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椰風小學(上)

紫萱得了新差使,計劃許久,還要那霸尋一個鋪麵才妥當。狄希陳跟素姐私底下商量過,雖是紫萱出頭,小全哥跟明柏必要幫她,倒不如放手叫孩子們去鬧。紫萱但有來問的,他兩口子都是搖頭三不知。

這一日紫萱等兩個哥哥回來商量找鋪麵的事,正在焦急間,小妞妞滿臉是汗的跑進來,拉她的手道:“姐姐,取幾張紙給俺。”

紫萱手邊隻有大張宣紙,舍不得給妹子畫豬頭,她想到爹娘的小書房裏有裁好的紙張,就道:“去爹娘房裏找幾張與你。”牽著妹子的手到素姐臥房隔壁的書房尋找。

書房裏的壘著許多裝書的箱子,隻有一張書架擺著常用的書本並文具。紫萱翻了翻,在幾本書下翻出出十數頁紙來。

就是這裏了,紫萱輕輕抽出,隻看得一眼就紅了臉。

那紙上畫著一個**,身上隻有三塊小布片遮羞,別處寸縷皆無。紫萱又羞又好奇,把小妞妞支出去,細看了兩眼,卻像是爹爹照著娘親的樣子畫的。

難道這就是書上說的什麽春宮。紫萱就覺得手中似捧著一塊紅炭,慌忙擲下。那幾張紙散落一地,每張上或男或女,穿的衣裳都極少,不是露胳膊就是露大腿。紫萱隻覺得心中砰砰亂跳,草草撿起照原樣壓好,撫著胸出來。

直到晚上,紫萱還是一閉眼就想起那三塊布片,她又是害臊又是好奇:爹娘為何要畫這樣羞人的畫兒?

第二日是林通事小兒子滿月,小明柏合小全哥清早就去吃滿月酒,家中隻得四人吃早飯。紫萱吃到一半,偶然發現母親居然沒有係裙,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素姐察覺到,索性站起來與她瞧,笑道:“熱呢,不耐煩係裙子,娘學土人的衣衫樣子做了幾件衣衫穿,你覺得如何?”

紫萱細看母親,上身是件淡紅短綢衫,外邊是件對襟素白比甲,好像主腰都不曾穿。下邊穿著比常穿褲子窄的多的白褲,連腳背都露了出來,極是簡便。再瞧瞧自家,裏頭是主腰,中間是小衫,小衫外邊是長衫,長衫外邊還罩著比甲,下邊紗褲之外還有紗裙,雖是暑天的妝束,然跟母親比起來卻合過冬似的。

還能這樣穿衣?她極是不解,睜大了眼看向爹爹。

狄希陳看穿女兒是接受不了,苦笑道:“娘子,你步子邁的大了。”他扭頭對女兒道:“這裏不是中土,隻要穿的方便舒服就使得。你母親還給你和小妞妞做了幾件琉球衫,你們去瞧瞧。”

小妞妞聽得有新衣穿,早從板凳上爬下來,拉著母親的衣袖道:“娘,寶齡要穿新衣。”就把素姐牽到臥房去。

狄希陳看大女兒還在發愣,催她道:“你也去罷,換上了涼快,這個天氣還穿這許多,熱呢。”

紫萱想到那三塊布片,臉上染上一層紅霞,逃一般鑽進母親的臥房。

素姐正在替小妞妞係小肚兜的帶子。**還擺著一件細白布的窄袖小衫,並一條家織格子厚土布的窄褲子。那些閩人的小娃娃們好像就是這般穿的,紫萱搭手替妹子穿好了,把小妞妞提到門口打發她去尋爹爹,順手就把門拴上。她怕母親會取那些怪形怪狀的衣裳與她穿,紅著臉站在一邊不肯說話。

素姐從櫥子裏捧出一個包袱,笑道:“你試試。”解開了包袱把幾件衣衫盡數抖開。卻是幾條繡著水藻跟金魚花樣的肚兜,還有同她身上一樣的綢短衫和白褲。

紫萱看著母親含笑的眼,咬著牙脫了外衫,把這一身行頭穿在身上,隻覺得全身上下空****涼嗖嗖的,好像沒穿一樣。這如何使得?紫萱羞的滿臉通紅,重又把舊衣換上,吃吃哎哎道:“穿上好像光著身子,甚是難為情,我不穿。”

