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賬都算完了,還有啥事啊?
外麵的電工見狀樂嗬嗬地說道:“嗨,還沒合閘送電呢,沒電當然不亮。”
電工說完正準備繼續幹活,結果又嚇得差點從電線杆子上掉下來,原來是這家的娃娃,正拿著小手指頭,往插座裏麵捅咕呢。
幸虧沒電,這要是通電了,非得觸電不可。
電工連忙又找到王隊長,把村民集合起來,先進行一場安全用電知識講座。
安電是好事,但是要電著人,那就不好了。
趙廣定站在人群裏,抄著袖子聽了半天,便提出疑問:“郭同誌,你說的也太邪乎了吧,還能把大活人打一個跟頭?踹一腳都沒那麽大勁兒。”
周圍的村民也都紛紛點頭,沒見識過電老虎的威力,他們也都不怎麽信。
郭同誌直拍腦門:“不信是吧,那到時候你們就摸電門試試!”
他這說的也是氣話,李衛國站出來:“大夥在用電的時候,必須注意安全,這個搞不好是真會出人命的。”
“我舉個例子大夥就明白了,下雨天打閃,那就是電,哢嚓一下子,大樹都能劈成兩半。”
大夥都下意識地哆嗦一下,趙廣定更是縮縮脖子:“哎媽呀,那不成天打雷劈了嗎,這電俺可不敢用,還是摸黑算了。”
“別用手摸露出的電線就行。”李衛國又連忙糾正一番,免得過猶不及。
等到第二天傍晚,一切就緒,王隊長扯嗓子喊:“都注意,要送電啦——”
緊接著,郭同誌用絕緣的杆子,推上了變壓器的開關。
隨即,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驟然一亮,屋裏被電燈泡照得亮亮堂堂。
“來電嘍,來電嘍!”娃子們叫著跑著,一路狂奔到家,然後仰著頭,瞧著電燈泡傻樂。
“真亮堂啊,還是電燈好!”家裏的老人也都凝望著燈泡,眼角都被晃得流下淚花。
對於大饅頭屯來說,這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他們終於盼來光明。
而一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也即將拉開序幕。
李小梅趴在炕上,翹著小腳丫,小手拄著下巴,炕上鋪著一本語文書,她嘴裏脆生生地念著:“農民把玉米種到地裏,到了秋天,收了很多玉米。”
“小貓看見了,把小魚種到地裏,它想收很多小魚呢!”
小家夥念一段課文,然後仰著頭,美滋滋地望望頭頂的電燈泡,再繼續讀課文。
明亮的燈光照在課本上,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每一幅圖畫,都是那麽生動。
“電燈真好。”小丫頭在讀了一遍課文之後,還加了一句。
李金梅在燈下納鞋底,也笑眯眯地抬頭望望電燈泡,手裏的錐子飛速在鞋底穿梭,針腳又齊又密。
“小梅,這課文早就背下來了,還念呢。”李衛國聽了幾十遍小貓種魚,覺得自己都快要變成小貓了。
小當家嘻嘻幾聲:“三哥看見了,把小魚撒進水庫裏,他想收很多大魚呢。”
嘿,你個小家夥,李衛國笑著搖頭。
大姐一邊納鞋底,嘴裏一邊念叨:“國子,你說你腦瓜這麽好使,當初咋就不好好學習呢,那不是也能考大學。”
李衛國眨巴眨巴眼睛:“我那時候不是沒電燈嘛。”
說完他揉揉小妹的腦瓜,就下地穿衣,去水庫那邊睡覺。
第二天,生產隊的大馬車從公社糧庫拉回來返銷糧,紅旗生產隊,終於開始秋後算賬。
不少社員家裏,糧食早就吃完了,都從生產隊借了不少,要不然已經揭不開鍋。
這是社員們最高興的日子,都拿著大大小小的袋子,早早聚攏到小場院這邊。
初冬的太陽,照在身上,帶著一絲融融的暖意。
不少人已經換上棉衣棉褲,抄著袖子,熱切地談論著,彼此能賺多少工分。
每年上多少工,基本上每個人心裏都有數。
