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亂木之心
翌日,東一玉台。
隨著登極之路迎來第四天,從小彌天中結束修行前來觀戰的看客越來越多。
今天登極山東邊崖石上的人影又多了不少。雖然樣貌修為各有不同,但他們的目的卻都出奇的一致——白雲生。
如今在內院中,白雲生的名頭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個初入荊州的妖族青年,創造了登極之路有史以來最大的傷亡記錄,而一出手便滅人全隊——此等心狠手辣之舉更是前無古人。
可白雲生幾人並無暇顧及這些閑言碎語,因為眼下這一場對決將是這五人踏上登極之路以來最難的一場。
他們的對手不僅在第一關中第一個逃出小彌天,在前三輪對決是更是過關斬將,皆以巨大優勢取勝。
這場比試的裁決是飛龍使中唯一的女子,江湖上有名的雪女蘇蓉。雖然站在玉台上的身影頗為瘦弱,但袖中的無影針殺起人來可是絲毫不見血。
隔著冷冰冰的蘇蓉,白雲生盯著對麵五人,心中又好奇又好笑。
隻見其中三個身穿白雲錦繡服,頗有風度,旁邊杵著一個一丈高的漢子,漢子的膝蓋邊上倚著一個綠發女子。
“他們都是震風部洲的?”
項無間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前麵三人名叫陳木、陳蘿、陳山,都是水雲天的弟子,據說陳木還是白家當代家主白青的座下弟子。那個大個兒名叫徐盛,女子名叫煙羅。怎麽,昨天夜裏你又沒看對手的消息?”
白雲生臉色一僵,他們一路過關斬將,他自己又連殺五女,出盡了風頭,昨晚躲在自己屋裏飲了半晚酒,哪裏記得看什麽消息。
他頓了一會兒,轉而道:“這幾個皆修木脈,不善攻擊,這一場應該不難。”
慕容塵和易風嘯頓時白了他一眼,對麵五人修為皆在小營位後期頂峰,哪一個抽出來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項無間也開口否定道:“白家是中原木脈武學的領袖,不可小覷。”
白雲生非常自然地無視了隊友的情緒,拔出滄溟,摩拳擦掌道:“打了就知道了!”
易風嘯沉了沉目光,淡淡道:“你別再殺人了,中原五大世家快被我們得罪全了。”
此時,蘇蓉的聲音像一束冰箭穿過東一玉台,登極之路的第四輪戰火起燃。
白雲生與易風嘯仍舊一馬當先,瞄準對方五人的結合點衝了過去。
這兩個年輕妖修的極致速度冠絕了此次登極之路,令不少人大開眼界。
陳木等人卻不慌不忙地二三分開,輕鬆化解了正麵相抗的第一招。顯然他們對白雲生這邊的速度早有準備。
項無間眼前一亮,也未驚慌,帶著易風嘯迅速衝向了陳木、陳蘿兩個實力最強的。
二人身後黃沙揚起,慕容塵的業力迅速將陳山包圍。
白雲生則當機立斷,踩著虛影奔向徐盛。
暮成雪已經手持鎮靈傘,攔住了神秘女子煙蘿的去路。
出人意料的是,震風部洲的五位木脈修行者竟沒有選擇慣用的防守反擊——見對手猛攻過來,陳木、陳蘿、陳山三人迅速靠攏,三股翠綠色的業力連成一片,宛若白蠟上點燃的綠色火焰。
就在短兵相接之時,整齊的玉台地麵突然開裂,十幾棵參天巨樹拔地而起,綠森森的枝幹仿佛蜿蜒的森蚺盤踞在前,頃刻間擋住了白雲生五人的去路和來路。
“什麽東西!”
白雲生大罵著,他衝得最快,來不及減速,一頭便撞進了樹牆的懷抱。
一瞬間,無數藤蔓瘋狂地纏上白雲生,從頭到腳,連眼睛都沒放過。下一個呼吸剛剛開始,他已和墨綠的蚰蜒巨樹融為一體。
“快去救雲生!”
項無間迅速揮劍劈砍過來,玄鐵重劍擦著火星一劍劈開了糾纏的樹枝,可還沒等他揮第二劍,被斬開的缺口竟然快速愈合了。
在易風嘯也準備出劍幫忙時,忽然,數不清的藤蔓仿佛出洞的毒蛇一般,從兩人四麵八方殺出。
“快退!”