她把衣裳胡**成一團丟到母親懷裏,心中卻想著若是都依了娘,娘叫她再穿那些露胳膊露腿的衣裳卻是死了。

紫萱越想越羞,奪門而出,帶翻一個板凳也不知。

狄希陳衝素姐搖頭苦笑,素姐也沒想到女兒接受不了,歎氣道:“她還吵著要學遊泳呢,泳衣還穿不穿?”隨把衣衫藏回櫥子,就有些泄氣。

狄希陳把小女兒摟在懷裏,一邊喂她吃粥,一邊安慰妻子道:“慢慢來吧,孩子們可是地地道道的明朝人,其實我倒寧願他們是地道的明朝人,知道得太多又有何用?我看著夥計們建玻璃作坊去。”

素姐把小女兒接過來,歎息道:“我以為到了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就能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了,就沒想過孩子們會接受不了。咱們門窗家俱還是照舊罷,休叫那些明朝人來了大驚小怪。”

狄希陳點點頭,今日卻是八字樓上梁,須得他親去看著工匠們放梁,完了還要挑幾個能玻璃作坊裏做活的人,又要在山腳下尋處方便所在搭玻璃作坊並木匠作坊,卻是極忙。

卻說紫萱逃回房裏,心神不寧許久,一會兒又覺得身上這身妝束累贅,一會兒又覺得娘那身打扮太露,想了許久叫她想出一個好法子來,就叫彩雲去哥哥房裏的冬梅要幾件舊青衫來,她自家脫了衫裙,就穿了一身小衣兒,把舊長衫罩上,學閩人梳個正中的發髻,坎上網巾。

彩雲取鏡子照了照,甚像個俊俏小秀才,笑道:“比明柏少爺還好看呢。”

紫萱笑道:“明柏哥生的太過俊美啦,倒比我還像個小姐。”學土人穿了雙草鞋,出來喚了個老成管家,騎著馬到那霸去。

首裏到那霸隻得一條沙土道,紫萱才拐上大道,就遇見一輛馬車載著四五個姑娘在前邊慢行。其中一個穿紅的就像是陳緋,那幾個看著打扮卻像是高麗女子,幾個人坐在車上用華語說笑,不外是說誰家的少爺生的好看,誰家的廚子做的點心好等語。

紫萱聽得直皺眉頭,這群女人真沒出息,整日不是吃就是耍,就不曉得做些正經事。她馬兒走的快,過一會就超過馬車,忍不住側臉看陳緋,使了個瞧不起你的眼神。

那陳緋認出青衫少年是做男妝打扮的狄小姐,也冷冷哼了一聲偏過頭去。陳緋越是這般紫萱越是得意,露牙齒一笑揚鞭跑馬,卷起一陣沙塵。

陳緋惱了,捂著嘴小聲道:“一樣是海盜家的小崽子,你得意什麽。”

“緋兒,你說什麽?”一個極苗條的高麗少女,一邊攏著頭發一邊關切的問陳緋。那高麗少女眉目如畫,生的甚是美貌,又穿著一身寬大的綠綢衣,叫風一吹卻似弱柳扶風,若不是邊上有人握著她的手,隻怕就叫風吹走了,跟陳緋站在一處,就把她比下去了。

陳緋指著前邊狄小姐的背影道:“南姝,這個人討厭的狠。”

崔南姝微笑道:“他生的倒俊,與你是舊識?”眼睛盯著紫萱的背影極是好奇。

“崔姐姐,這是位小姐呢。我方才瞧她耳朵上打了眼。”一個膚白如雪的圓臉少女,烏溜溜的眼珠轉了幾轉,對陳緋笑道:“可是那個狄家的小姐?”

