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家堡

“不找媳婦飯也不吃啊?你看看你這窮的?你就指望老三哪?他那一大家子能幫上你幾個子兒?

他家那頭能不能吃上飽飯都兩說呢。”記工員撇了撇嘴。

隊長和啞巴的三哥不太對頭,他們這些人當然是同聲敵愾,再說這個年節城裏確實吃不飽飯,也不是亂說。

農民自己種,還靠著大山,有錢沒錢不空飯碗,城裏什麽都得要錢要票指望著國家供應,供應還得定時定量,誰管你飯量多大?

沒看老二都跑回來了,好好的工人說啥也不幹了,回農村種地娶媳婦兒。

原來那會兒工農之間也沒分的那麽清楚,想進城當工人也不難,後來為了保證糧食的耕種生產,劃分了城鎮和農業戶口。

國家把城裏沒有正式工作的‘閑散人員’全部送到農村落戶,成立了生產公社,嚴格區分城鎮和農業戶,禁止流動。

這個主要是為了確保糧食產量,那幾年事情不斷,自然災害頻繁,糧食大麵積減產。

那時候整個國家都需要調撥保障,供給城市和部隊,還有需要援助的很多國家和地區。

那些年……是真的不容易。那時候還有特務,不過並不難抓,他們都是胖子。當時隻有兩種人是胖子。

啞巴拍了拍剛吃飽的肚子,斜了記工員一眼,不過馬上想到了地櫃裏的高梁米,歎了口氣,重重的點了下頭:搞。

“你說的好啊,明天再撂挑子打挺可就沒啥說的了,到時候你看你哥怎麽削你。”

一提到自己哥哥,啞巴莫名的就一陣膩煩,皺著眉頭比劃讓記工員趕緊走:走哇,嘎豈哇。

“你是不是罵我呢?”記工員看了看啞巴,又看了看他手裏的煙盒,咽了口唾沫往外走:“按點上工啊。你瞅瞅你這破的,這是院門啊?”

