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咎由自取

“這件事,我一直沒敢和別人講。至於贏的錢,跟她也說的是接了個大活。雖然她有些疑問,但我給她買了根金項鏈,事情也就過去了。她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就萬把塊錢的項鏈,硬是美了小半年。說實話,有一段時間我是想過給她點錢,跟她離婚的。後來就差一步,就把離婚這件事提上了日程,可惜被耽誤了。現在想想,要是早離婚了多好,絕對不會弄到如今這個地步。”

雲萬承話語裏充滿了遺憾與懊悔。但周大少有些分不清他究竟在懊悔什麽?

懊悔沒離婚?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他抬頭看了雲萬承一眼。

可能是無邊的罪惡感一直壓著雲萬承。雲萬承依舊低著頭。

“為什麽沒離婚?”周大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聲。

雲萬承沒有生氣,嗬嗬笑了一聲,才說道:“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我開始走黴運了。”

周大少又猜到了雲萬承接下來要說什麽。而事實也如他預想的一樣。

“開始幾年的好運氣都沒了。我漸漸輸多贏少。存款輸光了,我便把送她的金項鏈偷偷賣了。然後被她發現了,我們兩個就開始沒完沒了的爭吵。她說看不上我的窩囊樣,後悔當初嫁給我。她的嘲笑讓我的自尊心又發作了。於是我借了錢去賭。我覺得我能贏回來。隻要我贏回來,她就沒資格再瞧不起我。”

周大少在心裏嗬嗬一笑,對雲萬承僅存的一點同情也消失殆盡。

我覺得我能贏回來。

一萬個賭鬼中有一萬個都說過這句話。但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別說一半,就連一個周大少都沒有見過。

至於周大少為什麽笑?

因為這句話他也說過。

一直以來,他都懷揣著一顆夢想:敗光他父母的家產。

然而現實總是與夢想遙不可及。等他了解了他父母產業的冰山一角後,他發現要想實現這個夢想,可能比他爸媽再次白手起家,打拚出同樣的家產更為困難。

那個時候,他剛好在網上看到一句話:一個優秀的賭徒不是總能保證自己贏,而是知道自己該什麽時候離開牌桌。

靈光一閃之下,他買了一張承載著夢想的機票,一個人偷偷飛去了國外最著名的“賭城”,進了名氣最盛的賭場。

他計劃的很好。要麽,他在完成夢想的路上前進一大步;要麽,驗證自己是個優秀的賭徒。二者無論達成哪一個,好像都不虧。

但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

輸到第二天天亮,他困得想去睡覺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人身自由都輸沒了。

直到今天,他可以清楚地記得賭場金碧輝煌的裝潢,但卻怎麽都想不起賭場是怎麽讓他簽下那份合同的。

當時他已經輸紅了眼,直接跟賭場借了錢,再次開賭,想把自己給贖回來。

結果可想而知。

賣身契時間越來越長。輸到絕望時,那個跟他長得有些像名字也有些像的弟弟來接他。

他才知道原來賭場的主人認識他的父母,也知會了他的父母。他那對鐵石心腸的父母便安排了這麽一出戲碼。

知道真相後的他憤憤地走出了賭場。離開的時候狠狠地揣了一腳高大又敞亮的金黃色大門,留下一個不那麽明顯的腳印後,揚長而去。

當時他的父母當然在電話裏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周大少對此沒什麽所謂,隻是在飛機頭等艙睡了一覺,然後打了輛出租車,跨越了幾百公路回了家。

然而回到家,躺回了自己那張舒適又溫馨的小窩,他其實又一直後怕。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剛好認識那家賭場的老板,而且也有錢替他擦幹淨所有的屁股,那他究竟會有一個怎樣的以後?

眼前這個雲萬承似乎向他展示了一出擦肩而過的未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平行世界,那或許真的有一個周羊羽因為賭博家徒四壁,不得好死。

嗬嗬笑完,周大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去他麽的優秀的賭徒。

說這種話的人都蔫壞蔫壞的。那賭桌是你家土炕啊,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而且真正優秀的人誰他麽下場去賭,都去開賭場了。