陳緋輕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車上突然安靜下來。過得一會,圓臉少女從袖內取出一包梅幹分與眾人吃,才又說笑起來。

且說紫萱跑馬到港口,徑到狄家船上,自有守在船上的管家接過馬去。此時那霸港泊著的船大大小小也有五六十隻,把個小小的那霸港擠的滿滿當當的,都是要等順風回程。港口有許多船工閑逛,港口兩條小街人來人往顯的甚是繁華。

紫萱帶著管家在港口小鎮上轉了數圈,看得幾處都不錯,偏拿不定主意要哪一處,正在那裏遲疑,卻見陳緋幾個帶著幾個管家,前邊是經濟林七帶路。那林七都是替人買賣房子地土,難道她們也是要在港口買地?紫萱看著他們進了一戶人家,想必是要買那家屋側的空地,那塊地也在她中意之列。這般兒卻是手快有手慢無,紫萱皺眉,收海貨卻是要路好走,還要地方大,這兩條都使得的,隻有靠港口那邊小巷子盡頭的大片空地。她拿定主意,就叫管家去說,旋帶那家主人回家寫文書。

狄希陳甚是納悶,紫萱這一二年來性子比從前沉靜多了,怎麽這一回行事這樣匆忙?素姐支了銀子記過帳,回來笑道:“卻是買的急了些,叫那個土人得了些好處。”

狄希陳就問:“可是小全哥同去了?”

素姐擺手道:“她說看著像是陳家要買鋪麵,所以她就搶著把位子最好的一塊地買下來。如今孩子大了,自家能做主呢,倒是小妞妞這幾個月功課都荒廢了,日日合些孩子們亂跑亂跳,還是先把學堂辦起來罷。”

狄希陳笑道:“交給紫萱,鋪子的事誰去張羅都比她強。倒是這安排學堂、尋幾個合適的人做先生,她從前也常看春香行事,還做得來。”

紫萱握著一卷文書笑嘻嘻進來,恰好聽見父親說話,嘟起嘴牽著狄希陳的袖子隻是扭,嗔道:“爹爹,誰比我強啦?有什麽是我做不得的?”

狄希陳叫她扭的無法,拿素姐做擋箭牌,笑道:“你隻好好好說話,看你娘都板著臉呢。”

素姐的臉果然板起來了。紫萱吐舌,移到母親身邊,規規矩矩道:“娘,俺跟那土人說定了,他家明日就搬。他家的屋舍現成,隻要打些家俱就使得。隻是人手……”

素姐道:“不與你人手。隻有你自使的那幾個人。”

紫萱因母親板著臉,心中有話都不敢說,隻拿眼睛看爹爹。狄希陳心疼女兒,輕咳一聲道:“收海貨不必每日去的,那霸五日一集,你隻在集日去就是。倒是家學卻是要事。我這幾日打聽過:琉球土人多不識字,所以王宮的小吏都是閩人擔任。他們也是父子相傳的多。咱們若是把家學辦起來,再兼收左近這幾家的孩子們……”

從前在明水辦義學家學花了許多銀子,為的就是替狄家培植些羽翼,廣種人脈。這個道理紫萱也聽母親說起過,忙應道:“交給女兒就是,可惜胡先生沒來琉球。”

素姐也想念春香跟秋香,然山東老家還需有心腹長守,一時還離不開她兩個。就是那胡先生家裏有老母,也是不肯遠遊的。素姐就道:“小妞妞還小,隻教識字與算術兩種,別的且等她長大了再說。這兩門課裏你須教一門。”

紫萱想了想,笑道:“俺算帳不如小妞妞房裏的青玉,算術叫她來教罷。”

素姐就喚青玉來,把她同彩虹調換,又撥給紫萱一個識字的媳婦子李三嫂,把狄家最外邊一間木屋騰出來做教室。紫萱為著家學每日極忙。明柏怕她累著,就把開鋪子的事接過去。素姐跟狄希陳都妝不知。

過得幾日狄家木匠打好了鋪子裏的家俱。因紫萱不得脫身,明柏隻得約小全哥同去瞧。他家石屋固是粉涮一新,然他家對門卻新開了一間米鋪,簇新的和式木屋,桐油漆的發光的台階,糊的雪白的門上使漆黑的墨汁寫著吉永兩個字。

他二人的馬在門口停下,狄家的管家還不曾接出來,那米鋪子裏卻有一個穿著寬袍大袖露脖的花衣裳少女,碎步急走到門廊下,喚道:“哥哥!”一抬頭看見發愣的明柏跟小全哥,才省得她是認錯了人,漲紅了臉俯身鞠躬,一頭黑亮的秀發叫風吹亂也顧不得拂,如驚鳥般飛回鋪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