這個林墨,讓人越看越舒心。

再次加深的夜幕越發地“濃稠”,此時這些熱心的農家百姓,在勞累了一天之後,也是深深地睡去,隻不過這幾天睡的都是格外的深沉,因為不用再擔心墾荒慢了時日而誤了雨季,現在可以提早時日播種,來年絕對可以添兩頭身強體壯的牛,而那兩頭年邁的老牛也可以賣去,再購入一頭母牛,即可以產奶給孩兒喝,也可以和公牛配種,生出小牛,那麽鎮子的情況將會更好地改善……

再者,那個林氏少年,確實是好人,還能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哪怕不多,以後也絕對能認得一兩個,不再是目不識丁的“五大三粗”,鄉親們都是希望他留久一點,住下來就更好了,一來是添一對心眼好的男女,二來也可以彼此照顧,孩子們也可以讀書識字。

這種自力更生,自給自足的日子,百姓想想大抵都會心安,生活有盼頭,有希望,比什麽都來得好,哪怕是什麽一夜暴富權謀天下,都是不換的,因為“心安”這兩個字,千金難求……

幕至一更,在漆黑的官道上走著一匹馬,上麵坐在一個腰懸雙劍的男子,挑著一盞明燈,在其懷中躺著一個熟睡的女孩,就這麽走著……

夜半三更,林硯所休息的房屋之內,卻是空無一人,在木製的桌子上,油燈之下,壓著用麻布包起來的兩張銀票,一張紙上畫著兩幅畫,畫上都是鎮裏的孩子,開開心心地拿著書本在私塾讀書,另一幅則是鄉親們在田地裏歡笑割糧……

兩幅畫,兩張銀票,道盡天下所有百姓的所盼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