比優秀更優秀的人會建個“賭城”,專收開賭場的稅。

雲萬承並沒有注意到周大少的隱晦的鄙視,他在自己的回憶裏越陷越深,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越賭越輸。輸了我就再借。朋友借完了。我便去借高利貸。中間我的運氣一度有過起色,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林林總總加起來,我欠了有83萬。83萬啊。我不吃不喝,也得工作差不多十年。所以我後悔了。我想浪子回頭。但是她,卻一點夫妻情麵不看,連女兒的未來也不管不顧,非要離婚。其實我也能理解。我要是她,也不想再繼續這樣的婚姻。我想給她一點時間冷靜下來。也給自己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可惜,她卻沒給我機會。”

想著應該快要到結局了,周大少提起了筆,準備將之提煉一下填上,趕緊送這個死賭鬼滾蛋走人。

雖然這樣的故事很有戲劇性,但是他聽著很累,也覺得會弄髒耳朵,是一句都不想多聽。

能早一點結束就早一點結束最好。

“我想把房子賣了還債。因為急著出手,被壓到了80萬。我同意了。但是她卻不同意,不光不願意簽字,還帶著女兒躲回了娘家。我去她家求她。我說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會好好工作,好好掙錢養她和女兒。因為還差3萬,我也求她爸媽借給我幫我們一家度過一下眼前這個難關。可他們說什麽都不答應。”

說到最傷心處,雲萬承的語氣反而不再激動,重歸了平靜。

周大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

不過他此刻卻生不出任何的同情。如果不是顧忌自己才剛剛上班,而且雲萬承是個死人,他非得狠狠地嘲笑雲萬承一番。

“嗬嗬,”雲萬承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怪他們。真的。我是真心愛她的,也是真心拿她爸媽當親生父母一樣看待,所以我不怪他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這是周大少第一次看到雲萬承的頭部動作。

幾滴**從他低垂的麵部低落。不知是鮮血,還是眼淚。

活該。

周大少默默呸了一聲。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和任何其他人無關。所以,他們做什麽樣的決定都是對的。我真的不怪他們。最終,我選擇了自我了斷。我用自製的土槍,擊穿了自己的腦袋。”

一直低垂的頭顱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氣,終於抬起。

一張普通的臉出現在周大少眼前。

周大少顧不上看那些平凡的五官。因為雲萬承額頭上那個棗核大小,鮮血淋漓的彈孔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隨著雲萬承的動作,彈孔裏流出的東西變成了紅白間雜。似乎是他的腦漿也流了出來。

這樣的畫麵對於隻經曆過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周大少來說,太過具備衝擊力。害得他趕忙轉過臉,捂住自己的嘴巴,彎下腰,劇烈幹嘔了起來。

好在他今天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什麽都沒有嘔出來。撫了撫胸口,稍微平複了心情之後,他才重新轉過身,對雲萬承說了一句抱歉。

雲萬承沒有任何生氣的表現,反而大度地笑著說了沒關係。

雲萬承長得並不好看,麵容憔悴的樣子也讓他看起來有些醜,在加上從彈孔流出的鮮血和腦漿,更是讓他的笑容更是顯得有些猙獰可怖。

周大少隻看了兩眼,又覺得自己有些頭暈,想要幹嘔,趕緊低頭,拿起筆,琢磨了片刻,隻寫下兩個字。

“自殺。”

這兩個字有些單薄,似乎並不足以概括完雲萬承悲慘的命運。但周大少可憐的語文水平,讓他隻能寫下這兩個字。

雲萬承對此並沒有什麽表示,他甚至看都沒看周大少寫了什麽,兩眼中似乎隻能看到江臣雲淡風輕的身影。

“子彈洞穿大腦之後,我反而覺得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知道這輩子是我對不起她們一家。我當時就發誓,要是能重活一次,我一定會痛改前非,認認真真工作,踏踏實實做人,再不去沾染這些歪門邪道,當一個好兒子,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爸爸。”

“所以這位老板,我真的求求你了,求求你讓我重新活一次吧。我真的會改過自新的。我可以向您保證,要是我完不成,您再收回我的命。求求您了,真的求求您了。”

盡管之前江臣已經答應了雲萬承,可雲萬承似乎還是有點不安心,生怕江臣會反悔。他後退兩步,膝蓋一彎,“撲通”一聲向江臣跪下,開始瘋狂向江臣磕頭。

因為太用力的緣故,紅色的血液和白色腦漿灑了出來,濺在桌子上和地上。可他依舊不管不顧,話也顧不上說一句,一個勁兒地給江臣磕頭。

什麽叫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大概沒有比這副畫麵更有說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