項無間大喝一聲,紅色業力燃起周身,飛來的藤蔓在烈焰中化作飛灰,後繼的“毒蛇”又張著獠牙撲了過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二人一直退到了慕容塵和暮成雪身邊,那斬不盡的觸手隨即跟至,漫天的枝幹瞬間吞噬了四人。
片刻後,玉台上身影不見,隻剩下蠕動的墨綠藤蔓圍成的一座囚牢。
枝蔓摩擦著地麵,發出瘮人的聲響,仿佛一頭正在進食的巨獸,一口一口咬碎食物,又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徐盛和煙羅二人站在水雲天三弟子身後,將業力不停地輸入三人體內。
徐盛那高大粗獷的身軀,臉上密布著胡渣子,活像一堆還沒有開采的鐵礦。倒是陳山三人身材瘦弱,皮膚白淨,英俊的麵容裏透出了一絲妖媚,恍惚間讓人覺得這是三個女子。
可是這出招的陣勢,一點兒也不像弱女子。
“想不到,你們居然能打贏坎辰部洲,那幾個女人也是胸大無腦。隻要扼住你們的三個攻擊點,不就扼住了你們的咽喉?”
陳木的聲音完全對得起他的外表,溫柔尖細。本來是個好聲音,可讓他這張臉說出來,總讓人覺得不舒服。
“你們認輸吧。水雲天從來不主殺生,我不想……”
陳木的縹渺之音剛說到第十七個字,就被另一道冷漠的聲音打斷。
“你說的沒錯,要扼住對手的咽喉。這婆娑連木陣的咽喉,就在你身後的!”
嘶嘶。
玉台上忽然冒出了陣陣毒蛇吐信般的聲響。
一道血光撕開密密麻麻的藤蔓,宛如血色彗星劃過寂靜的夜空,一把黑刀,一個黑影,森然出現在陳木三人身後。
可這個人,這把刀的目標卻不是俊秀的陳木三人,而是刺向了他們身後。
陳蘿第一個反應了過來,轉頭大聲喊道:“徐盛小心!”
那威猛大漢的身手卻不像外表這般沉重。
隻見他迅速收回業力,雙目凝光,一層灰綠色的鎧甲瞬間鋪滿全身,地下生出一圈墨綠色的樹樁,密不透風地擋在徐盛身前。
陳木四人此刻沒工夫幫忙,維持這龐然的大陣已經很費力了。可是最讓他們沒工夫的,是白雲生剛剛的一句話——那一句漫不經心的話,陳木三人聽著心裏隻顧著震驚,哪還管的了徐盛。
這婆娑連木陣是水雲天白家的絕學,外人怎麽可能知曉破解之法!
就在滄溟刺出的一瞬,白雲生迅速向暮成雪傳音道:“雪兒,你們把力量集中在大哥身上,大哥用火神訣破開藤蔓。”
下一瞬,無往不破的滄溟撕開了木樁,停在了那層暗綠色的鎧甲外。就像是用手指猛戳到牆上,牆紋絲未動,指尖卻傳來生疼。
白雲生的虎口已滲出了血,他忍住經脈中的業力震**,強行一個鷂子翻身,刀鋒急轉,斬向徐盛的後背。
就在此時,一聲巨響**遍了整個東一玉台,一團熊熊烈焰衝破了藤蔓牢獄,包裹著項無間四人重見天日。
婆娑連木陣中一陣動**,布陣的陳木三兄弟不得已收氣歸身,以免強行控陣,再遭反噬。
……
震風部洲白家的《易水經》據傳是源自青龍神獸。當年水雲天的開山始祖在遊曆江湖時,偶然撞進青龍守護的本源之地,神獸賜予其基礎口訣。第一層化身為木,身融木元氣,生業力不絕;第二層化氣為生,木元氣入體,修神魂肉身;第三層化無生有,生機重塑,起死回生;第四層化孽為空,融身天地,消滅孽緣,普度眾生。
此功傳承至今,由水雲天白家的曆代強者不斷豐富其內容,演變為如今的易水經。而它的神秘之處還在於,這或許是中原江湖上殘存的最後一本丹術秘籍了。
很久以前,白家曾是四荒五洲的煉丹世家,一本天星煉丹術傳了無數年。書中記載的丹藥方子,從來都是禁泄之秘。
可不知從何時起,水雲天那一代的易水經主人白天河下了一個奇怪的禁令——不準任何弟子走上煉丹一途。這也導致在如今的水雲天乃至天下,知丹術者已經找不出十指之數了。
……
登極山中。
漫天的殘枝斷莖稀裏嘩啦地砸在台上,在落地的一瞬間化作一團綠色的元氣,消散不見。
巨樹重回地底,玉台上的裂痕合攏,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幻覺。
白雲生無功而返地閃身回到項無間身邊,那徐盛的身體堅如磐石,即便是神兵滄溟也連個痕跡都沒留下。
“雪兒!大哥,你們沒事吧!”
項無間平複著喘息,說道:“還能一戰!”
暮成雪和慕容塵都無大礙,隻是被枝葉擾亂了發髻,一頭青絲淩亂地搭在身上。
就在此時,陳木尖銳的聲音冷箭般襲來:“白雲生!”
白雲生看過去,給了他一個有屁快放的眼神。
陳木咄咄逼人地問道:“婆娑連木陣乃我門中絕學,你是如何得知?”
