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燃盡長夜
大雪亂砌。
雕花的玻璃上結了厚重的霧氣,逐漸凝成一大顆,滾落出一道道痕跡。
火爐發紅,燒開的水衝開紅茶,散出濃鬱的茶香。
郭守行端起了紅茶,品了幾口,放到一旁後再次低頭看起卷宗,看了許久後,他右手習慣性地輕敲起了桌子。
“朝醒之是淩晨兩點死的,你說你那時剛剛到現場,你為什麽會在淩晨時去朝醒之那裏呢,難道你不知道宵禁?”
昨晚發生了兩件驚人的事情,一件是白銀神民慘死在棄民區,另外一件則是第三區的話事人朝醒之死了。這兩件事同時發生,看似沒有什麽瓜葛,但身為警察署副警長的郭守行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兩件事的關聯。
坐在凳子上的夜歌顯得很平靜,他說道:“朝叔囑咐我那時候去。”
“也就是說朝醒之那個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他的死亡?”
夜歌沒有回答。
郭守行抬頭盯著夜歌,問道:“聽說你是七年前被朝醒之收養的。”
“是。”
“這麽說,朝醒之相當於你的養父了。既然他那個時候囑咐你去,難道就沒有跟你交代一些其他的事情嗎?”
“沒有。”
郭守行笑了起來,帶動那張蒼白的臉堆出層疊的皺紋,他端起紅茶,慢悠悠地說道:“降塵院的學生,在警察署並不好使,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開口。現在你還可以好好考慮考慮,為了你的前途好好考慮考慮。”
火爐在安靜地燃燒著,夜歌也在安靜地等待著。
“很不錯。”郭守行一方麵在誇夜歌的心境,一方麵也在誇獎夜歌這塊“砧板上的肉”,他猜想一定可以在漫長的折磨過程中一點一點地探索出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夜歌看了郭守行一眼,身體微微繃緊。
砰!
此時門突然被打開,有人匆匆跑過來在郭守行耳邊低語了幾句。
郭守行麵色微變,他陰沉地看了夜歌一眼,不加掩飾地皺了下眉頭,起身離開,去了警察署塔樓的最高處。
待郭守行走後,那名年輕的警司才稍稍鬆了口氣,他內心還是非常怵這位以行刑逼供聞名的副警長。
“好了,你可以走了。不過你要記住,不要多說話。”年輕的警司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夜歌的肩膀。一個降塵院學生的身份,可以讓夜歌在棄民區的任何地方受到尊重。
夜歌點了點頭,走出了警察署。
昨夜一名白銀神民橫死在棄民區街頭,整個警察署都亂做了一團,倒也沒有多少人在意朝醒之的死。
一出警察署的門,夜歌便立刻被冷包裹起來,他呼出一口長氣,向著降塵院的方向走去。茶館的事情有人善後,他不需要太過於關心。
昨晚折騰了一夜,今天上午又被警察署帶走詢查,夜歌到了降塵院已經是下午三點鍾,他識趣地沒有走進課堂,站在屋子外聽了今天的最後一節課。
對於考入降塵院的棄民,神民的態度一律都是“他們隻是來要個名聲,好回到棄民區混個一官半職”,所以很少有在降塵院堅持一年的學生,能賺取降塵院的名聲就已經足夠了,對夜歌不來上課大家也都是喜聞樂見的。
原本沒有看到夜歌,朱恒琦甚是開心,卻不想向屋外瞥的那一眼看到了那個讓人厭煩的身影,這讓他在提問時對答不上來的學生一通嗬斥。
當鍾聲響起,夜歌抖落了肩上的雪,衝著朱恒琦的身影行禮,轉身向知新樓走去。
“雞頭?他怎麽又來了?”
“隻是癩蛤蟆跳腳上——不咬人,惡心人!”
“這人還真是一點覺悟都沒有啊!”
沒有人小聲議論,都用足夠讓夜歌聽到的聲音說著。對他們來說,學堂裏有個棄民是對他們的侮辱。降塵院的各科暗地裏可都在比誰先能擠兌走棄民,誰擠兌的慢了可是被視為無能。
夜歌沒有理會閑言碎語,徑直地向著知新樓走去。
翻開《暴王》,夜歌發現他上次的留言被回複了。
“白癡!按照你這種邏輯,暴王的力量就沒有上限了,也就沒有必要研發二代長空了!力量像炮彈一樣積壓,不說暴王能不能承受得住,就算是反震力操縱的人能夠承受住嗎?這完全就是自爆行為!”
“單體分割,解構重組是完全不可行的!就像是一個人,不可能是胳膊腿都長好了拚接起來,一定是整個生長的。唯有整體考慮,才能協調統一,之後才是單個考慮。不過這個想法很不錯,可以一試!”
“……”
“兄弟,問你一句,有興趣造霸王甲嗎?”
夜歌看到這句的時候愣住了,思索片刻後寫上了他的回複。與此同時,鍾聲響起,他也必須離開了。
穿過割袍牆,神民區的餘光逐漸隱退遠去。
大雪漸停,棄民區的街道上有了罕見的白色,不過細看之下還是能看出點點的灰黑,就像是一張劣質的宣紙。
夜歌獨自一人走在街道上,留下了一串腳印。
小豆子沒有音訊,朝叔也離世,夜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感,一如七年前的那個夜晚。
呼出一口長氣,夜歌將那些不好的回憶隱藏起來,不由得想起了朝叔臨終時的話。
“四周皆是黑夜,你便是唯一的光。”
夜歌這點星火,要燃盡黑夜。
直至昊天神教的教皇!
以及第一帝國的皇帝!
——
郭守行看著卷宗,端起了那半杯涼了的紅茶,一觸嘴唇感受到溫涼後又將其放下。
陳洛徑直走了進來,他沒有去看郭守行,而是看著那盆盆景,拿起了剪子,仔細地修剪了起來。
“這棵鬆啊,總有自己的想法,可它得明白它是栽在盆裏的,人要它怎麽長,它就該怎麽長,它不該有自己的意誌,否則啊,就會被——減掉。”
哢嚓!
陳洛將那根橫生出來的枝節剪掉,頓時覺得舒服了起來,他走到郭守行麵前,說道:“上麵說了,朝醒之的事不要管了,就不要管了,這卷宗燒了。你把心放在安良的事情上,明天晚上之前再查不出凶手,咱倆都得——哢嚓!”
郭守行看著陳洛,突然笑道:“你不覺得這個夜歌很有意思嗎?”
“都說了,不要查朝醒之了!”陳洛拿過卷宗,走到火爐旁,準備一把扔進去。
郭守行眼角的皺紋堆疊起來,說道:“夜歌,可能就是殺死安良的人!”
剛想燒掉卷宗的陳洛懸住了手,靠近火爐的那一角開始泛起焦黑色。
陳洛鬆開了手,將卷宗掉進了火爐,說道:“這是另一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