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葬禮

天陰沉的厲害。

一如人的心情。

朝叔的死,對第三區的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打擊。

然而人死如燈滅。

葬禮如同普通人那樣簡陋,送行的人也沒有排成長龍。

幾塊門板拚起來的棺材。

洗了無數遍仍布滿斑點的白布。

一杆幡,也不過是一張白紙纏出來的。

這已經是棄民區的最高規格了。

稀稀拉拉的人群走出了黑鐵城,來到亂葬崗。

剛剛挖好下葬坑的人從裏麵爬了出來,棺材也隨即下放。卻不料在下放的過程中,棺材承受不住震動,一邊裂開了。

有人發現了也不會說。

難不成還要再浪費釘子去補嗎?又有誰會去幹這件事呢?

混著冰雪的土揚在棺材上,很快就將葬坑填滿,然後堆起了一個土包。

眾人在朝叔的墓前默思了片刻,然後就相視著歎氣結伴離去,邊走邊說著閑話,大抵都是對以後的擔憂。

即便是第三區唯一話事人的葬禮,也是這般草草了事。

夜歌站到了最後,他抬頭看了看那群久居此地的烏鴉。

“真是吵啊!”

大狗知道自己今天連半個工都記不上了,便大膽地直接曠工了。他看向夜歌,說道:“夜歌,朝叔走了,咱第三區沒有話事人就要挨欺負,就像昨晚一樣。”

夜歌回頭看了一眼大狗,說道:“你怎麽也開始杞人憂天了。”

“大家分成兩派,支持福叔的有,支持庚叔的也有。但我,支持你。”大狗小心翼翼地說著,最後一句卻咬的特別重。

“我?”

“非你不可!”

“理由呢?”

“我……我說不出來,但非你不可!”大狗用無比期望的眼神看著夜歌。“不光是我,其實第三區也有很多人也支持你!”

夜歌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回了。”

“夜歌,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嗎?”大狗鼓起勇氣大喊道。

夜歌沒有回答大狗,隻是向前走著。他還是沒能完全接受朝叔的死,有些事情不願意去想,也不願去做。

不像其他區有多個話事人,第三區隻有朝叔一個話事人,如今朝叔一死,原本的意見唯一的優勢成了無人領頭的劣勢。倘若第三區遲遲沒有話事人,那麽第三區必定會成為棄民區裏日子最難過的,可是有太多人在盯著第三區的利益。

然而,朝叔並不希望夜歌被第三區這種瑣事阻礙。

飛鳥不應該有任何的束縛,才能成為飛鳥。

可,這畢竟是朝叔曾經維護著的第三區。

這是夜歌生長的地方。

夜歌還是不能做到像朝叔期望的那樣無情,否則他昨晚就不會去茶館了。

“夜歌……”追上來的大狗用極低的聲音叫了夜歌一聲。“之前的買賣你還做嗎?”

私自改造槍支,這樣的活對之前的夜歌來說是值得冒險的,可現在夜歌考上了降塵院,需要攢錢去神啟的小豆子也“死了”,夜歌失去了繼續冒險改造槍支的理由。

“暫時不去。”

“哦。”大狗得到了這個預料中的答案,也不是失望,隻是有些失落。考上了降塵院的夜歌,確實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先用我的錢。”

“行。”大狗的眼中有了亮色。

“夜歌,我其實一直都想問你一個問題。之前你攢錢是為了給小豆子買一個神啟的名額,現在小豆子沒了,這些錢……你為什麽不給自己神啟呢?”

不論從哪一方麵來看,夜歌都是大狗見過最優秀的人,這樣的人不可能獲得不了神紋。

夜歌立住,說道:“我神啟過了,所以我是棄民。”

“啊?你什麽時候神啟過的?我怎麽不知道?”大狗表現的異常驚訝,隨後想起了夜歌的身世便不再在 這個問題上糾纏。

無法獲得神紋而被拋棄的神民子女是一種恥辱,大狗猜測夜歌的身世應該就是如此。

夜歌跟大狗回到了茶館,遇上了正在收拾的庚叔。

“夜歌回來了啊。”

“庚叔。”

“今天下午有批煤出手,一塊走一趟。”庚叔笑著說道。

——

郭守行獨自一人背著手在這條巷子裏來回轉著。

融化的雪呈現出汙黑的顏色,將那晚的痕跡基本上都遮蓋住。

牆壁上飛濺的小血滴隱藏在汙垢之中,極難被發現;地麵上的擦痕早被破壞了無數遍,幾乎不存在複原的可能;畫屍體位置的線也被雪水衝散,隻有斷續的隱約的線……

郭守行不再轉,他的腦海裏已然浮現出了當時大概的場景。

“帝國五十七年服役,服役六年,成績優異,後被處分遣返,來到黑鐵城成為懸壺院的主治醫師,醫術精湛,待人平和,還是一位血統純正的白銀神民。這麽看來還真是一位優異的帝國神民啊!”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白天優秀的人,夜晚竟然是一個肆意殺人的開膛手。”警察署很早就知道開膛手的案件了,但調查的情緒一直不高,畢竟開膛手的威脅可比宵禁好使多了。

“沒有願意相信這樣的事,神民也不會允許有這樣的事。”

“總歸要編出個好聽的故事來,神民怎麽可以是棄民可以隨意評論,又隨意殺死的呢?”

“初一被開膛的那個名字叫‘小豆子’,之前跟夜歌相依為命,夜歌當時還從開膛手中救下了這個小姑娘,最後卻不治身亡。”

“一個簡單的複仇故事,無聊啊。”

對郭守行來說越是簡單的東西越無聊,他渴望的是那看不清的迷霧,那抽絲剝繭、一步步挖掘他人秘密的快感。

“唯一的疑點就是:此處隻有兩個人的打鬥痕跡,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殺死了一個服役過六年的軍人,第二天竟是一點傷都沒受的樣子,這身手確實讓人覺得奇怪。”

“倘若說一個少年殺人後慌張地跑去信任的長輩那裏,那麽夜歌那晚出現在茶館的行為還可以解釋。”

“可問題是夜歌是個極度冷靜的人。”郭守行回想起了當時審訊夜歌時對方平靜的樣子。

“這樣一個冷靜的人,竟然不處理屍體就離開?”

“他為什麽那麽著急離開去找朝醒之呢?”

“他趕著去救朝醒之?”

“繞來繞去,還是朝醒之的死有趣啊!”郭守行自嘲地笑了笑。

陳洛之所以不讓查,郭守行其實猜出了個大概,大多不讓棄民查的案子都是因為涉及到了那至高無上的神教。但他還是想查夜歌,他想看看這個少年身上到底背負著多少秘密。

現在,郭守行有了一個正當的查詢理由。

“謀殺神民安良的凶手就是——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