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出來

趙星河出發了,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自己的家,走出了小張村。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褲長褂,單薄的身子斜挎著一個包袱。裏邊裝著他的全部家當,除了那個留下的收音機。

對於一個15歲的少年來說,沒有什麽比義無反顧更讓人歎息。

一旦決定一件事情,這個年齡是很難再考慮其他的。出發去哪兒?吃什麽?住在哪兒?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出發了。

這艱難的一步終究要走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也許就沒人說自己是廢柴了。或者幹脆沒人記得自己了。

趙星河一路向西,在春溪小學沒有停留。

春溪小學本來叫村西小學。曾經是趙星河最向往的地方。多少次,他爬上春溪小學的牆頭,靜靜聆聽裏邊學生們的朗讀聲。

那個時候,在操場上閑逛的老校長會大聲衝他吆喝,讓他下來去教室。

害羞的趙星河一扭頭從牆頭跳下,順著牆邊堆放麥秸稈三步兩步就跑遠了。校長還會去挨個教室查看,看看是哪個學生不好好上課偷偷跑出去。

幾個教室挨個數過,一直沒有發現逃學的孩子。

一來二去,校長知道了村裏有個沒人管的“野孩子”。這個在學生們心裏都害怕的老校長,特意去了趙星河的家裏,還去找了當時的老村長。

他想讓趙星河來上學,坐在教室裏堂堂正正的聽課。

無奈當時的趙星河從心裏抗拒,他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人給買書本。老村長擔心趙星河會把學校裏的孩子帶壞,對趙星河上學的事也不上心。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溜走,趙星河終究是沒有上學。

每年趙星河的爸爸回來,也沒有提過他上學的事情。趙天宇好像是故意荒廢自己的孩子,很坦然的接受著孩子的一事無成。

村裏的閑話漸漸就多了。

從小經曆苦難的趙星河,其實並不想接受自己的平庸。他不搭理那些以取樂消遣別人尋開心的村裏人,卻對幫助過自己的人恭恭敬敬。

他會盡自己的全力幫助他們幹農活,也會在逢年過節去幫大家的忙。

村裏人不識字的太多了,過年的老傳統卻是從沒有丟失。從寫對聯到寫福字,過年時候的趙星河才會臨時成為大家口中的“好娃娃”。

沒有上過幾天學的趙星河,卻寫的一手好字。

這件事聽起來不可思議,可卻是千真萬確。比如從小最關心趙星河的三奶奶,就一直以趙星河寫字好看而驕傲。

除了窗戶上那個福字,三奶奶並不認識春聯裏那些字。

她隻是看著自家掛上去的春聯,比別人家的要整齊好看的多。三奶奶說“這字漂亮”。雖然三奶奶也說不出來到底哪裏漂亮。

隻是有一點,當三奶奶跟別人說這是趙星河的字,壓根沒有一個人相信。

三奶奶想著下一年過年的時候帶別人親眼看看,可誰會相信一個滿村跑的“野孩子”呢。

他們不僅不信,就連驗證都懶得驗證。

他們隻相信他們聽到的,隻相信他們所想的。在他們眼裏,廢柴就是廢柴。一無是處的廢柴!

走過春溪小學,繼續向西。

從春溪小學的西牆根開始,再往西就完全出了村子。一眼望去,除了遠處周家莊鎮鄉中的三層小樓,附近全是麥田。

這個季節的麥苗已經完全返青,綠油油的看上去還有點好看。

隻是對於決定遠行的趙星河來講,實在是沒有心情欣賞這有著旺盛生命力的麥苗。這條通往周家莊鎮初中的小路並不筆直,它沿著兩個村子的地界彎彎曲曲的延伸出去。

一些調皮的孩子會去地裏邊亂跑,也會為了少走幾步路故意踩著莊稼。

久而久之,幾乎小路的每個拐處,都被人在地裏踩出一條斜著的小道。莊稼人最寶貴的就是糧食。他們可不樂意辛辛苦苦半年多種出來的糧食被人踩了。

於是,幾乎每個拐角都會被莊稼人挖出一條深溝。

既防止學生們亂踩,又防止騎車的人雨天繞路。

畢竟這是一條土路。每到下雨之後,到處都是淤泥。有些人為了不在淤泥裏栽倒,也會在沒人壓過的莊稼地裏繞行。

趙星河一口氣走到了初中。

這個他從未進去過的地方,卻有他此刻最大的掛念。他知道錢鵬鵬在裏邊上課,李曉蓮也在裏邊上課。

他想一直站在門口。

他相信隻要錢鵬鵬或者李曉蓮下課,第一眼就會看到他和大黃狗。隻停留了一瞬間,或許是一秒,或許是十秒。趙星河隻覺得自己剛想到錢鵬鵬跟李曉蓮,腳步隻稍微慢了一下,就繼續朝著前方走去。

他知道這一步下去,他就不能回頭。

如果錢鵬鵬看到他,肯定會勸他留下。這個生活優越的發小,一直認為自己家就是他趙星河家。他會義無反顧的把自己得到的一切分給趙星河,隻要趙星河想要。

如果李曉蓮看到他,趙星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邁開腳步,也許他就會主動留下。

真是艱難的一步!

多年之後,趙星河再想起當時的自己,他依然無法判斷當初是對是錯。走還是留,一直是個問題。這是一個幾乎所有人都會遇到的問題。

如同往左還是往右。一葉即為世界!一步即是人生!

趙星河毅然走了。

他極力想要證明自己,想要擺脫那個“廢柴”的名氣。還有一個隻有趙星河知道的原因,他想去找爸爸,他不想爸爸再這樣渾渾噩噩的下去。

這個原因趙星河甚至都沒有跟李曉蓮說,沒有跟錢鵬鵬說。

他們也不會想到。

趙天宇對於村裏人來說,早就是已經不存在的人物。趙星河走過周家莊鎮初中,走過後麵的鄉衛生院,站在了通往仁合縣的省道上。

站了沒多久,一輛破破爛爛的麵包車停在了趙星河麵前。

司機搖下車窗,扯著嗓子喊“仁合、仁合”。司機看到一人一狗,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不確定他會不會坐車。

他多年跑車的經驗告訴他,寧可問錯不可放過。

果然,趙星河連價錢都沒問。他拉開麵包車後麵的推拉門,很利索的就牽著大黃狗上了車。

這一步,趙星河終究是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