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冰肌玉骨的喇叭花

何哉來一直就是一個儒雅的人。

如果他穿上一襲青衫,就是古代一個行走於廟堂、江湖之間的高潔之士。這樣的人,在榮羽看來就是活得雅致。對世事的通透,都能從美食中看出來。

放在現在,就是段位很高的人。

而張德勝則是一個看似俗氣直爽,天真執拗的老頭,這種善於遮掩的,才是最危險的。

“你看看,你看看,就這幾盤菜,食材也不高級。什麽豬腳啊、排骨玉米啊、豆腐啊,還有這個牛肉、雞爪、鴨掌、鵝翅什麽的,就敢黑了心腸的要收五萬塊。”

吃喝完的時候,張德勝看到聶小青遞過來的賬單,就開始吐槽了。

“老何,你看看,是不是黑了心肝的。我們還是老顧客,這不是殺熟嗎?”

張德勝嚷嚷的很凶,還對著聶小青瞪眼睛。

聶小青就抿嘴,輕笑,手輕掩櫻桃小口,說道:“老爺子別為難我啊,您對著羽哥說就行了,不用看我的。”

何哉來卻大笑:“值得啊,太值了。”

吃喝完了,將保溫桌撤下來。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小樓上的燈亮起來,從窗戶裏照射出來的燈光,剛好讓梅花樹下的有了昏黃的光亮,在加上月光如水,瀉在梅花樹之間,這種景致,讓何哉來也忍不住擊掌叫好。

“以前隻能是憑借想象力來理解‘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兩句的意境,沒想到啊,沒想到在這裏能夠親眼體會到。”

何哉來十分的感慨。

梅樹下,月影中,一個旗袍的女子,提著茶壺過來了,給每人倒了一杯茶,又行了一個古代的蹲禮,倒退了幾步,這才轉身,輕飄飄的走開了。

完全沒有了第一次的生澀。

但是輕飄飄走開的時候,還是有些慌張,一不小心就差點提到台階。

“你怎麽想到要行一個蹲禮的?和這個場景挺配啊!”小許問周卉。

周卉有些不好意思,攏了一下頭發:“我……我……看青姐就是這樣……”

聶小青吃飯之前給張德勝和何哉來倒茶的時候,就是行了蹲禮的。這一點周卉居然看到了,而且還用心的記住了。

“有前途!”小許對著她笑著打趣。

周卉越發的不好意思,低著頭,手裏的茶壺都忘記放回去了。

“唉,廚藝,廚藝,吃的不隻是美食,還是一種心境啊!”

何哉來看著周卉提著茶壺走開之後,對著榮羽讚歎道。

“以往品嚐美食,那些好地方,名廚師的招牌菜我也吃過的,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講究細節,將細節將就到極致。”

榮羽讚同的點頭。

“但是細節即便是講究到了極致,但有時候就總是覺得差點兒什麽。”

何哉來的感慨是真實的。

“我看榮老弟今天的菜可沒有做出一朵花來啊,裝盤都是隨隨便便的,一點也不好看。說好的細節呢?”

張德勝是故意的要搞氣氛。

榮羽笑道:“我讚同,但並一定我要這樣去做啊。”

“哈哈,這話說得好!”

何哉來也點點頭說道:“細節是一回事,但是過分的指講究細節,而忽視了其它方麵,那麽就失之於偏執了。似乎走上了一條邪路。”

榮羽同意這個觀點。

張德勝就笑嗬嗬的說:“你看他又點頭了。”

榮羽笑著說道:“老張,其實烹飪從來就不是一個方向的事情。是一門綜合性的藝術。細節隻是這個藝術一個組成部分。”

“對啊,太對了。”何哉來還拍了一下手,好像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去了,“我就覺得廚藝就像文學藝術和音樂、美術甚至影視一樣,都是一門綜合性的藝術。任何小看了這門藝術的人,都登不上藝術的巔峰。”

“就是工匠與藝術家的區別了。”

張德勝冒出一句經典的話來。

“哈哈,老張,我就知道你在裝,從進來這裏就開始裝!”何哉來指著他大笑,又看榮羽,“千萬別被他的外表欺騙了。”

“我與老張是意交。什麽事都不看表麵,心領神會就夠了。”

榮羽解釋了一句。

“這句話深得我心!”張德勝一隻手拍了一下榮羽的肩膀,轉頭看何哉來,“看看,這就是知心朋友,和你這樣的人吟風弄月,也不見得就是情投意合。”

“用錯詞了,男人和女人才情投意合。”榮羽也笑,“男人和男人之間,那叫意氣相投,肝膽相照。”

何哉來就打斷:“剛才被你一混,打斷了我們的話題了。”

榮羽接著說道:“說到廚藝,我都是有些心得。技、藝、道。三個層次,這隻是我個人的理解和體會了。”

“說說看!”何哉來非常興趣。

“技近乎道,藝可通神,最終都指向一個目的,那就是道。廚道才是廚藝的最終形態。隻可惜……廚道,我也隻是個似是而非的思考。還需要摸索。”

榮羽也不隱瞞,將自己的心得感悟說了出來。

這種東西是學不去的,得靠悟性和手裏的功夫。藝到了極致了,才有可能悟道,不然還真沒辦法做到最終的哪一點。

在廚藝的學習上,跳躍式的發展都是虛妄。

何哉來一邊喝茶,一邊擊節讚歎。

“能悟出這般道理,可以自成一家了。何不開山立派?”

