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使命】
陳遠知道一定很多人在找自己。
他關了手機,也沒有在單位,也沒有在家。
這裏是陽城東山墓園,除了值班室的劉老頭外,恐怕此刻隻有他一個活人了。他的麵前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大學的第一節 課,老師讓他們克服對死者的恐懼,其中有一個辦法就是來到墓園,從心底排除恐懼,真正的明白死亡是什麽?
陳遠很多時候會偷偷來墓園,這裏除了埋葬了千千萬萬的死者以外,他最好的朋友方明浩也在這裏。
方明浩下葬的那天晚上,陳遠在這裏陪了他一晚上。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什麽是失去,什麽是離別。
原來一個人真的說沒就沒了,然後就再也不會聽見他跟你說話,跟你開玩笑。他化成了一捧灰,安靜地躺在這墓園裏,成了眼前這千千萬萬的沉默者之一。
“我們終究成為這裏的一個沉默者。”方明浩葬禮上,老師說過的一句話。
法院已經正式給出了對盧浩博的認證,陽城公安局刑偵處提出了新的證據,那就是現場血液痕跡的問題,所以最後還是找到了盧浩博殺人的證據。
所以陳遠關掉了電話,他不希望任何人找到他。
他無法麵對盧青青哭泣的樣子。
他無法麵對同事們質疑的目光。
他無法麵對媒體們的各種猜疑。
盧浩博認為這個世上唯一可以救他的人是陳遠,可是他殺了人,誰也救不了他。也許,若幹天後,盧浩博的也會躺在這裏,他會見到方明浩。隻是兩個人見麵後又該如何說話?
“你一定不會怪我的。”陳遠對著前麵說道。
遠處傳來了一個腳步聲,有人走了過來。
陳遠有些意外,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來墓園。他不禁坐直了身體,猶豫著是不是躲起來,免得被人看到。
正在思索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了過來,站到了陳遠麵前。
“是你?”借著月光,陳遠看清了來人的樣子,竟然是陸誌國。
“是我。”陸誌國點點頭,他穿著一身便衣,不過看上去依然挺拔堅毅,眼裏閃著溫和的光。
“你?”陳遠說了一個字,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在這裏吧?”陸誌國坐到了陳遠的旁邊。
“對。”陳遠點了點頭。
“我看了你的畢業報告,包括你在學校裏的很多資料。你之前在網上寫過一個日記,被我也破解了。然後看到了你和方明浩的故事,你在那裏寫到了這個地方。現在你的狀況,我想恐怕你最想呆的地方,最適合呆的地方就是這裏了。”陸誌國說道。
“這麽神?”陳遠看著陸誌國。
“你信嗎?就像你對案件的推理。”陸誌國反問道。
“我不是推理,我是現場還原,我是根據現場的東西進行還原推論。如果是推理,會有猜測和經驗的成分在裏麵,猜測首先就是不準確,經驗有時候會出錯。”陳遠一本正經地解釋了一下。
“你喜歡做一個入殮師嗎?”陸誌國換了一個話題。
“你,你挺不一樣?”陳遠看著陸誌國有點驚訝。
“什麽不一樣?”
“你稱呼我的職業為入殮師,這個挺意外的。很多人對我做的工作認為是化妝師,給死人化妝的。入殮師這個職業是出現在日本,後來流入中國的,在中國也叫葬儀師。很多國人還不太了解這個。甚至有的殯儀館根本就沒這個職位。”陳遠說道。
“勞動不分貴賤,工作不分職位。都是為人民服務。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人天生是有使命的。老天給了你某種天賦,為的就是讓你使用它,而不是浪費。你可以想一下,如果貝爾沒有去做科學家,我們可能現在都不知道電話是什麽?如果萊特兄弟不實驗千百次他們造的飛機,我們人類可能現在還不知道藍天上麵是什麽?”陸誌國望著前麵說道,“這裏躺著千千萬萬的死者,他們的一生又是什麽呢?我們每個人隻有在臨死的時候才會回望這一生,有的碌碌無為,有的一生辛苦。可是,總有人在為別人做事。你難道真的想放棄你的天賦,甘心做一個入殮師嗎?”
陳遠沒有說話,他在消化陸誌國的話。
“省廳要組織一個新部門,這個部門裏的人是從豫南省十八個市一百多萬公安體製人員裏挑選出優秀人員。我們明城三十多萬體製人員,可惜並沒有一個合適的。準確的說,我希望推薦你進去。”陸誌國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我?可是我不是體製內的人員啊!”陳遠脫口說道。
“這不是重點。就像我說的,你需要問自己,你希望用你的天賦做出應有的使命,還是就這樣將它浪費在你的世界裏?”陸誌國盯著陳遠說道,“你好好考慮一下,三天內我等你電話。”
陳遠還想說什麽,陸誌國已經站了起來,向前走去。陳遠低頭看見,剛才陸誌國坐的地方,放了一張紙片,上麵有一個電話號碼。
使命是什麽?
以前陳遠從來沒想過這些,他認為自己就是人群中的一顆塵埃,一顆低到地麵上的塵埃。走在街上,甚至都沒有人看他一眼。這麽多年,他的生命中幾乎沒有人經過。很多次,他問過自己,這是他要的人生嗎?當初報考殯葬專業,並不是他喜歡的專業,而是父親可以幫他安排工作的緣故。
陳遠握緊了手裏的那張紙條,他長長地吸了口氣,然後站了起來。夜風吃過來,有點冷,他裹了裹身上的羽絨服,然後大步向前走去。
走到值班室的時候,正在裏麵守著電暖氣的劉老頭伸出了頭,“小陳,要不進來暖和一下?”
“不了,我要回去了。劉師傅,你每天守在這裏,不寂寞嗎?”陳遠想了一個問題。
“寂寞?你還年輕,你不懂。你知道這裏有多少我的戰友嗎?這裏以前是一個陣地,就是我和我的戰友們奪回來的,他們有的倒在了這裏,有的離開了這裏。不過我還在這裏,因為這是我們的使命,別人不懂的。”劉老頭嘿嘿笑了起來。
陳遠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他邊走邊拿出了手機,開機後,略過那些一個又一個的電話和短信,他撥出了陸誌國的電話,然後說道,“我不需要三天的時間,我現在就可以答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