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湮水之命

登極山。

今天已是登極之路第二關的第三輪,山峰星星點點的洞石上,聚滿了七七八八的看客,尤以西一玉台那邊最多。

來自坎辰部洲的五名弟子已在台上恭候多時,五道藍衣倩影,五雙冰寒的眸子,冷冷地盯著白雲生五人。

這五位女子相貌不一,但氣質如一,皆是渾身繞著一種拒人的寒氣。左邊四個據說是滄海閣閣主收養的義女,隨了薛姓,取風花雪月之名,右邊的女子來自飄雪國,名叫共如。

不知那些看客是為了這五位貌美的年輕女子,還是為了白雲生五個——這支登極之路上唯一妖人混搭的隊伍。

巧與不巧,執法這場比賽的正是那日迎接白雲生入學的飛龍使墨鴉。

墨鴉對白雲生幾人可是印象頗深,尤其是連殺數人的白雲生。不過他對這場比試的勝負並不關注,白雲生一方有三人修行火脈,而風花雪月如五個女娃修得皆是水脈,五行相生相克,尤以水脈對火脈的克製最為強烈。

隨著墨鴉身影一散,場上風聲接著一緊。

白雲生、項無間、易風嘯同時起勢殺了過去,慕容塵和暮成雪緊隨其後,一黃一白兩道業力時時跟隨著攻擊的三人。

白雲生的七殺步再次衝在最前,隻見他一刀落下,五女未出手相迎,竟被滄溟輕而易舉地二三分開。

項無間的玄鐵重劍揮舞著烈烈業力劈向薛風。

易風嘯焰靈在手,魅影晃動衝向薛花。

慕容塵在黃沙裏殺出,一拳轟向薛雪。

白雲生身形急轉,對上了離他最近的薛月。

暮成雪手持鎮靈傘,迎麵攔住了共如。

經過登極之路的修行,這位泰阿聖女的修為竟又突飛猛進,她一邊封鎖著共如,一邊探出業力增護白雲生四人,讓幾人速度和力道增加了四倍不止。

短短幾息之間,白雲生一方已占盡優勢。可對麵的五女各自手持兵器從容應對,美豔的麵容上隻有一層厚厚的堅冰,並沒有一絲慌亂。

三個回合過後,就在白雲生四人的攻擊即將得手時,忽然,“風花雪月如”五道藍色的飄逸身影猛然提速,刀劍拳法擊破的殘影處留下了一層藍色的水幕。

幾人的刀劍和拳頭擊在水幕上,業力消弭,招式化解,連個水花都沒泛起。

不過這也並未讓幾人慌張,若是走到此時的對手能輕易這般擊倒,那才是怪了。

白雲生敏銳地第一個發覺了薛月的位置,不作停留,身形忽閃,又消失不見。

項無間、易風嘯和慕容塵也毫不示弱,立刻舉兵換招殺去。

但結果卻如方才一般無兩。即使有暮成雪的強力增護,他們的一招一式都在藍色的水幕中化於無形。

項無間立即傳音道:“很像燭火獄,能銷蝕攻擊。”

白雲生和易風嘯在第三次攻擊未果後,也忽然聯想到了南飛的燭火獄。

就在幾人心有起伏時,忽聽項無間傳音道:“不妙,速退!”

白雲生、易風嘯和慕容塵沒有絲毫猶豫,停下攻擊掉頭飛奔,很快四人就站回了暮成雪身前。

慕容塵急問道:“怎麽回事?”

項無間盯著十丈外的輸層水幕,沉了沉臉,說道:“是絕情陣!”

白雲生開玩笑道:“哼,這名字真親切。”

項無間凝重道:“所幸出來的及時,否則被困其中,這場恐怕我們要認輸了。”

白雲生收回了玩笑臉,認真道:“五行之中,水最能千變萬化,最善以柔克剛,可謂攻守兼備,極難應付。這絕情陣法是滄海宮的得意之作,不好破啊。”

慕容塵皺起一雙英眉:“你別光長他人誌氣啊,說該怎麽辦。”

白雲生麵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又對項無間道:“大哥,乾山與天機門交情甚篤,你可懂些陣法,知道此陣的陣眼是誰?”

項無間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問道:“你能破解?”

