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到達
杯溪火車站修建的特別早，那時候這座城市還是國家級直轄市，全國唯一的重工業中心，唯一的完整鏈鋼鐵廠，化工廠，煤炭基地。
火車站使用的就是京城火車站的原圖紙，不管是造型還是內部功能，包括廣場和路燈，都和京城火車站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這座城市還是國家的驕傲，連火車站屋頂立著的巨大金屬字都是一比一的京城模式，還有偉人題詞。
李俠緊緊的抿著嘴，看著這繁華的街道，大樓還有人群，汽車順著火車站前開了過去，繼續向南。
五層，六層，八層的老舊建築，這會兒看起來是那麽的高大，雄偉，氣勢非凡。
其實不用五層六層八層，三層四層在這個年代都是牛逼哄哄的存在，令人仰望。
站前這一片兒的老樓之所以看上去不同尋常，是因為年代久遠，都有著不太一般的過去，造型和設計都是國際化的。
啞巴沒理滿眼欲望的李俠。他也想帶著媳婦下去逛逛看看，但不是時候，這還拉著帶尖的一車糧食呢。
李俠到也不是想下車去逛商場買東西，是眼前的這些讓她想起了很多壓在心底的回憶。
車內安靜無聲，汽車穿過這段最繁華忙碌的地段兒，來到城市的南頭，進入到一大片住宅樓當中。
這會兒沒有小區，沒有圍牆，居民樓就這麽坐落在馬路邊上，人和車共享馬路的通行權。
汽車拐了兩個彎，麵前的樓房已經建在了山坡上，馬路就在坡下出了城，兩邊坡上的房子已經變成了低矮破舊的平房。
啞巴看到了一塊牌子，寫著千金溝農貿市場。他心裏有了底，農貿這一塊看樣子已經放開了，很快糧油就會是下一個放開的商品。
這會兒的這種市場其實相當不正規，就是提供這麽一個地方，人們自由來這裏擺攤賣東西，每天交幾毛錢管理費。
但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也給周邊的農民提供了一個增加收入的途徑……雖然事實上也增加不到什麽。
汽車繼續走，這就已經是城郊了，也可以叫城鄉結合部，這裏有市民，有小工廠，也有沒有田地的農民。
啞巴特意找了找，看到了那個他曾經熟悉的四層大樓。杯溪市物資回收公司。心裏就更加有了底。
汽車開始爬坡，兩邊是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小平房，髒水橫流垃圾成堆。這裏是市裏三大棚戶區之一，也可以叫貧民窟。
西墳，福金，千金溝，一直到九十年末還爛在地圖上，也是九十年代第一隻雞的誕生地。生活所迫嘛。
啞巴曾經近距離的接觸過生活在這裏的人，真的很慘，難以想象。
難以想象在那個月工資已經近千的95年，這裏一個家庭的月收入隻有幾十塊，當時他震驚到無以複加。
工人們每天談論著大利來老人頭，穿著一千六的半截袖，這裏的人家在為明天吃什麽發愁。
嘀嘀。一輛卡車和一輛麵包一前一後相錯而過，汽車拐個彎下到坡底，然後開始爬山。從這裏一直到老三家，再就沒有平地了。
“都出城了。”李俠看著車外的荒山野林，扭頭看了啞巴一眼。你這是準備去哪？
啞巴笑著點點頭，比劃了一下。還有一半，別著急。
“三哥家不在市裏呀？不是在鋼廠嗎？鋼廠不在市裏嗎？”李俠有點懵。
汽車發出轟轟的聲音，這個坡有點大，彎也多，算是整個路程中最難走的一段，油門踩到底也得慢慢爬，速度根本起不來。
路兩旁全是高大的槐樹，山坡已經返綠，遠處山穀底下人家的房子若隱若現，偶爾在山坡溝底還能看到一點冰雪。
再有五年，交通管理大隊成立，這段爬山路會成為他們的重點關注段，天天蹲在草叢裏開罰單。
這會兒還好，還沒有專門的交通管理部門，是由交通局和派出所共管，也就是基本上不管。
終於爬到山尖上，穿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半土半石的‘門洞’，汽車開始下坡。
這裏是市政的垃圾處理點，出了門洞就能看到山一樣的垃圾傾倒在路邊，被推土機推到下麵的山穀裏。
幾十個人，從幾歲十幾歲到四五十歲，拿著鐵絲鉤子站在路邊，或者在垃圾堆裏翻找。他們這些人就依靠垃圾生活。
除了撿垃圾，他們也扒車。
貨車用苫布蒙好綁緊也有防著這些人扒車的意思。他不管你拉的是什麽，從後麵爬上來就往下扔。這段路車速起不來，特別好扒。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有時候他們就是故意的禍害人，比如啤酒也會往下扔，那東西除了摔碎弄一地玻璃碴子還能有啥？
