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

哐當,外麵的門關了。

他從黑暗中坐了起來。

世界終於安靜了。

這裏是陽城第一殯儀館,也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推開值班室的門,他走了進去。溫暖的光照在他年輕的臉上,他坐了下來。值班台下麵放了一些破舊的書,都是他從二手市場上淘來的。全部是關於心理,關於人性,關於性格的作品。他喜歡在深夜的時候看這些書,每次看這些書的時候,他感覺能讓自己走近別人。

今天是2016年12月28日,還有三天就要過年了。不過對於他來說,年月日沒什麽區別,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回家裏和父親吃一次飯。說來也奇怪,明明兩個人就在一個單位工作,但是平時卻從來沒有在一起吃過一次飯,有時候見麵了,也隻不過是點點頭,看起來仿佛是兩個普通的同事一樣。

老更頭說過,他和父親真是一個脾氣,針尖對著麥芒,誰都不讓誰,真是注定的父子冤家。

值班室有點熱了,他幹脆脫掉了外套。

沒過多久,值班台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皺了皺眉,每次這個電話響起,那說明就是有新人要送過來了。

他拿起電話,放到了耳邊。

“接貨。”果然,那邊傳來了內勤的電話。

他掛掉了電話,然後穿上了外套,走出了值班室。

陽城第一殯儀館不大,但是因為離市區不遠,所以很多人就近會送到這裏來。他的父親在殯儀館幹了三十年,所以考大學的時候,毫不疑問讓他選擇了殯葬專業,出來後通過父親的關係進入了這裏工作。他在殯葬專業選修的是化妝師,這種職位在國外也叫入殮師,專門為死者做遺體化妝工作,也是幫他們設計離開人世最後的樣子。

對於這份工作,他沒有抗拒,反而有些喜歡。平常他不喜歡和人說話,沉默寡言,但是很多時候,當他給那些屍體做完最後一個妝容後,他會守在屍體旁邊抽根煙,然後看著屍體和他們對話,思索他們經曆了怎樣的人生?男男女女,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富貴貧窮,最終化為一捧灰燼。

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

但是結局卻一樣。

外麵下起了雪,星星點點的,有點冷。他將羽絨服裹了裹,然後走到了前麵的內勤處,那裏放著一個車子,上麵躺著一具屍體,蓋著一層白布。幾個家屬正在內勤處辦理手續,他走過去交接了一下,然後推著車子往前走去。

“師傅,讓,讓我再看一眼。”旁邊一個女孩拉住了車子,眼裏全是淚水,哽咽著說道。

他默不作聲。

“回去吧,人已經不在了,多看一眼多一份難過。明天來瞻仰廳好好告別吧。”內勤的工作人員過來說話了,然後衝著他擺了擺手。

他推著車子離開了。

後麵傳來了那個女孩痛聲的哭泣。

這樣的場景太見過太多了,生離死別,最痛苦的是死,因為真的是陰陽兩隔,再也不見。最後,可能有的連回憶都沒了。

他推著屍體來到了化妝間。

冷氣從四麵八成吹來,即使是在飄雪的冬夜,也依然不會停止。

屍體是一個男孩,大約二十歲,死於車禍,半個腦袋都被撞爛了,一隻胳膊因為骨折呈彎曲狀。

他看了一下家屬填寫的《特許服務協議》,發現沒有特別說明。於是拿起手機對著男孩的屍體拍了兩張照片。這麽做的原因是因為死者死於車禍,交警有時候會因為後期賠償或者官司問題,來確定屍體之前的樣子。其次是防止有些家屬在看到化妝完的屍體後覺得不合適大吵大鬧。

半個小時候,他完成了化妝。男孩的樣子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他摘下手套,拿出了一根煙。

看著躺在化妝台上的男孩,他猜測著,男孩最後的一段路是怎樣離開的?剛才化妝的時候,他已經看了男孩身上的傷痕以及屍體發生的變化。男孩的左手骨折特別厲害,加上左邊臉受到了撞擊可以確定當時他的車子應該是逆向行駛,然後發現對麵來車來不及刹車,導致身體左側慣性撞到了對方車子上,然後摔了出去。

資料表上顯示男孩不過才二十一歲,還是大學生。這樣的慘劇發生,對家庭一定是一個致命的打擊,尤其他還有個女朋友。這種情感經曆,對女孩的打擊也會很厲害的,有的甚至因此產生情感恐懼症,甚至有的會因此而抑鬱,從此陷入痛苦的心理疾病中。

外麵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將屍體推了出去。

今天有點忙,平常晚上很少有人來殯儀館的。

“哪位?”他將手裏的煙滅掉問道。

“你是陳遠嗎?陽城科技學院殯葬係2012班的陳遠嗎?”對付似乎不相信,又確認了一下。

“你哪位?為什麽會知道我大學上學的班級情況?”陳遠不禁疑惑了。

“我是盧浩博的妹妹盧青青,盧浩博你還記得嗎?”對付說道。

盧浩博,很快,一個靦腆害羞的男孩子出現在陳遠的腦子裏,他當然記得盧浩博,因為盧浩博是他在上大學時為數不多的朋友。

“是他,你是他妹妹?怎麽找到這裏來了?”陳遠想了起來。

“我哥殺人了,不過他說他沒殺。但是現在所有證據都證明凶手是他,但是他卻說自己是無辜的,說隻有你能救他。”盧青青簡單將事情說了一下。

“盧浩博殺人了?我救他?我怎麽救他啊?”陳遠頓時愣住了。

“我哥說了,如果這世界還有一個人能救他的話,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幫幫他。求求你了。”盧青青在電話裏哀求著。

“可是,我,我不是警察啊。”陳遠為難地說道。

“求你了,陳遠,我哥哥的命在你手裏了。我好不容易才要到你們這邊的電話,一直都聯係不上你。”盧青青說著哭了起來。

“那好吧,明天我們見一麵吧。”陳遠受不了盧青青的哭聲,隻好答應了。

掛掉電話,陳遠停頓了半天。

盧浩博,那個和自己一樣話不多,甚至見人還有點陌生恐懼症的人竟然殺人了?

陳遠當然知道為什麽盧浩博說隻有他能救他。

那是因為方明浩。

上大學的時候,他們三個人是特別好的朋友。因為一次意外,方明浩被人殺害。警察草草了案,憤怒的陳遠匿名寫了一封方明浩殺人現場還原推測信,清晰的將方明浩被殺的原因以及符合殺害他的嫌疑人特點描述了出來,後來警方根據那封信破了案。

當時警方還全城尋找匿名信的主人,可惜陳遠早已設計好了一切,讓他們根本無從查起。但是,這件事並不是天衣無縫。在方明浩的墓碑前,陳遠無意中說了出來,結果被盧浩博聽到。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了,天地間很快被覆蓋了一層白,整個世界的顏色就這樣被遮蓋了。

陳遠想起了那時候盧浩博跟他說的話,“你竟然有這樣的天賦?為什麽不去考取警察學院呢?你可知道,也許這個世上可能有著和方明浩需要幫助的千千萬萬的人。”

“但是方明浩隻有一個。”他說。

“如果有一天我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呢?你會不會用你的天賦來救我?”盧浩博問道。

當時他沒有回答盧浩博的問題。沒有想到,現在這個問題卻一語成讖。

陳遠並不知道,這個普通的雪夜,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徐徐向他開來。而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個人英雄主義的匿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