白雲生用滄溟拍了拍腦袋,若有所思道:“隻要找到陣眼,或許能。”

此時他的腦海裏漸漸浮現出了絕情陣的字樣,那又是一段沒有出處的記憶。布下絕情陣需以滄海閣無上心法《無情》為基,五位修行者共同布陣。陣眼的確是它的關鍵,不過,布陣的五人中誰都可以當陣眼——它是活的,這也是破此陣最難的地方。

風花雪月如,此刻五個藍衣女子齊齊站在水幕前,看著束手無策的白雲生幾人,淡漠的眼神中露著一絲冷冷的傲意——自她們踏上此次登極之路以來,還沒有一個對手能破開絕情陣。

慕容塵見白雲生沒再出聲,隻好無奈道:“我們先靜觀其變,或許會發現端倪。”

“哼,等可不是我的風格!”

白雲生眯起細長的雙眼,心中已有點墨,他迅速傳音道:“冰塊臉,你的九幽八曲能幻出幾個化身?”

“勉強五個。”

白雲生目光一緊,冷冷道:“足夠了!大哥,等會你全力攻擊薛風,我以七殺步與冰塊臉同時幻出虛影,冰塊臉攻薛花和薛雪,我來對付剩下的兩個。野蠻姐保護大哥和冰塊臉,雪兒護住我們三個。記住,一定要用全力!”

白雲生斬釘截鐵道完,人已提刀殺出。

七殺步全力施展,一人化出七影,殺向薛月和共如。

項無間、易風嘯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並沒有質疑白雲生,因為他們也實在想不出破陣的辦法,隻好對著目標攻了過去。

玄鐵重劍燃燒著赤色業力,一招力劈華山,雷霆萬鈞地砍向薛風。

九幽八曲宛如蛇影魅鬼,易風嘯化身四影,焰靈帶著絢麗的火光直逼薛花和薛雪。

薛風美目一冷,冷冷道:“無用之人,無用之招。”

見三人已上,慕容塵隻得放棄了保護白雲生,體內洪荒經全力運轉,大玄武殺熠熠生輝,兩道猛烈的黃沙跟隨項無間與易風嘯而去。

暮成雪是最不可能質疑白雲生的,隻見她雙手合攏於胸前,雪白的白澤獸影再次浮現世間,一朵雪白的四瓣小花在她額頭閃著白光。

奇怪的是,這一次風花雪月四人沒有再閃躲,反而正麵相迎。

嘩啦。

四劍齊出,澈藍色的業力瞬間凝聚,像一麵流動的鏡子擋在四個女子身前,吞噬著項無間和易風嘯的殺招。

薛風看著對手的無用之舉,驕傲地憐憫道:“水,是無孔不入的,可以化解任何招式和業力。”

就像她說的,沉重的玄鐵劍像是一下砍進了泥潭,想去沒了力道,想回卻被業力拉扯住。

易風嘯的焰靈也刺得無處著力。他和白雲生幾乎同一時間殺到,就在白雲生的滄溟也即將陷入泥潭時,兩人幻出的十道虛影驟然消失。

薛花和薛月麵前忽然沒了對手。

此時,四女冰一般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異樣。

“共如!”白雲生狠狠地吐出兩個字,立刻向暮成雪傳音道:“雪兒,把所有的氣都給我!”

暮成雪當機立斷,柔和的白光迅速包圍了白雲生,業力附滿滄溟,七殺步掠起,直殺水幕後的共如。

刀如閃電,殺氣如潮。

白雲生宛如一道血色的死光一穿而過。

水幕沒有任何變化,他和共如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層層水牆之後。

……

薛家的無情心法是由滄海閣初代“冰皇”薛靈兒所創。據傳在遙遠的上古時代,這位傾國傾城的冰美人兒為情所困,斬斷塵緣,隱居坎辰部洲巫雲山,領悟五行之水,創出至高武學無情心法,是滄海閣的開山始祖。從此滄海閣領袖坎辰部洲,並列五脈。

曾經提起冰皇二字,江湖中隻有敬畏,沒有垂涎。不知是因為承載它所需要的強大實力,還因為它的意義已不隻是滄海閣的主宰,而是整個江湖水脈修行者的主宰。可惜現在的滄海閣中,已無人可擔此無上榮耀。

此無情心法有四層五階,第一層落花留情;第二層似水柔情;第三層天若有情;第四層道本無情。風花雪月如五女都已達到了落花留情的第五階,這是在小營位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

……

西一玉台。

“共如!”