啞巴站在那瞅著記工員出了院子走了,這才摸著肚子琢磨起來。要上工啊,送春肥,到是算不上什麽累活。

看了看那個疑似院門。確實該弄弄了,也難怪人家看不上自己。湊和都沒有這麽湊和的,木頭又不要錢。

被記工員這麽一打岔,啞巴上來的困勁兒也沒有了。

晃進外屋,灶坑裏的火還在慢慢燃燒,熱氣兒順著鍋蓋帶著菜香緩緩冒出來,屋裏溫度上來了,不再冷冰冰的。

進裏屋,摸了摸炕,暖和了。暖和是暖和了,就聞著屋裏有股子餿味。

在屋裏待時間長了肯定聞不到,炕一熱,再加從外麵冷丁一進來聞著還是挺重的。都不用想,罪魁禍首肯定是炕頭上那個行李卷。

還有自己身上。他低頭往身上看了看,大棉襖二棉褲,五眼靰鞡,破到是不算太破,縫補過了,就是有點油光沾亮的。

這一看就是說不上多少時間沒洗過了。

不用想,身上肯定也是髒的一碰掉渣,就老六這懶勁兒,夏天能去河裏搓搓都算是勤快一回。

一想到明天要上工幹活,要出汗,啞巴心裏一陣惡寒,這特麽的,說不上得多惡心呢。

長時間不洗澡最怕的就是出汗,那股子味道就不說了,渾身油膩瘙癢,一碰都得起卷掉渣,就別提多難受了。

也許這身體習慣了並不會難受,但是他精神上受不了。

巴嗒巴嗒嘴,裏外看了看,算了,洗吧,還得處理一下虱子。這年頭虱子是家家必養的小寵物。

去把行李卷兒拽過來打開看了看,那就沒法看了,裏外黑亮,那枕頭頭油得有指甲蓋厚。

扔了肯定不行,啞巴站在那想了想,把行李卷重新卷好裹上塑料布,抱著出了屋,往房頭的棚子裏一掛。

包上塑料布到不是怕濕,是防耗子咬,耗子最喜歡棉花了,是它們裝修豪宅的好材料。

轉身回來又看了看院門,他決定還是先收拾自己。

燒水,洗。家裏有肥皂和毛巾,還有塊香皂呢。別說,這水井打在屋裏還特麽挺方便。

好一陣洗涮,沒有條件泡,隻能硬搓,好在外屋也算寬綽,撲騰一地水也沒事兒,都是土,馬上就滲下去了。

啞巴感覺整個人都能瘦個三斤二斤的,往少說,不過搓洗完了換上裏外全新的軍款,那滋味,爽。輕爽,感覺身上這肥皂味都那麽好聞。

把換洗下來的衣服揀了揀,挑能留的泡在盆裏,不能留的先放到一邊。不能扔,洗一洗當抹布,或者當補丁。

鞋也換了,那鞋墊襪子都不能要了,好在炕琴裏都有備貨,雖然不多但應付眼前肯定沒問題。

老六舍不得的被子褥子都拿了出來,鋪上,用。這幹幹淨淨的多好。就是炕席有點太埋汰了,又去燒水擦炕席。

等到他終於把自己加上屋裏鼓搗差不多了,天都黑下來了,感覺整個人又餓又累。

好在不用現做飯,把中午剩的熱一下就行了。沒想到老六這飯量到是不算小,兩個糠蘿卜,少說二兩半肉,二斤米還有粉條,兩頓造下去了。

稍有點撐,但滿足感特別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歡唱的感覺。

炕也燒的熱透了,屋子裏暖烘烘的。

插門,上炕睡覺,鑽進幹淨清爽又暖和的被窩,感覺一下子就幸福起來了。甚至都來不及想想明天怎麽辦,他就睡著了。

他不睡覺其實也沒事幹,屋裏沒有電。電燈有,但沒電。想來是沒交電費,這個村子早早就是通了電的。

一個月隻點一個小燈電費也得要個三毛五毛錢,很貴的。

這會兒村子裏除了少數五六戶人家,都舍不得用,頂多也就是半夜孩子起夜拉一下,或者有什麽非用不可的情況。

油燈還有人家在用呢。用蠟的反而不多,蠟也貴,小一毛錢一根,而且不太好買。

這一覺睡的真香,一睜眼睛窗外已經放亮,第二天早晨了。

他趴在被窩裏沒動,看著昨天晚上忘了放窗簾的窗子上的霜花發呆。

屋裏的溫度已經降了下去,感覺有一點涼,灶坑裏肯定是沒有火了。

昨天一天他都在發懵,沒來得及想太多,現在他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應該幹什麽,怎麽幹。

首先,他往門框邊的牆上看了一眼,那裏什麽也沒有。

那地方一般農戶人家都會掛一個黃曆。

所以,首先要弄清楚,現在是哪一年。這是一切的基礎。

去哪弄清楚呢?他有點愁。

落到老六身上,這個玩笑確實有點大了,但是他也沒有任何辦法,這東西又不是誰能說了算的,更沒有重來的可能。

不能說話,連打聽個時間問點線索都完全沒招。

窗外的公雞一個一個的叫起來,響聲連成了一片,喔喔喔的沒完沒了。偶爾夾著幾聲狗叫傳過來。

這會兒應該是五點半左右,他很清楚。

必竟也曾經在這裏生活了好些年,每天天一放亮就被雞叫著爬起來,然後趴在窗子上等著看太陽,等著吃飯。

可惜,沒那條件了,得自己爬起來煮。火得趕緊燒起來,要不然熱氣一散,屋裏能凍死人。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年,但是看環境看東西,看幹活的人和昨天的事兒,他大概也有個判斷。

昨天在院子門口可不是白躺的。

這個年代冬天零下三十度平平常常,大雪經常一下半米深,牛棚豬圈被壓塌是經常事兒,不燒炕那就相當於自殺。

一坐起來就禁不住抽一口涼氣,屋裏已經有些冷了。咬著牙趕緊套衣服。

好在衣服昨晚是放在了炕頭,還沒特別涼。

這會兒家裏有孩子的,早晨爸媽會把孩子要穿的貼身衣服給塞到被窩裏捂著,等孩子起來就穿熱的,省得激著。

穿好衣服套上襪子,下地穿上新棉鞋,感覺自己到了部隊那種感覺,全是軍用品。

這個時候的軍用品在民間那可是真正的高級貨,輕易可弄不著,買還買不起。又輕巧又保暖。

啞巴在身上摩挲了幾下,咧嘴笑了兩聲……他想起了老三,然後就有點鼻子發酸。

沒錯,他是個穿越貨,昨天上午穿過來的,一過來就在院子大門口的石板上躺著了,然後才發現自己成了老六。

啞巴老六是他六叔,他爸就是又送大米白麵又送肉和工作服安全帽的老三,那個退伍以後分配到鋼廠的老三。

他上了他六叔。呃……他占有了他六叔的肉體?他……這特麽的,怎麽說都別扭。

這村子叫張家堡,原來的住戶都姓張,都是同一個祖宗。

後來搞公社的時候把周圍山裏的獵戶還有城裏安置過來的無業戶安排了一些過來,有個十幾戶的樣子,堡子也就開始有了外姓。

外姓人在這裏並不挨欺負,反而很吃得開,因為他們成份好,是無產戶,而本堡的祖上是大地主,所以都是富農。

公社成立以後,這裏被規劃為第四生產小隊,張姓的人家誰也不服誰,鬧了幾場以後,上級指定外姓人當了隊長。

隊長又安排了其他幾戶外姓人負責生產隊的大小事務,幾家外姓無產階級緊密聯合,把一堡子老張家壓治的服服貼貼。

轉眼就這麽過去了十幾年時間,大家也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