何哉來的提議其實也很有意義。

現在的烹飪界,派別林立。除了大方向上的八大菜係之外,還有各種“幫菜”,更有個人確立的體係,譬如“譚家菜”、“祖庵菜”、“隨園菜”、“孔府菜”等。

榮羽微微一笑,反問道:“難道我的藝廚不正是朝這個方向走的嗎?”

何哉來多聰明的人,一聽就明悟。

如果藝廚在星沙占有一席之地,甚至是壓過了星沙的譚家菜的話,那麽就應該是自成體係的一家菜係了。當然要自成一家,還得有著自己獨特的菜譜。

現在看來,藝廚沒有固定的菜譜,在何哉來看來就是個問題。

但是這個問題,在榮羽看來完全就不是問題。藝廚除了名著菜係之外,自己獨特的菜譜就是沒有固定的菜譜。

但是他沒有和何哉來說,因為這很可能會成為他和何哉來爭論的一個點。一旦形成了爭論沒那麽好不容易烘托出來的氣氛,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不同的菜,用最獨特的手法烹飪,隨即選擇菜和食客口味的共通點,找到味覺的平衡,這才是自己要不同於其它菜係的原因。

不然即便是菜做的太好,形成了菜譜之後,味道就會固化。

味道固化固然後好處,那就是味道恒定,不容易出岔子。但是一旦固化,就會形成吃過幾遍就膩了的情況。

即便是譚家菜,天天吃也會膩!

如果不膩,那就不能讓做菜的方式固化下來。沒有特色,就是最大的特色。特色隻不過是貼上的一種固化的標簽而已。

不過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

何哉來認同了榮羽的烹飪是個綜合性藝術的觀點,就不一定會認同榮羽的這個觀點。畢竟他也是浸**美食之道多年的人,也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

吃美食,不隻是美食,還有環境、心情和一起吃美食的人,這些都是影響的因素。

反正今天,何哉來是很痛快的。

臨別的時候,出門,還一隻手搭在榮羽的肩膀上,笑道:“我欣賞的廚師很多,但是我欣賞的廚藝大師到今天為止,卻還隻有一個。那就是老弟你啊!”

榮羽謙虛:“一句大師,我該怎麽接你的話呢?”

“當得起!”何哉來大笑,拍了拍榮羽的肩膀,然後揮手,和榮羽告別,出來院子,朝院子外停的車輛走過去。有人等在那裏,幫他開了車門,坐在後座。

張德勝等何哉來走出去,也一把搭在榮羽的肩膀上,嘴巴湊到榮羽的耳朵邊笑道:“怎麽樣?老何也是個有意思的人吧?”

“我就知道老哥你的意思。”榮羽笑,“多謝的話我不說了,下次給你打個九折。”

張德勝就笑:“到底是個摳門的,還不如不打折!”

兩人說笑兩句,榮羽就問:“我女人錢多多的事情,你知道嗎?”

張德勝一聽,就笑了。

“我不知道,你也別問我。要問你自己去問當事人,要不我喊他回來?”

這老家夥笑得很曖昧。

榮羽氣道:“那九折優惠都沒有了。”

張德勝哈哈大笑,然後跨出了小院子的大門,看了看那邊停著的車輛:“以後有機會去了京城,你自然就知道了。走了啊!”

說完,他也嘿嘿的笑著,朝著那邊的停車場走過去了。

榮羽看著停車場的車依次的開走。

車燈轉彎,看不見了,榮羽這才回轉身,突然看到了一個人站在自己的身後,嚇了他一跳,忍不住唉聲歎氣。

“麻煩你,下次走到我身後的時候,搞出點動靜來,遲早被你嚇死。”

聶小青笑:“我今天漂不漂亮?”

“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榮羽說了一句之後,轉身就走。

聶小青聽得開心不已,冰肌玉骨啊。

“是什麽意思啊!”聶小青是知道什麽意思的,但是她非要問,就是想讓榮羽給自己解釋的時候,又誇自己一番。

這小心思,小算盤打得啪嗒啪嗒隻響啊!

“這兩句說的是水仙花,水仙花在我們家那邊又叫喇叭花。”榮羽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就是個大喇叭。”

氣死個人啊!

聶小青,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