風花雪月四女齊聲驚叫。她們立刻收回束縛項無間和易風嘯的業力,閃身衝進絕情陣。

在層層水幕圍繞的中心,白雲生和共如正對視而立。兩人中間隔著一層藍冰,擋住了白雲生手中的滄溟。

兩道業力震**如瀾,白雲生散亂的黑發隨氣浪漂浮,一雙黑瞳冰冷地看著一臉吃驚的美人兒。

共如白色的俏臉蒼白如紙,藍色的瞳孔後花容失色。

急速趕來的風花雪月四女看見阻隔的冰鏡,心裏稍微鬆了口氣。她們對滄海鏡的防禦能力還是很放心的。

但冰鏡卻突然碎了。

共如纖瘦的身體緩緩墜地,一雙美目仍舊大大地睜著,讓人心生憐惜。

薛雪和薛月立刻上前扶起共如,把業力瘋狂地注入她體內療傷。

隻是一切都沒用了。

共如那雙藍色的眸子已成了灰色,體內生機全無,沒了半分氣息。就像是一朵花兒在一夜之間突然枯萎,在她的左胸口有一道很細很窄的傷口,沒有流出一滴血。

冥海無岸,殺人無血。

白雲生一個閃身,回到了項無間身旁。

四周的水幕如小彌天中的幻境消散不見,所有人都重見天日。

易風嘯驚道:“她死了?”

白雲生揚了揚嘴角,說道:“應該是。”

易風嘯和項無間,幽月狼和朱厭,這兩隻體內流淌著上古血脈的異獸,此時心裏不禁又泛起了一絲寒意——他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時,心裏的那種無法言明的不安。

可白雲生,隻有一臉淡然。

項無間歎了口氣,暗忖道:“這斷靈心法果真厲害。”

就在幾人驚詫時,四道寒氣繚繞的冰刺忽然向他們飛來。

白雲生三人迅速後退,急急轉身,後麵的慕容塵氣運黃沙,完美地擋住了四根冰錐。五行中土克水,這種程度的攻擊根本毫無威脅。

“白雲生!受死!”

薛風淩冽的嬌斥聲像一條毒蛇的毒牙,狠狠地追擊著白雲生。

風花雪月,從小長大的四女配合起來默契十足。

霎時間,隻見藍色的業力在玉台上空瘋狂地集聚著,化作漫天的冰錐,密如風,緊如雨,砸向白雲生五人。

麵對此等無差別攻擊,白雲生幾個根本沒有躲閃的空間,隻能硬抗。

白雲生立即拿出九黎玉,協同慕容塵聚起的沙牆,一同頂住了迎麵而來的“槍林彈雨”。

每一道冰錐都凝聚了四女小營位後期的精純業力,轟得兩層結界震**不止,時時有破裂的可能。

這讓白雲生想起了狐岐山的一幕,當時畢辰的飛羽箭也讓他苦不堪言。

不過,比之那陰毒的飛羽箭,眼前這毫無情感的冰錐更加令人心驚。

白雲生艱難地從牙縫裏說道:“那四個女人瘋了,調動這麽多業力,一定會遭反噬的!”

暮成雪四人隻是聽見了,並沒有回應,他們哪有白雲生這種閑情。

漫天冰錐仿佛天上倒灌的一條冰河,衝擊著白雲生五人最後的堅守。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明顯感覺出冰錐上的業力在減弱,方才稍微鬆了口氣,此等高強度的防禦,他們根本耗不起。

“不好,她們還有後招。”

白雲生這貨眼尖地看見了風花雪月的奇怪站位——隻見四女前後站成一條直線,雙手舉劍,劍勢流轉,看得白雲生和暮成雪幾人眼花繚亂。

易風嘯皺眉問道:“他們在幹什麽?”

項無間斷然道:“先恢複業力!”

他話音還沒落,風花雪月四人上空忽然幻化出了一道巨大的虛影。隻見一個赤著上身的女子,頭戴玉冠,麵相端莊,最奇特的是,在她背後生出無數隻手臂,在最前方的那隻右手中,拿著一柄透明的劍。

白雲生竟然還有精力驚奇:“哇,這女人是誰?有那麽多手?”

