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中南初見 第六章 刺客
夜下潼城，燈火漸如繁星。
葉芸兒淩空邁出，青綠色裙角飛揚，似是一朵盛開的嬌花。她挽著李玄的手，李玄被她這麽一帶，順勢就淩空落下。雖然明知道眼前這嬌小可人的葉芸兒是個開鏡的修者，但李玄依舊下意識地怕她摔到，兩人自高空滑落，李玄在空中腰腹用力，強行調整姿勢，一手托住葉芸兒後腰，隻待落地瞬間將對方攬入懷中，用自己的身體翻滾著地卸力。
然而葉芸兒感受到李玄的護持，輕聲道：“小玄玄，你忘了麽，我可是開鏡境！”李玄一怔，隨即才注意到，葉芸兒挽著自己的手似有一股極大的黏附之力，而且兩人落地的速度根本沒有想象中快，反而似乎是在空中向前滑行。
“這，就是修者麽？”李玄心中不由自問。
兩人就像飄落的紙鳶，斜斜在空中向前滑行了好長一截，才輕盈落地。葉芸兒雙腳剛落到地麵，便輕輕一點，靈息湧動，衣袖鼓**，裙裾盛開如蘭，再次向前拂去。李玄被她挽著，整個人便也跟著輕飄飄彈起，仿佛沒有了重量。
雖然李玄身手敏捷，更是機變，卻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感受到兩側景物飛退而去，心生大暢快感，更堅定了他要踏上修者一途的決心。
葉芸兒步伐輕盈，鴻飛羽落，如若飄絮，即便敵國修者行動不慢，卻也給她以極快的速度逼近了。
“同是開鏡境，你怎麽縱躍如此迅捷寫意，可比他們快多了。”李玄不由感歎。
“那是，我可是葉芸兒，又不是無名的阿貓阿狗，他們的開鏡與我比，算的了什麽？”葉芸兒鼻尖輕揚，美滋滋道。
“你瞧，那是什麽？”李玄忽然注意到前方不遠屋頂上，似有個白色身影，並不見他如何跳躍，便如同瞬移一般，不斷出現在更遠的屋頂之上。
葉芸兒凝目望去，麵色不愉道：“哼，還能是誰？自然是我那個嘮叨鬼二師兄了，偏他最愛顯擺！”
李玄心中好笑，明明是葉芸兒在自己眼前露了一手正自驕傲，誰知碰到她二師兄更高明的手段，便要斥為顯擺，殊不知，這一行人中，最愛顯擺的卻是她這個妮子。
不過好笑歸好笑，卻並不惹人反感，葉芸兒雖然任性孩子氣，但有分寸有尺度，並不惹人嫌，反而令人覺得她古靈精怪，有些可愛。
兩人輕飄飄輟在幾名敵國修者身後，距離掌握的恰到好處，既不會太近被警覺，也沒有太遠追不上。看那幾個敵軍修者的路線，幾經折返，目標終究還是指向了城守衙門。李玄放開扶在葉芸兒腰後的手，摸向自己腰間的獵刀，心想：“郭大人待我不薄，雖然終究想法有不能認同之處，但對方釋放的善意，也當好好回報，一會兒若他有性命之危，我當全力解救。”
潼城是重鎮卻不是大城，從客棧到城守衙門更沒有多遠。葉芸兒帶著李玄毫不費力便追到了城守衙門附近，少女身姿輕盈，這裏一點那裏一攀，隻微微借力便帶著李玄落在一處樓宇的飛簷之上，正好俯瞰城守衙門。
顧洪熙和狄遜先一步到達，兩人便在附近另一高處靜靜觀察，以他們的知覺細膩，葉芸兒和李玄來到附近更是早就發現了。顧洪熙遙遙望了葉芸兒一眼，眼神中有些嗔怪，葉芸兒卻吐著舌頭拌了個鬼臉，直到他看到許君青和餘文北兩人就護在葉芸兒不遠處，才收回目光，看向夜色中的城守衙門。
今夜，城守衙門燈火全無，四周塔台之上更無火把燈籠，黑漆漆地，仿佛一隻匍匐在黑暗中的掠食者，等待獵物送到嘴邊。
敵國修者共來了五人，此刻臨近目標，也都不再隱藏身形，紛紛放手狂奔起來，甚至還有一人幹脆放開了靈息壓製，身體中勃發出強勁的波動，如果同為修者，便極容易感知到這種波動，就仿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點燃了一堆篝火般明顯。
顧洪熙眉頭一挑：“這是挑釁，要看潼城到底有沒有軍方的修者。”
