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乞丐與賭鬼

“我是七年前,不,八年前認識她的。”

“那時候,我正跟著他爸一起刮牆漆。他爸算是我師傅吧。後來偶然有一次機會,我去她家吃飯。兩個人碰上了。她沒嫁,我沒娶,年齡也差不多,所以就聊上了。”

“聊了有一段時間後,覺得好像彼此還不錯。就跟兩方大人坦白了。兩方大人也都覺得對家還可以,就同意了,然後匆匆辦了婚事。現在想想,還是太過年輕太過衝動。如果能對婚姻慎重一點,也許我們都不會落到這個田地。”

這似乎是個悲劇?

周大少更是不敢做聲了,也不敢再做什麽小動作,生怕驚擾到了這個雲萬承。導致這名男子一怒之下,覺得黃泉路上比較寂寞,帶上他一起走。

雖然自家老板應該不會坐視不理,但作為一名新員工,少給店裏惹麻煩的覺悟還是有的。

他才剛剛加入書店,眼看前途正一片光明。可別因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被踢走。

那就虧大發了。

“婚後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我還是跟著她爸幹。可是沒過兩年,我便不幹了。因為他爸還算照顧我,每次結工錢的時候都多給我一點。但其實也沒多少。可她老拿這話說,讓我以後如何如何孝敬她父母。其實我一直都拿她父母當親生父母一樣看待。逢年過節,煙酒水果,一次都沒短缺過。比我自己爸媽都送的多。可她還是經常念叨。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念叨的頻率太多了。可她自覺占了理,老和我吵。我一直讓著她……”

就在雲萬承講得投入,周大少也聽得認真的時候,江臣翻了一頁,發出“嘩啦”一聲。其實聲音並不大,但當時比較安靜。聽上去還是比較刺耳的。

雲萬承停止了講述。

周大少屏住呼吸看向自己老板,卻見江臣安靜看書,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雖然周大少並不是一個特別擅長人際交往這種事,但是一些基本的禮貌還是了解一些。

在別人講述自己的悲慘遭遇時,不認真聽,還弄出奇怪的聲響這種事,怎麽都不算是禮貌的行為。

這就讓周大少陷入了更多的疑惑中。

雖然他與江臣總共也沒見過幾次,但幾次接觸下來,還是對江臣的形象有著一個初步的輪廓。在這個輪廓中,江臣無論如何都與不懂禮貌這四個字無緣。

無論是為人處世的各個方麵,江臣都能處理的滴水不漏,讓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

當然,估計大部分人即使想挑毛病也隻能忍著。畢竟拳頭的大小直接關係著對於禮貌的解釋權。

但為什麽江臣要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他是否有點討厭這個雲萬承?

如果他不尊重這個雲萬承,又為什麽要免費賣一個如果給雲萬承?

這完全不符合邏輯啊。

應該是無心之失吧?嗯,肯定是……

就在周大少為自家老板開脫之際。

“嘩啦”一聲。

江臣又翻了一頁。

“嗬嗬嗬……”

雲萬承又發出了一陣怪笑。這陣怪笑比剛才的更為尖銳刺耳,與鐵鍬在水泥地上劃過的摩擦聲相比都毫不遜色。周大少向來聽不得這種聲音,此時更是一瞬間寒毛直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老板對我的話有什麽意見嗎?”

“嗯,你在跟我說話嗎?不好意思啊,我這正看到一個好笑的地方,沒注意。你繼續吧。”

雖然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可是江臣連頭都沒抬。

這似乎比剛才的行為更過分

周大少都不知道該怎麽幫自家老板解釋,隻能低頭看著手裏的合同,默不作聲。

場麵一時間陷入了尷尬的氣氛。一時間隻能聽見周大少細微的呼吸聲。

這讓周大少隻恨自己為什麽要呼吸。當個不聲不響的死人不好嗎?

最後還是雲萬承自己打破了凝重的氣氛。他笑著說道:“沒關係,老板請隨意。希望我沒有打擾到您。”

回答雲萬承的,隻有江臣再一次翻頁的“嘩啦”聲。

好在雲萬承好像認清了自己在求人的現狀,也不在意江臣的無禮,繼續向周大少講述起自己的死因。

經過這一插曲過後,雲萬承明顯加快了速度。

“自己出來單幹後,我認識了一位朋友。那位朋友單身,家境也一般,但是日子活得特別瀟灑。我當時挺納悶,一樣的工作一樣的工資,怎麽他就能活得那麽瀟灑?後來玩得熟了。一次休假,他就帶我去了一個地方。地方很偏,在郊區的農村。反正走了挺遠路,是一棟三層自建樓。雖然是農村,但那房子裝修的特別豪華。我是做這一塊的,雖然不是全部都懂,但大致的價格還是心中有數,與這土別墅相比,城裏的那些精修房也不過如此。”