而項無間和暮成雪的臉上卻沒有半分驚異,隻有越來越濃的絕望。

因為他們知道,這道神聖的虛影代表了什麽。

下一瞬,項無間還是低沉地說出了四個字:“千手冰皇。”

白雲生臉上立馬不見了玩笑。

“曾經的五神獸下第一人,千手冰皇?”

項無間低聲道:“沒人能躲得過她的劍。”

可沒想到白雲生竟一掃剛才的失意,目光堅定道:“以前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況且,她們四個比冰皇可差遠了!”

正說著,風花雪月的招式已經準備完畢。

薛風冷聲斥道:“共如的死,我要你們陪葬!”

千手冰皇劍!

隻見巨大的冰皇虛影驟然消失,一柄參天玉劍直指蒼穹。

登極山上的水元氣瘋狂地向劍身湧去,讓這座終年不冷的浮山頓時寒風四起,每一道寒風中都夾著一道凜冽的殺氣。

“哼!”白雲生冷笑一聲,給自己壯了個膽,道:“雪兒,你全力增護野蠻姐,野蠻姐把防禦開到最強,項大哥和冰塊臉合力催動九黎玉,不要在乎業力消耗!”

慕容塵瞪著杏眼,急道:“那你呢?”

白雲生冷笑道:“我,去給她們送行!”

項無間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此時已沒得選擇,若擋不住這招,或許大家都要死,那渺茫的破敵之機隻能交給擁有七殺步的白雲生了。

是贏是輸,就看這江湖第一身法了。

就在白雲生踏步消失的那一霎,懸在登極山上的藍色巨劍帶著無往不前的銳氣、勢不可擋的寒意、摧枯拉朽的業力,劈了下來。

寒氣震**,吸引半座登極山的看客投來了驚詫的目光。

浮在場邊的墨鴉一直靜靜地看著比試,除了方才白雲生刺死共如的那一招,沒有任何讓他在意的地方——即便是此時驚天動地的冰皇巨劍。

可就在劍落的那一瞬間,他淡漠的眼角卻猛然拉了一下。

因為他看見白雲生動了。

風花雪月四女正在全力運轉業力,根本沒工夫注意其他的事。她們也自信,此招過後,對麵必定非死即傷。

千鈞一發之際,白雲生腳下七殺步快到極致,猛運斷靈心法,將體內業力全部凝於滄溟刀尖,在彌漫的寒氣中劃出一道宛若來自地獄的流光。

轟!

冰皇巨劍毫無保留地劈在了慕容塵四人全力加持的結界上。

光影震**,劍去力消。

慕容塵單膝跪地,口中鮮血滴滴落下,眼看就要昏倒在地。

項無間立刻收起九黎玉,攬住慕容塵的腰肢。

暮成雪沒顧上休憩,立刻蹲下身子為慕容塵治傷。

那一劍引動了登極山上磅礴的水元氣,一時間整個玉台如墮雲霧。

墨鴉眯起鋒利的雙眼,暗藍色的瞳孔裏全然沒有場中的雲霧,而是在一遍遍回味著白雲生剛才的一擊。

“好可怕的殺氣。”

寂靜裏掀起了陣陣山風,吹散了飄在玉台上的霧氣。

項無間扶著慕容塵起身,與暮成雪、易風嘯站在原地。

白雲生的背影孤獨地立在風與霧中,有些蕭索。

在他腳下,風花雪月四女已橫屍當場。

……

黃昏後不久,白雲生一人斬殺一隊的消息如秋天的風一般,很快吹遍了內院,傳到了逐鹿宮最深的密室中。

四長老劍辰盯著七星連珠樣的夜明珠,對一個紫發人道:“怎麽樣,有什麽發現?”

紫發人嚴肅道:“他定有所隱瞞。”

劍辰凝重道:“他一人斬了滄海閣四名弟子,恐怕薛老頭那裏很難去說。”

“嗬,聽說他現在自身難保,哪有閑情管這些。”

紫發人轉過身,在七顆夜明珠下露出了一臉華容,眉心處點著一枚淡紫色的葉紋,仿佛黑夜裏睜開的第三隻眼睛。

此人正是逐鹿宮的二長老,修成紫魄之境,據傳可掌人過去、斷人生死的天機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