白雲生一臉淡定道:“是不是你們每個五大世家的弟子,都這樣對人說話?目中無人,乖張自傲,沒有禮貌!”
白雲生一字一句地戳中陳木三人的心口,讓本就怒氣叢生的三人此刻更是火冒三丈。
陳木怒道:“廢話少說!今日你若沒有一個交代,休想活著走下登極山!”
陳蘿卻似敏銳地發覺了什麽,問道:“你也姓白,莫非你與我宗家白氏有什麽關係?”
此話一出,不僅是玉台上的九人,就連台下閉目養神的蘇蓉都睜開了冰眸,看向白雲生。
白雲生未理會這些目光,幽幽一歎,說道:“以前我也這樣想過。不過現在看來是我錯了,我哪裏配得上堂堂白家。”
陳山雙眼透著青綠色,囂張道:“哼!不管有沒有關係,不說清楚,你都別想輕易離開!”
“別急,等我說完,你們再來決定我是生是死。”
白雲生淡然一笑,接著說道:
“婆娑連木陣之精要在於困敵,如果沒有那個大個子的鐵樹功撐著,你們這陣法就是個繡花枕頭。鐵樹功是震風部洲鐵木嶺的絕學,修成之後刀槍不入,神鬼難破,是此陣不可多求的絕佳陣眼。”
白雲生一字一句說得不慌不忙,陳木三人的臉色卻難看得像正在腐爛的木頭。
白雲生眯著眼,壓低了聲音,又說道:“易水經,水雲天白家開宗以來的心血之作。上為武經,下為醫經。誰有了它,誰就是白家的真正主人。而據我所知,現在這本經書並不在水雲天裏!”
一語石破天驚,三言亂人心魄。
陳木三人此刻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異口同聲喝道:“胡言亂語!你究竟是誰!”
白雲生繼續不依不饒道:“而且,我聽說那本書失蹤了,至今還沒找到。”
“住口!”
三股業力隨著一聲厲喝衝天而起,三道雪白的劍光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刺向白雲生。
陳木、陳蘿、陳山三人皆在小營位之巔,且易水經都已修至第一層化身為木,眼前這三劍看似平平無奇,卻暗藏接二連三之象,變化無窮。
白雲生躲得了一劍,絕躲不過三劍。
可是這三人的心已經亂了。一個亂了心的人,即使修為再強,劍法再強,也難發揮出真正實力。
麵對飛來的劍鋒,白雲生絲毫沒有慌亂,冷冷道:“哼,大哥,冰塊臉,我們上!”
此時,已恢複大半的項無間火力全開,玄鐵重劍撕開撲麵而來的綠色業力,以奔雷之勢斬去。
易風嘯焰靈在手,暗紅色的業力在絢爛的金光渲染下,殺機無限。
滄溟刀鋒映出一層奪目的陽光,照出了對手的身影。
這三人一人一個,對著攻來的陳木、陳蘿和陳山,正麵迎去。
暮成雪和慕容塵沒有反應地站在原地,沒有保護,也沒有增幅。她們平靜的臉上已看見了最後的結果。
木脈武學的攻擊力在五行中處下等,原本陳木五人的陣法足以完美地困住對手,但被白雲生的話一激,三人心境大亂,已無布陣之力。
見己方陣勢瓦解,讓煙羅和徐盛仍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出手。
修行木脈武學者大都治身養性,心境平和——這也是能控製對手的重要前提。但方才白雲生口中易水經的消息實在過於震撼,已經完全超出了陳木三人的接受程度。
這麽多年來,由於白鷺洲的神秘消失,水雲天一直在暗中尋找經書的下落,因為那意味著天下巔峰力量的最高權力,也意味著陳山三人此後在門中的地位。況且,宗門的至高秘典丟失,這種丟人的消息是絕不能泄露的。
可惜,自亂陣腳的三人也失去了原本能獲勝的機會。
十幾個回合過後,陳木第一個敗下陣來。項無間的定火劍法簡直就是他的克星。
叮!
陳木手中劍應聲而斷,人被項無間一掌劈出三十丈外,一身青衣燒了半身焦黑,青絲披散,俊俏的臉上滿是頹廢。
徐盛立刻扶起陳木,用業力給他治傷。
陳蘿第二個飛了出去,焰靈在他身上劃了不下百道傷口,整齊的白雲繡衣被撕成了條條碎布,血跡斑然。
陳山是最幸運的一個,和白雲生交戰的他沒有被一腳踹飛,華麗的雲衫錦衣也整整齊齊。
但他也是最不幸的一個。
因為他死了。
他左胸口的衣衫上留著有一道細窄的傷口,無血無濁,幾根脫線的綢緞在微風中搖曳。
白雲生露出一個微笑,對著倒下的陳山,靜靜說道:“現在你知道,我能不能活著走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驚呼闖進了所有人的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