“進去之後,一樓是一堆打麻將的。我朋友跟幾個認識的人打了招呼,就領我去了二樓。二樓是炸金花。我朋友說他不喜歡打麻將,太磨嘰。不如炸金花來的效率,也沒炸金花刺激。因為第一次,我不太敢玩,就看著他玩。他輸光了帶的錢,又把我帶的現金全借走了,也輸了。然後我們便走了。”

雲萬承講到這裏,周大少用自己豐富的腦洞已經看見了一些可預期的未來。

果然,雲萬承接下來的講述和他猜想的有出入,但也沒太大分別。

“過了半個多月時間,他還錢了。借了我800,但還了我1000。說是最近贏了不少。後來一次機會,我就讓他繼續帶我去。因為那地方其實挺嚴密,沒有熟人帶根本進不去。我也就開始跟他一起炸金花。我運氣不錯,去了幾次,有贏有輸,但手裏還是落了幾千塊錢。然後我開始覺得不過癮。當時還好奇,一樓打麻將,二樓炸金花,但是三樓是幹嘛的?朋友也從來沒帶我上去過。問了幾次,朋友才說上麵是大場麵,還讓我別去。我當時真的有些飄飄然,拿著剛贏的幾千塊錢,問這些夠不夠見一見大場麵。朋友很為難,但最後還是帶我上去了。”

“三樓門口有人看著。人家一開始還不願意讓我進去。還是看在朋友的麵子上,才讓我進去了。我進去一看。謔,好家夥。紅通通一堆。有用紙帶子紮好的,但大部分是散落的,堆在桌子上。其實人也很多,但我一個都看不見。我就看見了那些紅紅的票子。”

“我贏的那些錢就夠一把的。但我當時也沒多想,反正是贏來的,就算是輸了也不虧,就當是見世麵了。沒想到,那天我運氣是真的好,居然贏了幾萬塊。走的時候,我很高興,還給了門口看場子的小費。沒數多少,隨便抽了一點,估計也有毛一千。那人便換了臉色,熱情的叫我哥。我當時心裏那個美啊。”

雲萬承說到這裏,語氣有點飄,似乎又回憶起了贏錢時的暢快。

周大少低著頭,撇了撇嘴唇。

他有點理解江臣的態度了。

可隨後,雲萬承的話又讓他收起了譏諷的笑容。

雲萬承歎了口氣說道:“這要放以前,我想都不敢想。一千塊錢,夠我累死累活好幾天的。關鍵是還要看人家客戶臉色。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就像個臭要飯的。那時是真不明白,為什麽欠錢的是大爺,我去要錢的反而成孫子了。”

周大少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

他比雲萬承要幸運太多了。

因為他有一對會賺錢的父母。

自從上高中以後,便再也沒為錢這種醃臢物發過愁。盡管他和父母一直處的不愉快,可那對夫妻在錢這種事上也從來沒讓周大少煩心過。

別墅,跑車,這些象征著財富與地位的最著名的象征物。周大少雖然沒開口親自要,但他父母還是自作主張給他買了一套。除此之外,還有額外的零花錢。周父周母直接給了他一張銀行卡。卡裏具體有多少錢,周大少從來沒在意過。隻是有次去銀行取錢,被服務員微笑著領去走了回VIP貴賓通道,沒等兩分鍾,熱情的銀行大堂經理親自前來接待了他。

這大堂經理是個約四十出頭的大媽,但是保養的很好,所以硬是笑出了十八不到的風情。那模樣,把還沒有見過多少世麵的周大少嚇得再也沒去過那家銀行。

毫不誇張的說,幾天掙一千塊錢的,對周大少來說,和街邊要飯的也沒太大區別。就是那些兼職乞丐的騙子,哪怕一天騙個一萬塊,對周大少而言,也還是個乞丐。

不過花錢鬼花錢,就周大少內心而言,他其實從來不鄙視那些需要拚命掙錢的人。反而他麵對那些奮鬥者,一直隱隱有一種自卑感。

因為這些錢並非他靠自己的能力賺來的,而是來自他父母的施舍。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並不是一生下來的時候便含著金湯匙。

他父母沒發達之前,他爺爺奶奶靠著種了幾畝地來養他。他知道每一塊錢的來之不易。特別是那些不富裕的人,他們掙的每一塊錢都浸透著血汗的味道。

所以盡管雲萬承的難過,他沒感受過,也想象不到,但他也不願再嘲笑雲萬承,即使雲萬承幾乎可以肯定是個悲劇而終的賭鬼。

但他畢竟已經死去了。

對於死人,人們總是願意給一些盡可能的寬待。

尤其是,事不關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