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視障也有很多種的,你和他見過這麽多次都沒發現他不是全盲?”程茵說。

“我怎麽知道。”隻是覺得他能力超強罷了,很多地方沒有借助盲杖也能活動自如。

“我又不是絕對盲,三尺以內的物體移動都能夠分辨。”在摩天輪的車廂裏,雖然蘇念衾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還是一成不變的,但是桑無焉敢打賭,他肯定很想笑。

理所當然,桑無焉屬於“三尺以內移動的物體”,所以……

她隻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麽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動作,說不定他都能發現。

程茵繼續說,“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為什麽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動作,以為目的達成之後才開口。”

“是啊,好奸詐!好奸詐!好——奸——詐——”桑無焉氣的在屋子裏振臂大呼,然後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貓的鼻子上,“他專門要看我出醜。”

真是超級小氣的男人,她不過就是說過他是孩子他爹,居然等到最後,留了這麽一手來陰她。

A城另一頭的蘇念衾正在他的鋼琴上彈著《Croatian Rhapsody》。餘小璐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敷麵膜,輕輕拍了拍臉。看來這人出去了一趟以後心情不錯。《Croatian Rhapsody》的節奏明朗輕快,到**的地方,手指幾乎要在琴鍵上飛快地移動,讓人有種暢快的感覺。

於是,隻要蘇念衾心情一好,就愛彈這隻曲子。

“你出去遇見什麽好事了?”餘小璐敷著臉,嘴角不好活動,含糊地問。

“沒什麽。”他繼續彈他的琴。

“居然不要我送,也不要接。”餘小璐頓了頓,冒死問了句:“你該不會是去約會吧?”

蘇念衾聽了過後居然沒發火,很平靜地回答:“不是。”

這個態度就讓餘小璐更奇怪了,她不禁回頭看了眼蘇念衾的背影,“你們辦公室那個小姑娘最近還煩你麽?”

這回他沒有答她,又將那首曲子彈了第二遍。

餘小璐索然無趣,走到廚房洗水果,洗到中途,忽然聽到曲子拐了兩個彎。她便探了個腦袋出來,感歎說:“不是吧,蘇念衾。你心裏在想什麽呢?開小差開成這樣,調子都彈錯了。”

蘇念衾臉色一沉,手指一頓,琴聲驟然停下。

餘小璐眼見不妙,連忙道:“我什麽也不說了。您繼續。”

周一一大早,桑無焉出辦公室去倒垃圾,迎麵遇見蘇念衾。

她的目光不禁滑到他的唇上,然後臉突然就紅了,迅速拐個彎繞開他匆匆離開。桑無焉想,男人的這招夠狠的,她從此再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去煩他,難道他就不怕當時自己一失足,真的蓋個印上去?

以後許多天,桑無焉就算去學校,也總是速去速回,以免見到他再生尷尬。想到才到中旬,原來教盲文的鄭老師修完產假回來了。一點征兆都沒有,桑無焉甚至都沒看到蘇念衾收拾過東西,對麵辦公桌就換了主人。

鄭老師笑盈盈地朝桑無焉打招呼,“你就是跟著李老師實習的小桑吧。聽說孩子們都挺喜歡你的。”

小王老師打岔:“鄭老師,大夥兒都盼著你回來呢。”

“你家那個胖小子就滿月的時候我們見過,什麽時候帶到學校來讓我們逗逗啊?”另一位老師說。

“嗨,別提了,整天就知道哭。嗓門大得跟唱戲似的。”鄧老師笑。

頓時,辦公室的氣氛就熱鬧起來,和蘇念衾在此的氛圍完全不一樣。沒有任何人提到蘇念衾的離開,看的出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這事。

桑無焉也笑著寒暄了幾句便離開,出門的時候不禁回頭又望了那張桌子一眼,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這麽走了,招呼都沒有打。

三月底的某日,桑無焉發了一場高燒,開始她以為隻是輕微的感冒,不以為意。

早上一起床發現胳膊上出現一些紅疹。

到了醫院,臉上脖子四肢已經發了一片,醫生說是麻疹。

她從小到大身體都很健康,並未生過大病。醫生說傳染性很強,程茵不在,她倆本不住在學校和其他同學又不是很熟,想來也沒有什麽大礙,於是吃了藥便昏昏沉沉的睡。

窗簾拉著,也不知道是何時,電話響了。

她擦了擦鼻涕去接,是家裏的長途。

媽媽好像有靈犀一樣說總覺得有什麽不放心。桑無焉並不想讓她擔心,於是胡亂地說了幾句便撐不住,急忙說有事掛了電話。

剛放下電話,她卻有點想哭了。

真的好難受。

睡去後醒來,夜已經深了,身體卻更加難受。她鬼使神差間按了蘇念衾的號碼。

本想隻是聽它響幾下就掛,結果聽筒裏隻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喂——”他低緩而沉穩的聲音從另一頭通過無線電波傳了過來。