“沒有如何？”狄遜沉聲問道。
“幾隻老鼠罷了。”顧洪熙冷冷一笑：“如今六國蠢蠢欲動，若有必要，我不介意替師父給他們一點警告。”
警告，自然要用血和屍體，才來的最深刻。
五名敵國修者三兩分開，三人一組帶頭的便是那個放開靈息壓製的家夥，隻見他狂奔中發出一聲梟鳴般的刺耳尖嘯，陡然提速，身影拔起，落向城守衙門牆內，身後緊隨兩人同時取出鏈錘模樣的兵刃，跟著高高躍起。
幽黑的城守衙門，就像被驚醒的狩獵者睜開了睡眼，在三名敵國修者騰空而起的時候，忽然亮起了萬千燈火！
數百黑甲軍士無聲列陣，院內一把椅子，潼城城守郭三全一身便服，端著茶杯，正自安坐。
是埋伏！
敵國修者頭目心中一驚，然而環視院內，並沒有感知到潼城這邊的修者，雖然有些忐忑，卻並沒有太多畏懼。
郭三全沒有抬頭，悠悠道：“天羅！”
就在三名敵國修者躍至最高處的時候，無數聲機闊弓弦崩響的聲音自下方響起，連弩簌簌、長弓嗡嗡，萬千箭雨忽然從簷下射出。
帶頭修者臉上滿是戾色，高喝一聲，並不躲閃，如同隕石般轟然砸向下方列陣的軍士。他周身勁氣鼓**，飛來箭羽本能穿甲摧石，近身卻被他放出的勁氣影響，紛紛偏離或者擊中身軀，也已無力。身後他兩名同伴，同時舞動鏈錘，仿佛舉著一麵盾牌，也墜向人群。
郭三全把茶杯放在唇邊，淺淺啜了一口，又道：“地網！”
數百黑甲軍士轟然而動，讓開三人攻勢，忽然亮出撓鉤長戟，又有倒鉤鋼網，四麵八方向三個人招呼而來！
帶頭修者落地震起一陣煙塵，更將離得近的黑甲軍士震得七倒八歪，不成隊形。雖然四麵敵人都全副武裝、重甲利兵，而他隻是一身布衣，可他卻並沒有什麽慌亂的神色，反而赤手空拳就像郭三全方向發起了衝擊。
黑甲軍不愧是郭三全雪藏已久的一張底牌，雖然有軍士被那帶頭修者震翻，後方軍士卻如潮水般一輪輪湧上，補足陣型空缺，倒地軍士立刻被身後人拖開，防止影響陣型。帶頭修者想要衝殺，麵對的卻是一輪又一輪鋼鐵與血肉的牆壁。他重拳打退麵前數人，剛要縱躍，後背衣物卻被倒鉤鋼網掛住，撓鉤長戟隨即趁勢鉤掛，向他膝窩臂彎攻擊。
雖然還沒有破防見血，但終究阻住了他前衝的步伐，帶頭修者怪叫一聲，扯破衣衫，瞬間脫離了倒鉤網的困阻，往前衝出幾步。
然而，也僅僅隻是幾步。
被打退的黑甲軍次第後撤，有高舉黝黑巨盾的軍士迅速頂上，封住了他的去路。
另一邊三人組另外兩位修者，並沒有他們頭目那樣強橫，一人防禦終究疏漏，被一支長箭射穿了大腿，落地時身體一歪，滾到一旁。黑甲軍趁勢而上，鉤網兜頭，竟然連續覆蓋了三層，困得那修者一動不能動，撓鉤長戟一頓亂戳，便聽到他連連慘呼。他的同伴倒是安全落地，然而聽到他的慘叫，隻得舞動鏈錘，試圖營救。
黑甲軍當然不會讓他們匯合在一起，人潮如浪，一波一波攻擊從各個方位輪替發出，逼得那修者手忙腳亂，首尾難顧。
這邊眾多黑甲軍分割困住了兩名敵國修者，那邊他們的頭目，每前進一步，都要麵對幾十上百次的阻擊，也倍感壓力。
李玄居高觀戰，原本有些緊繃準備隨時躍出的身體，在看到三名修者被阻之後，微微放鬆了一些。葉芸兒伸長了脖子，瞧的津津有味，笑嘻嘻對李玄道：“你瞧，這便是修者，雖然他們幾個實力不怎麽樣。”
點點頭，李玄看的清楚，雖然隻有三名修者，但城守衙門大院之中卻是數百黑甲軍在阻擊，這如果換成一個尋常的刺客，隻怕在第一輪箭雨中就被射成了刺蝟，就算能活著落地也應該頃刻被剁成了肉泥，然而三名修者雖然有人受傷，但麵對如此人數又訓練有素的黑甲軍，依然沒有人死亡，相反，傷員不斷增加的，還是黑甲軍。
但李玄並沒有太多的驚歎，因為修者對比常人實力如何，他心中早已經非常清楚。