一般來說,一個好勞力,一年下來,也就賺兩千到三千的工分。
他們這邊,基本是一天算十個工分,婦女和老弱病殘的,算八個。
等到冬天的時候,貓冬的時間又比較長,滿打滿算,一年出工的天數都不到三百天。
至於分值,這個不是固定的,得把生產隊一年的糧食收入還有各項副業收入加起來,才能算出來每個工分的分值。
好年頭呢,一個工分能值兩三毛錢;多數情況下,也就幾分錢。
至於有的地方說,每個工分達到一塊錢以上,那估計是浮誇風還沒刮完呢。
等每家的錢都算出來,還得往出扣錢,大頭兒就是口糧錢。
說是分糧,其實這糧食是用工分買回來的。
一般來說,雜七雜八扣完了,能領回去百八十塊,都算好的了。
這就是社員辛苦一年的收入。
等社員來得差不多了,老村長吆喝一聲,大夥都肅靜下來,然後就聽謝老摳開始宣讀每個人的工分。
生產隊都有記分員,每天給大夥記工分,社員們自個也記,不會寫字的,就在家裏牆上畫橫道,到年終數一下,大概也就知道自己賺多少工分。
然後是王隊長念叨了一下今年生產隊的總收入,因為一部分小麥減產,還有一部分玉米受災,所以最後算出來,每個工分是四分五厘。
一聽這個分值,人群就是一片哀嚎,年年算賬,大夥心裏也都有數:就這個分值,肯定漲肚!
也就是說,每家的錢,還不夠買口糧的呢,最後還得欠生產隊的錢。
雖然大夥心裏多少都有點預感,知道今年是災年,但是盼了一年,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辛辛苦苦幹一年,最後還得拉饑荒,你跟誰說理去吧?
社員們咂咂嘴,隻覺得霸苦霸苦的。
接下來,是老村長以家庭為單位,開始每家每戶來算賬:“趙廣定,欠款一百二十六塊五角……”
趙廣定晃晃悠悠地出來摁手印,摁完手印,這欠款就確定了。
這錢倒是不用馬上還,可以順延到下一年,可是如果來年收成再不好,那饑荒就越攢越多。
“幹得真沒勁,一年到頭,一分錢沒撈著,還欠一腚眼子饑荒。”
趙廣定嘴裏磨磨唧唧的,他也說出了大夥的心聲。
旁邊的謝老摳翻翻陳年老賬:“廣定,你一共欠生產隊五百六十塊啦。”
趙廣定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反正俺是虱子多了不癢。”
原本歡歡喜喜的氣氛,變成了壓抑和無奈,社員們都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上前摁手印。
也就這樣了,年年都差不多,混日子唄,啥時候混到頭,倆眼一閉,就享福嘍。
“李金梅,你家欠八十五塊。”老村長念到李衛國家裏。
李金梅上去簽字,老二李衛軍則皺著眉頭,然後搖搖頭,心裏也感覺憋屈,他拚死累活地在山上當護林員,還不是為了多賺點工分。
可是賺了工分又能怎樣,還不是照樣倒掛?
“是該改改嘍,再不改,這樣的日子有啥希望?”李衛國嘴裏歎息一聲,他真是有感而發。
李衛軍想到了三弟說的分田到戶,不由得攥緊拳頭。
老村長這邊走完程序,按照往年的規矩,該領錢分糧。
今年領錢就不用了,但是口糧還是要照常分的。
社員們總算是來了點精神,好歹還有糧吃,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分糧的話,大概每個人幾百斤不等,壯勞力能分到七百斤往上,平均下來,一天大概是二斤糧食。
知青這邊,統一標準,六百斤糧食。
這個糧食,主要是高粱米和苞米,還有少量的小米和麵粉,他們隊裏沒種地瓜,要不然地瓜啥的也算,隻不過要折算一下。
大夥都準備好麻袋和麵袋子,就等著分糧,卻見老村長又開了腔:“都肅靜一下,下麵還有個大事呢。”
社員們又重新安靜下來:賬都算完了,還有啥事啊?
