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醋海揚波

村中死的人不少,有些還是全家遇難,雖然不是狄家一家的責任,然狄希陳跟素姐商議,到底是同是炎黃子孫,就將出些銀錢做場大法事也好,他們穿來的兩千年還時興那個呢,何況這個年頭。是以明柏跟小全這一日跑遍了全島,湊了十二位有德行的比丘尼,打算臘八那日起念三日經。好容易將人請下,他兩個回家路上小全哥叫長公主家的公子請去,明柏歸心似箭,隻想早些回家吃一碗紫萱煮的牛肉湯。他緊趕慢趕還不曾進村,就叫崔小姐在村外攔住了。

從前崔小姐送些小東小西,多是托小全哥轉交,明柏原封不動退回去隻當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豈料崔小姐隻說狄家做梗,越發的起了心思要尋明柏說話。高麗人家管家不像中國人那樣嚴法,小姐們無事出來逛常有。方才她轉到狄家地界,遠遠的看見張公子跟狄小姐在小亭中有說有笑,都不曾瞧見她,她曉得明柏是出了門的,就在村外大道上等候,卻是老天都幫她,轉眼就把明柏等到。

崔小姐站在大道上張開雙手,寬大的韓袍被風吹鼓,好似一隻翠綠的大鳥。明柏勒住了馬想繞過去。崔小姐上前拉住韁繩,仰著尖尖的下巴道:“明柏哥,狄小姐跟張公子有私情。”

明柏居高臨下看著崔小姐,冷冷的說:“崔小姐,若是私情,你又怎麽曉得?男女授受不清,請讓開。”

崔小姐抓住韁繩的手攥的越發的緊了,倔強的說:“狄家能給你的,我家一樣能給你。”

明柏心中一陣氣苦,難道他喜歡紫萱,是看中狄家的錢勢麽?他定定的看著崔小姐道:“你是高麗人,你不懂中國人怎麽想。”

崔小姐好似被雷打了一般,鬆開手看著明柏,兩行淚奔眶而出,沾了臉上的粉,扭扭曲曲在臉上留下兩道發黃淡黑的印子。她退後兩步扶著一株琉球鬆站著,嬌弱不勝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偏生遇到個不喜林黛玉的明柏。

明柏看了她一眼,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打馬前行。

“他們現在還在海邊草亭裏說笑快活呢,狄家隻瞞著你!”崔小姐大聲喊道,隻想明柏回頭。

明柏縱馬前行,原是要進大門的,心中忽然一動,拐到菜園子裏。他隻覺得風呼呼在耳邊刮,遠遠的看見草亭外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紫萱,他的心陡然一沉,雙腿夾緊馬腹。他跨下的馬揚蹄嘶鳴,底著頭在沙上寫字的兩個人一齊抬頭,果然那一個是張公子。

看到明柏黑著臉過來,張公子曉得他是吃醒了,心中大樂,笑道:“嚴兄,快下馬來。”

紫萱正為那個對子不耐煩,又嫌張公子說話太親呢,看到明柏早忘了害臊,站起來撲倒明柏馬前跟馬親熱,笑道:“明柏哥,你中飯不曾吃吧,俺回家給你下粉絲做牛肉湯?”

明柏心中稍定,正待問她兩個在這做什麽?張公子已是笑著喊:“紫萱,你偏心,我也要吃。”

明柏將臉一沉,把手伸給紫萱,道:“上來。”

小時候紫萱最愛騎大馬,偏身量沒有長足,都是明柏帶她共騎,那些事就像昨天似的。紫萱站在明柏身邊,就覺得出氣都順了許多,不似方才有毛毛蟲爬在身上一般,隨伸出手去。

明柏雖然看著比小全哥瘦弱,其實這幾年很是長了力氣,用力一拉,就把紫萱拉上了馬。紫萱側坐在馬後,胸正好貼著明柏的背,還來不及難為情,明柏已是揚鞭,叫聲“抱緊了。”策馬快跑。

那馬兒一顛,紫萱撞到明柏的背上,臉漲的通紅,卻是不能不伸出手去摟著他的腰。明柏隻覺得有什麽軟軟的撞到他,心中閃電似的想到了什麽,臉也是漲的紫紅。他心中慌亂,馬兒也不老實,一路淨揀不好走的地方走,或是小跑下坡,或是大顛過沙灘。馬上兩個人都信木石雕成,一動不動,任由馬兒亂跑。

明柏一來,紫萱理都不肯理他,張公子心中豈隻是失落。他怔怔的看著兩個人親親熱熱騎一匹馬遠去,不知不覺握起拳頭。海風吹過一陣清涼,他慢慢鬆開拳頭,無力的去踩沙子。

沙地上縱橫錯雜寫著“在天願為比翅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他一邊擦,一邊念,心中卻不停的問:我哪裏比不上他了,為什麽她就不肯多看我一眼?

紫萱隻寫了一個對子,阿慧看了又看,舍不得擦去,忍不住坐下來伸手順著紫萱的字痕筆畫去寫,一遍一遍,卻像是癡了一般。

一陣香風襲來,滿麵是淚的崔小姐冷笑道:“她也不肯理你麽?”

阿慧抬頭看是崔小姐,曉得方才的情形都叫人看去,又羞又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將地下的字跡都劃去,掉頭就走。

連張公子都不理她,崔小姐卻是繃不住了,倒在沙上失聲痛哭。

阿慧走了一會,聽見崔小姐哭的那樣傷心,同是情傷,又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到底忍不住回頭,對她道:“休哭了,我送你家去麽。”伸手去扶她。

崔小姐偷眼看他一臉關係,心中稍覺好過,順勢扶著他站起,抽泣道:“他不理我。”

阿慧苦笑鬆手,道:“回家罷,咱們這樣的人,隻有這樣的命。你總比你那個送給尚王的堂妹子好,是不是?”

崔南姝咬著嘴唇不說話,腳下突然一歪朝前撲去,阿慧伸手扶住她,怕她再摔,卻是不好鬆手了,因道:“崔小姐,小心腳下。”

高麗人對女人吆喝的多,極少細心體貼。南姝愛明柏,一來是愛他人物生得好,二來就是愛他細心溫柔體貼,他兩個都不曾說過幾句話,就將一顆芳心係在了明柏身上。其實少女們多是如此,但看得那人一二點好處,就覺得他全身都是好處,就是放個屁,人都是臭的隻他是香的。此時崔小姐親身感受了阿慧的小意兒溫柔,方才被明柏冷淡的心就活動起來,暗道:張公子其實也不差,待人又和氣,為何我就沒有看上他。這般想著,不知不覺中使袖子擦臉。

阿慧看她合孩子似的,擦成一個大花臉,忍不住微笑,打趣道:“原來崔小姐是屬貓的?”

南姝一愣,再想到他是打趣,又是想笑,又是想到方才受的委屈,淚珠兒似斷線的珠子一般又滾了幾滴下來,卻是哭不得笑不得。

他兩個都有心事,同時歎氣不語,又因著對方一同歎氣,又同微微一愣。南珠就道:“還是要尋個小池塘洗臉,不然人家隻當你欺負我呢。”高麗女人說起中國話來,好似含著塊桃子幹兒,南姝含的卻是大塊的,一開口甜絲絲的又嬌又嗲,跟倭國女人比又是一樣風情。

阿慧心中也是一動,看了她的臉轉覺得她又嬌又憨,狠是可愛,隨牽著她的手轉到大道邊的一戶人家去求水。