帶頭的敵國修者再進一步之後，臉色終於有些難看了，他上衣爆碎，此刻赤膊作戰，身軀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兵刃的刺擊，橫七豎八布滿了鮮紅的印子，不過終究沒有破防見血，但這並不意味著不痛，無數道火辣辣的刺痛傳來，讓他有些急躁。環顧一圈，他看到了同伴一個被網在地麵亂戳，鮮血濺射，雖然一時不死，不過已經救不了了，另一個鏈錘舞的虎虎生風，背上卻還是被開了兩道淺淺的口子，鮮血染紅了衣衫，他知道再這麽打下去他們隻有死路一條了。這時他也不管潼城到底有沒有軍方修者蟄伏了，因為郭三全對他們的夜襲早有準備，隻用普通士卒已經將他們逼入了死角，再不搏命，就來不及了。
隻見他忽然亮出一對藍汪汪的長刀，刀身微微有些透明，仿佛手中握著兩把琉璃刀，也不知道這兩把武器，他之前藏在哪裏了，就這麽憑空出現在手中。
雙刀入手，帶頭修者的氣勢猛然大盛，就算是對靈息毫無感知的李玄，也感受到一股強盛的氣焰蓬勃而起，隔了老遠，都令人汗毛炸豎！
修者終究還是修者。
李玄反握住腰間的獵刀，知道真正凶險的時刻已經來臨，他已經準備援手了。
帶頭修者一對長刀交叉輪斬，藍色的刀光亂閃，剛才還能阻擊他的黑甲軍，忽然就像是紙糊的一樣，一道刀光閃過，就有一人被劈傷甚至斬成兩段，鮮血揮灑，黑甲軍的陣列終於被撕破了。
另外尚在戰鬥的那名敵國修者，見到頭目大發神威，大叫一聲將手中的鏈錘飛出，打倒了三名黑甲軍，然而手中卻忽然多了一把藍汪汪的長柄大錘！
藍色大錘似乎極為沉重，敵國修者緩緩將之舞起，然而因此他的防禦破綻也更大了，胸前後背各自多了一道血痕。
錘頭過處，帶起一陣烈風，周圍黑甲軍終於再不能將他緊緊圍困了，反而大錘所到，都要四處避讓，否則躲閃不及，中者不是被掀翻就是被打的骨斷筋折。
帶頭修者雙刀越斬約快，麵前的黑甲軍再無一合之敵，眼看他就要殺到郭三全麵前了。
郭三全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麵色嚴肅了起來。敵國修者雙刀翻飛，血光四濺中，距他隻有不足十步了。
這一刻，郭三全身側一名身形普通的黑甲軍士忽然長嘯一聲，飛擊而出，也沒見他拿什麽兵器，隻不過雙手都是紅彤彤一片，好像握著兩團火一般，一眨眼就打到了敵國修者眼前。
那敵國修者頭目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雙刀交叉防禦，硬吃了這邊黑甲人的一記重拳。肉拳與刀劍碰撞，兩人身體都是一震，各自退了半步，一聲奇異仿佛琉璃互撞的叮當聲悠悠響起，兩人的實力居然旗鼓相當。
“那是什麽兵器？”李玄不由喃喃。
葉芸兒剛要向他解釋一下，耳邊風起，卻聽到李玄的聲音：“你在此別動。”衣袂帶風，李玄已經衝了出去。葉芸兒一驚，喊道：“喂，你幹什麽去！那邊可都是修者！”
李玄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把速度提到了自己的極限，因為他分明看到，當軍方修者終於出手阻截那敵國修者頭目的時候，半天沒再出現的另外兩名敵國修者忽然出現了！
一出現就在郭三全的背後，一出現，就是兩柄藍汪汪的長劍流星飛刺！
前有三人吸引注意，後有兩柄冷劍出其不意的絕殺，當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燕、羌兩國先頭部隊一次配合緊密的試探時，他們的真正目的卻是絕殺城守！
顧洪熙和狄遜沒想到，郭三全更沒想到。
一城城守大人命懸一線，顧洪熙身上的氣勢，也第一次開始釋放。
這是不同於開鏡修者的氣勢，更是連普通人都能感受到的一種無形的壓迫！
這一刻的顧洪熙，隨時都能爆發出遠超人們想象的雷霆一擊。
但是顧洪熙沒有出手，但是那兩柄冷劍並沒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