咣咣幾箱摔到路上，啤酒四處噴濺，他們哈哈的傻笑著從車上跳下來……還覺著他們可憐嗎？
大長下坡對於重載卡車來說，也是比較危險的，啞巴看了看氣壓表，把檔位掛到升到二檔轟了一腳油門，又馬上退到一檔。
空檔滑坡他肯定是不會幹的，玩命的事不做，一切以安全為目的。媳婦還在車上呢。
李俠的興奮勁兒過去了，啞巴兩隻手忙乎著開車也沒空和她聊天，她抱著軍用水壺靠在座位上開始迷登，一下一下的在清醒和睡著之間轉換。
汽車彎彎曲曲的下到山下，順著兩座山之間的河穀東拐過河，進入一個比較大的村子，叫三道河子。
這裏是這段路上唯一可以歇一歇，吃點飯或者買點東西，上個廁所的地方。說是村子，但卻像個小鎮，郵局供銷社都有，唯一的樓是林業檢查站。
這小地方出了幾個能人，從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整整十幾年，差不多壟斷改變了全市的美發行業，也是最早進入美容業的一家人。
這裏也差不多是最早興起大車飯店的地方，吃喝玩樂一條龍，吸引了不少司機往這邊跑。
“到啦？這是哪？”車在路邊停了一會兒，李俠終於醒了，迷蒙的看著外麵：“這，這是生產隊吧？”
‘這是三道河，從市裏過來走了一半了，歇歇，上個廁所。需要買點東西嗎？’啞巴終於可以掏出筆記本了。
“不要，不買，上廁所你快去吧，我就在車上等你。你快點。”
啞巴點點頭，開門從車上下來，打量了一圈找到公共廁所的位置，大步走了過去。
這會兒不隻是農村，城裏的公共廁所也很多，很好找，再過幾年不知道為什麽，公共廁所就開始大麵積消失。
單位包括百貨公司的廁所又不讓私人去上，有時候急了不分男女就隻能直接在大馬路上解決。
後來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百貨公司裏麵的廁所才允許顧客使用了，據說開會研究了大半年才決定下來。
怕李俠自己在車上等著害怕，啞巴一路小跑的過去，一通高山流水打了幾個悶雷就跑了回來。這會兒也沒地方洗手。
“你喝點水。”上了車，李俠把軍用水壺遞了過來：“可甜了，還有奶味兒。”
啞巴接過來喝了幾口擰好蓋子，瞅了瞅李俠，伸手把她摟過來親了一口，又親一口，直到李俠紅著臉瞪著他握起了小拳頭，才笑著去發動汽車。
結果樂極生悲，擰了好幾下也沒動靜，隻好拎著大搖把下了車，到前麵一通搖，才算把車發動起來。應該是跑過熱了。
轟了一會兒等氣壓上來，繼續上路。
順著山穀往南走了有五公裏，在黃柏峪又開始爬山。不過這邊沒有千金那邊那麽陡，爬起來輕鬆了很多。
爬了有兩公裏，過了一個胳膊肘彎就到了山頂，空間瞬間開闊，一片波瀾出現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麵一眼看不到頭。
“哇，好大的湖。”李俠被這突然出現的美景震了一下，失聲叫了起來，手舞足蹈的指著讓啞巴看。
這座湖是選廠的尾礦湖，也就是人工湖，是人力在山間修築大壩，尾礦水通過四級泵站源源不斷的排上來，經過沉澱形成的。
大壩接近一億立方，是相當罕見的大工程了。
汽車從這裏開始下山，路邊也開始出現人家，不過比較稀少，隔著一兩百米才有那麽一個小院兒，孤獨的守在大湖邊上。
這邊住的就不都是農民了，至少一半是選廠的工人，但是不知道也很難理解他們為什麽要跑到這邊來蓋房子居住。
從這裏到廠子至少七八公裏，來回要爬大山坡，這是圖個什麽呢？
騎自行車，回來至少有三公裏要推著，摩托車……那也得買得起呀。況且據啞巴所知，有幾家人來回是靠步行的。
冬天整個湖麵凍結實以後到是近不少，可以直接穿過去，但也遭罪啊，還危險。有一家三個孩子就是一早上學直接沒了，走冰窟窿裏去了。
這邊都是柏油公路，公路就順著湖邊彎彎曲曲的往南，沒有一小段是直的，一直到下了山進入堡子。
堡子不大，不算廠區隻有零點一六個平方公裏，不到三百畝，居住在這裏的基本上都是選廠的職工。
整個堡子這會兒隻有九棟樓，七棟居民樓，一棟廠宿舍，一棟軍事大院，其餘全是整整齊齊的舍宅。
舍宅分兩種，一種是獨門獨院，一種是兩家共用一個廚房的，都是六戶一趟房。
從坡上下來，啞巴往公路右邊山根底下看了看，一千門邊上是一片兒舍宅，樓還沒蓋。
李俠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一大片整整齊齊的舍宅，密集的電線杆，看了啞巴一眼：“到了？”
啞巴笑著點了點頭，給了李俠一個大拇指。確實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