一時她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說話。”這個男人依舊嚴重缺乏耐性,語氣嚴厲。

“桑無焉,你說話。”蘇念衾突然說。

桑無焉的愕然使掉眼淚的心情都止住了,“你怎麽知道。”她問。即使她用手機給他打過電話,即使他不是全盲,也不能看見屏幕上的來電呀。

這個男人,總是那麽神奇。

“你有事?”一個問題三個字,結尾語音略微上揚。

聽他冷凝的語氣,要是桑無焉此刻搪塞,是自己不小心撥錯了,肯定會引的他雷霆大怒。

“我出麻疹了,好難受。”桑無焉怯怯地說。好難受三個字剛剛出口,自己心裏最後一道防線便像敗潰一樣,眼淚終於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蘇念衾沉默了稍許,緩緩問:“你住哪兒?”

“你不用來,我隻是在這裏沒有什麽熟悉的人,想說說話罷了。我會傳染給你的。”

“我出過麻疹,所以不會。”他的口氣稍微比剛才緩和些。

蘇念衾出現在桑無焉的家門口是在半個小時以後,身旁還有那個隨時為他開車引路的漂亮女孩。

她衝桑無焉笑笑,“我叫餘小璐。”這是招呼也是告辭,顯然她是要把蘇念衾留在這兒,然後離開。她並沒有問蘇念衾,“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麽?”

因為她知道,問了也隻白問,無非引來他冷漠的回絕。

關上門,桑無焉說,“難道她是你司機?”不同姓也不是妹妹咯。

蘇念衾依舊未答。

一個瞎子要來照顧一個麻疹病人,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特別是在一個瞎子所不熟悉的陌生環境裏,磕磕碰碰。他才進屋幾分鍾就失手打碎了程茵的花瓶。

他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還是去我家吧。”

然後他給餘小璐打了個電話。

“我帶她回去。”

“你不用來接我們。”

“去超市買點吃的東西放家裏。”

“這幾天你都不要回家來。”

桑無焉聽見美滋滋的。不論那個餘小璐是女友、妹妹還是司機的,總之為了照顧自己蘇念衾都不要她回家了。

但是桑無焉依舊強忍喜悅,故意問:“那樣不好吧,餘小姐一個女孩子怎麽辦?”

“她沒得過麻疹,很容易被你傳染。”

蘇念衾不冷不淡的一句話將桑無焉剛剛喜悅的心情澆了個透涼。

半晌過後,桑無焉暈暈忽忽的腦袋突然有了重大的發現,“等一下!”她拍了拍額頭努力重整腦中的邏輯,“她為什麽會住在你家裏?!?”

蘇念衾摸索著從臥室拿了一張毯子嚴實的裹在桑無焉身上。

“我已經很熱了。”

“那不是熱,是發燒。”他糾正。

然後將她橫抱起來。

她驚訝,“為什麽要抱我?”

“你覺得你能下樓?”他反問。

“可是你是……我……我們……”桑無焉忍了忍沒說。

“你隻要告訴我轉彎下樓就行了。”蘇念衾依稀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種很堅定的神色。桑無焉驀然覺得從這個男人不甚粗壯的臂膀中傳來安心的穩定,她微微一笑,“好的。”雙臂自然的勾住蘇念衾的脖子。

此刻,蘇念衾一貫漠然的臉上居然有了點緋紅。

下第一階樓梯的時候蘇念衾的動作略顯謹慎。顯然他還不太適應這個台階的高度,腳步探了一探才緩緩放下去。

“是九階樓梯,然後右轉。”

蘇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懷中人的指引下走著,忽然桑無焉“呀”一下。

他知道,燈熄了。

“燈黑了。”聲控的燈,桑無焉打了個響指,還是沒有反映。

“有沒有燈,對我沒有妨礙。”他說,然後心裏繼續默數著樓梯的階數,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樓了,要打電話叫程茵來接才行。”說著她收緊了摟著蘇念衾脖子的雙臂,朝他懷裏又縮了縮。

她因為出疹而滾燙的臉頰,隔著薄薄的襯衣,貼在蘇念衾的鎖骨上,蘇念衾一時間走了神。恍惚之後發現自己忘記數到幾了,於是腳步剛邁卻一下子觸到實地,一個踉蹌滑向右手牆壁。

桑無焉一驚,卻見蘇念衾身體一側將她護在懷裏,讓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過牆麵。

“沒事吧?”

“沒事吧?”

遇險之後兩人同時發問。

出租車進了城西湖邊的小區,然後停在了一棟兩層樓的小別墅前麵。

“你家?”桑無焉瞪大了眼睛,這個地段這樣的房子有些太奢華了。

“不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