老村長環視一圈,這才大聲說道:“現在咱們國家有的地方,已經成立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咱們縣要搞試點,選上了咱們大饅頭屯。”
啥家庭製?
社員們還真記不住這麽長的名字,全都一臉懵。
“國子,你給大夥說說。”老村長也還沒怎麽搞明白呢,反倒是以前李衛國念叨過好多次。
這種事情,李衛國當然不會推辭,他也盼著實行呢,到時候,就能解開身上的束縛,晃著膀子大幹一場。
於是李衛國從人群中走出來,站到老村長身旁:“這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說白了,就叫大包幹。”
“怎麽個包法呢,就是把生產隊的大部分土地,按照家裏的人口,都分田到戶,自個種地自個收,然後按照要求上交任務糧,最後剩下多少,全都是你自己的。”
下麵的社員一聽,立刻炸開鍋,這種搞法,對大夥來說,衝擊力實在不小。
他們中的大多數,從記事兒開始,就在生產隊勞作,從來沒想過自己種地。
“這麽個搞法,那像趙廣定這樣的,地裏光長草不長苗,到時候拿啥交公糧?沒吃沒喝的,還不得餓死啊?”
趙老板子嚷嚷起來,他倒不是真替趙廣定操心,主要是擔心自個家裏,隻不過是拿趙廣定當幌子。
結果趙廣定一聽不樂意了:“你才餓死呢,俺有手有腳,現在天天放鹿,等來年春天賣了鹿茸,俺就能賺錢了,天天吃香喝辣。”
大夥一陣哄笑,然後有不少人都開始羨慕趙廣定。
這時候,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把生產隊的地都分了,那生產隊不就黃了嗎,不行不行,可不能分地。”
說話的是趙二兩他爹趙五爺,從舊社會過來的,從前差點餓死,等成立生產隊之後,總算能吃飽飯,所以老爺子體會到生產隊的好處,可舍不得生產隊黃嘍。
李衛國笑嗬嗬地說道:“五爺,生產隊當然黃不了,隊裏的地又不能全都分嘍,還得留機動地呢。”
“大的方針是,每人分幾畝口糧田,這個不需要費用;剩下的耕地,誰家有多大能力,能種多少,就承包多少,這個就需要交一定數量的承包費。”
有些社員聽明白了,心中不由大喜:那要是多承包幾十畝地,起早貪黑,好好伺候著,到秋天不就賺了?
以前在生產隊,都是出工不出力,幹著沒意思;以後這地屬於自個家的了,那感覺就大不一樣,肯定比伺候媳婦月子還精心。
都是老莊稼把式,大夥心裏清楚,這用心和不用心,產量差多了。
“那生產隊的牛馬和生產工具咋整,自個家種地,也得需要牲口耕田拉地啊?”
又有人問起來,顯然問這個問題的,已經準備接受大包幹這種形式。
不僅僅是牲口,還有各種生產工具,犁耙碾子磨,包括大車等等。
另外就是生產隊留的種子,這個也很重要,沒種子咋種地啊。
這些牲口和生產工具,數量有限,顯然是不夠平分的,到時候就抓鬮好了,憑天由命。
包括分地的時候,也得抓鬮,畢竟土地有厚有薄,產量也不一樣。
甚至距離的遠近,都非常重要。
距離村子比較近的土地,照看起來方便,當然就受歡迎。
老話說得好:醜妻近地家中寶,就是這個道理。
李衛國有過一次分隊的經驗,所以說得頭頭是道,連老村長和王隊長他們都直點頭。
其實他們隊幹部,腦子裏也都是蒙的,畢竟這種事情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沒有先例可循。
隨著李衛國不斷深入地解釋,社員們的興致也越來越高。
雖然內心中有些許分家之後的惶恐與忐忑,但是更多的,則是興奮和激動:都是土裏刨食的,誰還怕種地,幹就完了!
可以說,大包幹實行的開始階段,確實極大地激發了廣大農民的積極性,農村的收入,得到了飛速提升。
不知不覺就到了晌午,大夥興致高昂,每個人臉上,都閃動著激動,還有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雖然大多沒啥文化,但是社員們也意識到:他們將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巨大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